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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相见难(3)
西洲对于不涉及西洲的事情就是足够漠视,哪怕能拿到一些好处,孟机也丝毫不管。所以大家的意见很容易达成一致,冬神有意息事宁人,哪怕是在北冥的地界上做退让,他依旧面带笑容,进退有度。
最终的结果是江夜拿去了无忧树,南华揽下了天虞山。
神仙议事有个习惯,就是即使结果已经锤定,他们也还是要留下来寒暄寒暄,天南海北地聊,说来说去也就那些客套话,江夜听的有些倦了。碰巧这时那些神仙就聊到了罪仙钟乐上。
一个东境的仙官道:“如此说来,是罪仙钟乐迷惑了玄武方神,可玄武方神身旁有九元仙客,他如何近身?”
另一位北冥的仙官跟他一样不解:“这我也不知,既然是罪仙,便有他的道理,这钟乐自然有自己的伎俩躲过这些眼目,毕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又一位北冥的仙官说:“对了,我在玉瑶台好几日不见仙客了,可是和玄武方神生了矛盾,若是因为一个罪仙导致这一对璧人生了间隙,那钟乐真就罪该万死了。”
他们三个讨论得热火朝天,对面南华的仙官有些坐不住了,也加入了这场八卦的讨论之中。
江夜越听越觉得离谱。
合着冬神只说了是钟乐在从中作梗、祸乱北冥,并没有说明九元仙客就是钟乐?
江夜从那些仙官之中收回了视线,站起身来,看向冬神,说:“我听闻兄长病了,就不陪诸位了。”说完,他转向冬神,道,“先告退了。”
冬神回了一礼,道:“方神顾念亲缘。江图良就在玉瑶台养病,我传几个仙侍引方神过去吧。”
“不必了,”一旁的祈福忽然道,旋即她站起身,走向江夜,说,“如故,我随你一起过去。”
江夜略微一笑,道:“好,母妃。”
说完,便礼让祈福,自己走在了祈福的身后,在一众仙神的跪拜与恭送声中离开了。
瑶台的雪飘得更甚,瓦檐石阶上本薄薄一层的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积厚了起来,雪可没靴,有些路段临水寒气重易生冰,格外地滑。
江夜与祈福一前一后无声地走着,高檐遮不住雪,稍稍往外站一点肩上就要被淋到。身侧的寒风呼啸,卷着雪花往檐柱青砖路上吹。
等到他们距离方才离开的宫殿很远时,祈福才终于开口。
祈福似乎隐忍了很久,开口就让人觉得她在压制自己的怒火:“我去看过江图良了。”
江夜毫不在意祈福在生气什么,道:“病情好些了吗?”
祈福乜了他一眼,怒道:“他身上那个障目的法术,是不是你施的。”
原来是在生气这个。江夜此前去道中庭,和江廷见的第一面就给他施了个一叶障目的仙法,以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识破,不过仙法总像药物一样,是药就三分毒,仙法也没有绝对没有任何影响的仙法,就好比设结界要消耗灵力一样,被人施了这样一样仙法,也会影响这个人的身体及神识的。
但是江廷的命对于江夜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他轻描淡写道:“是我。”
他的轻描淡写在祈福眼里就是十足十的挑衅,祈福又嗔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仙法会给江图良造成什么影响,他病成这样有你一半的功劳!好在他出了如梦令后一直是我在接应,若是被旁人看到他身上还有这么一道仙法,如故,你该当如何?”
几百年间祈福叫江夜“如故”叫惯了,甚至江夜都习以为常,觉得“如故”就是自己的字。
“不会的,”江夜说,“就算被人知道我给江图良施了仙法,也不会有人怀疑我。母妃,我是方神,不会有人斥责一个方神恶贯满盈的。”
许是走了一段路,祈福终于清醒了些。她稳了稳心神,道:“我本也不想怪你,只是你徒然又拿出‘招星’这个名字,又和宋离人混到一起,你知不知道他宋离人是什么人?”
“什么人?”
祈福道:“他堂堂南华宋将军的儿子,隐居南山南,还碰巧就救了你,如今你再拿出‘招星’的身份,就又和他碰面了,如故,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祈福意有所指,把宋醉说成一个洞察一切的人,但是她说了一通也拿不出有力的事例,譬如宋醉真的害了江夜如何如何了,或者江夜近旁有人是宋醉的细作。这些种种,一概没有。
江夜道:“说来说去,母妃也没有证据。”
祈福道:“我是没有证据,但是如故,你总要防范于未然。”
“……”
祈福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不论是初见还是重逢,江夜与宋醉之间的机缘都太巧了。而且,宋醉对一切的态度都十分淡然,像是不在意,又像是早有预料。
如果真的早有预料的话,那他就该当如何呢。
江夜说:“我会斟酌的。”
“……”
江廷所居的殿宇就在议事殿的东边,水廊绕上几个弯就到了,路途并不远。只是如今风雪大,路走的很艰难。
只是江廷的殿宇一改往日,尚未到正殿的门,就见门外围了许多人,仙神与妖皆有,甚至还有一些昭武殿的凡人子弟,乌央央地挤成一片,似乎是碍于门口侍卫的阻拦,怎么都没法进去。
祈福不多喜欢人群拥挤的地方,尤其是这个拥挤的法子还是三界三生、杂七杂八的人挤在一起。她道:“怎么这么多人。”
江夜刚想说“不知道”,那群人里就有一个昭武殿的子弟看见了他们,十分惊喜地叫了一身,然后匆匆忙忙跑过来,跪下身朝着他们行了礼。
江夜允他起身,那人立马站起身来,他连衣袍上的雪都顾不得去拂,就睁着一双眼睛,十分激动道:“方神殿下,宸妃娘娘,我们是来见钟乐神官的,听说他还活在人世,就住在玉瑶台,不知方神殿下与宸妃娘娘能否准允,让我们进去见一见钟乐神官?”
