烟火绚烂瞬消散

　　“那时候我才二十二岁。”占喜儿瘦削的脸堆满了疲惫：“好像把戏文里爱恨情仇，众叛亲离全都体会了一遍。”
　　她不顾重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以及停不下来的咳嗽继续道：“你爹和你娘，他们杀掉了二十二岁的占喜儿。他们狼狈为奸的把一个女人逼到了死角，还要亲手杀了她。”
　　似乎觉得一切还不够解气，她胆大地冲到了重姿的面前，瞪大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也不是什么大小姐，重融比你早两个月出生。他本来就是大少爷，而你跟你娘一样，一个二夫人一个二小姐。”
　　“重府只有大少爷，没有大小姐。重万金的原配是占喜儿，方开晴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人。”占喜儿多年的憋屈，全部吐露了出来，涨红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常。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重姿，一步一步地踩在草地上，听到杂草在她脚底发出的脆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当年若不是余水君救了我，方开晴也不至于这么恨她。”
　　重万金的耳朵仿佛听不到一切声音了，他发憷得举起手枪，对准昨夜自己还在细语缠绵的女人。
　　方开晴的一只手轻柔地落在他的肩膀上，却似千金般压得他喘不上气：“打准一点。打偏了她可就死不成了。”
　　她的嘴唇在重万金的耳旁柔声细语地说着，对他绽放笑颜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你该不会下不了手吧？！”
　　伴随着“砰”地一声响，子弹飞出去打到了占喜儿的胳膊。她白色的衣衫霎时间晕染出大片的血红，占喜儿感知到了疼痛和害怕，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算能呼喊，又能喊谁救自己呢？眼前的丈夫要杀了自己，伺候了几年的公婆冷眼旁观着自己。
　　女人做到这一步，何其可悲可怜？占喜儿侧过头去，想最后看一眼自家早已破败的房屋，回忆着人生中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重万金自然是顺着她的目光，一齐看向那间早已杂草丛生的屋子。
　　“万金，你是大富大贵的命，我们家高攀不起。”占父委婉地推开了他提亲送上门的两瓶散酒：“我家喜儿只配得上城东村的杀猪郎，你还是回去吧！”
　　重万金直直地跪了下去，吓得占父连忙把他拉起：“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切不可跪我！”
　　“喜儿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不是那杀猪郎能比的。”重万金不肯起身的给占父磕了第一个头：“我知我家穷，但我发誓我不会让喜儿饿肚子。”
　　占父蹙眉地望向扒在门外往里看的占喜儿，少女脸上对情郎的心疼眼神，是藏不住的。
　　“喜儿！你回自己房里去！”占父呵斥着她，她垂泪地盯着屋内跪地不起的重万金。
　　重万金双手握拳地趴在地上，用几乎字字泣血的语气道：“我一定出人头地，让喜儿过上富太太的生活。”
　　说着他狠狠地磕下第二个头，额间鲜血四溢，让占父家中的地面染上了一块殷红。
　　“爹！既然你让我们结了亲，是因为你看上他日后必然大富大贵。现在又不成全这门婚事，你让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
　　占喜儿冲进屋内，跪在重万金的身旁，拽着占父的衣角泣不成声地恳求着他：“我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我只想嫁他。”
　　那时候重万金全都是真心的，他爱占喜儿，一张圆脸总挂着憨笑的占喜儿。他们心意相通一般，总能心有灵犀的遇到诉说衷肠。
　　如今占父早已仙逝了，当日那般轰轰烈烈的誓言，似乎都随着他的离去烟消云散了。
　　他望着孤苦无依的占喜儿，忘记捂住失血的手臂，只顾得看向自家废弃的房屋时，过去那般无忧无虑的时光，又在眼前挥散不去。
　　方开晴对着一旁的人勾了勾手指，旁人默契的给她递上一把手枪。方开晴把手中的枪，无声无息地抵在了重万金的后脑勺上：“万金，是你开枪快，还是我的快，我们要不要比试一下呢？”
　　重万金被现实拉了回来，面前笑得天真无辜的方开晴，美丽的脸庞像是一剂致命的毒药，让他沉沦下去了。
　　“自然是我的快。”他用浓情蜜语的口吻对方开晴说着，下意识就要扣动着扳机之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打掉了他手中的枪。
　　“方开晴！你是灭人满门来了？”余水君手中的枪口还冒着热气，她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在方开晴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毫不客气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我哥都不敢打我，你算老几！”方开晴说罢就要开枪去打余水君，而余水君的手轻而易举地挑过了她手里的枪，在手中旋转着道：“正是你哥不敢管，我这个嫂子才要出手。”
　　余水君怒目而视地扫了一眼跟方开晴参与闹剧的人，明明是云淡风轻的口气，却说出了要凌迟的效果：“你们若再跟着她胡闹，我就砍了你们的手脚。”
　　“不敢不敢！”那些人齐刷刷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余水君一眼。大家默契的跑到了余水君的身后，让方开晴顿时间孤立无援。
　　占喜儿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茫然坐在地上，望着被骂哭的方开晴，以及沉默低着头的重万金。
　　他们离自己很遥远，远到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占喜儿瞥了一眼自己服侍多年的公婆，他们低声交谈着，畏惧地缩在树后面不敢动弹。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中午的阳光晒得她头晕目眩。她跌跌撞撞地往自家的破败屋前面走着，被余水君扶住了：“你受伤了要治疗。”
　　“我要回家。”她指着对面那间杂草丛生的屋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早已哽咽不止。
　　余水君的眼睛很亮，像是被清泉洗过一般的清澈。她没有方开晴那么夺人眼球的美，却无声无息的让占喜儿卸下防备，求救般拉住了她的衣袖：“这位好心的姑娘，求你让我回家吧！”
　　后来余水君把她带到了松江府，再后来她成为了重万金的妾。重万金当年那些承诺好像都兑现了，她变成了富太太。
　　宅子里终日回荡着方开晴歇斯底里的尖叫，重万金唯唯诺诺的讨好。又过了一年，重融出生了。两个月后重姿出生了。
　　重府好似风平浪静了，只是时常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她见到重万金分身乏术的哄着两个婴儿，疲于应付越来越神经质的方开晴的时候，她总是止不住的想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重万金的两份爱消散了，新的爱又在悄然无声的滋生。当初被厌弃的自己，为了讨好重万金变成了他的傀儡。
　　渐渐的占喜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这一路走过来居然也二十年了。大半辈子都陷在这个泥潭里，不知不觉竟变成了怪物。

《时空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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