江夜听得云里雾里。
祈福也听得云里雾里。
那殿里的人分明说钟乐是罪仙,这些人怎么又称钟乐为神官?
莫不是冬神的消息还没散得完全,两方的消息没能核实,一些人只知道钟乐是罪仙,不知道钟乐就是九元仙客,而一些人只知道钟乐还活着,认为九元仙客才是罪仙?
江夜道:“你们要见钟乐?”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经第一个人的一惊一乍,剩下的人也有走了过来。江夜大致看了一眼,眼前笼统不到十个人,这群人或穿着昭武殿子弟的衣裳,或是披着材质尚佳但绣纹极少的氅衣,看上去不像是什么显赫的人物仙官,看他们对“见钟乐神官”这件事都十分热切,应该是一些受过钟乐恩情的人,特意来北冥见钟乐了。
只是可惜,他们不知道一切的结果,不知道一切的真相,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群人纷纷点头。
江夜又道:“你们可知九元仙客?”
这群人神色略一踟蹰,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其中一位皱眉低头使劲思考了一会,说:“方神殿下,那九元仙客,不是罪仙吗?”
还真是这样。
江夜说:“你们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江夜道:“因为他就是九元仙客。”
此话一出,这群人纷纷你看我我看你,错愕、失措、难以置信、怀疑……种种情绪纷纷在他们之中蔓延开。到了最后,他们所有的情绪也都化成了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
短短片刻,江夜就见证了他们情感的转变。
要改变一个人的信仰,有时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他他所笃信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自以为的,或者这一切并非那么美好,其实污浊参半,他们就能反向倒戈。
但是还有一个姑娘似乎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姑娘总是善感,喜欢用一个人的过去去评判一个人的好坏,所以在这位女仙听闻钟乐就是罪仙九元仙客时,一直都是质疑的神情。
那女仙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方神殿下,钟乐神官真的是九元仙客吗?”
江夜颔首,觉得这个仙卿不该质疑板上钉钉的事情,说:“你可以不信,但你见不到钟乐,他如今人在瑶台的牢狱。”
女仙似乎受不得这种打击,不过须臾就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她忍不住又上前走了一步,说:“方神殿下,我真的无法再见钟乐神官了吗?钟乐神官曾提携我飞升,他不会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方神殿下,您能否……”
不等她说话,江夜便道:“你想求情?”
“不是求情,”女仙哽咽道,寒风料峭,她身形有些不稳,此时被几个同袍搀扶着,“我要向冬神说明,错的绝不是钟乐神官,罪仙一定另有其人。”
江夜心想我难道不知道罪仙另有其人,但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就是陈忘都没有办法逆转,单凭你们三言两语还想改变什么不成?
江夜对那始终不肯相信的女仙下了最后的通判:“是他。”
女仙慢慢往地面上滑去,她身旁的仙官堪堪扶住了她。
江夜又道:“钟乐你们是看不到了,不过他处刑也就在这几天,你们如果不想回去,就暂且等几日吧,冬神会为你们安排住处。”
一位仙官道:“多谢方神。”
江夜道:“还有其他事吗?”
那仙官摇摇头,旋即跪下身来,其余的人也纷纷跪下,齐声道:“恭送方神殿下、宸妃娘娘。”
那群人跪的十分有规律,两列排开,中间留了一条可容三人走过的道。水廊道上的松柏图案铺地也显露出来,江夜等到祈福走了第一步才抬脚,过了门槛后他抬头看向漫天的雪景。
天地大而风雪凌,雾色薄而寒气甚。
来时是怎么的瑶台,如今只是多了一场雪。
下雪了,新一季的冬天已经来临。
越过门槛顺着石阶没走几步路,身后那群仙神的讨论声又一句一句地传了过来,估计是以为江夜和祈福听不见了,又气恼不过,竟然直接在江廷的宫殿门前议论起是非来。
一人道:“没想到钟乐竟然就是罪仙,我真是没想到,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温柔敦厚慈悲为怀,如今看来,都是被骗了!”
他开了第一句,而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便又有人接话道:“是啊!那钟乐,我还当他是恩人,原来就是个包藏祸心的恶徒!”
“是啊,恶徒!竟然还想借玄武方神的手去做一些丧尽天良的事情,真是令人不齿!”
“罪仙,合该四方三界举而讨伐!”
“要我看,处死他都是轻了,他这样罪孽深重的人,真该千刀万剐!”
“……”
江夜不多想听这些话语,他们的怒气总要有一个发泄的点,这只是是非被混淆,如果是非被理清了呢。
真正的罪恶被掩盖起来,而无辜的人却被世人诟病辱骂。譬如一生清明乐善好施的钟乐。一如罪孽已深的江夜和无故落难的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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