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雪山送别
稷泽的雪越下越大,沈征和杨断趁着短暂的晴光,早早走了。
尚留在山上的纪兰亭碰到的弟子依然怕他,嘴上嚷嚷道:“大雪封路了,山前的石阶有些滑,要不再等两日?”
他去山门前看,目之所及确实一片白,但还没有严重到大雪封路。
纪兰亭没有反驳,顺从地又待了几日。
几日后,周瑞被推出来找纪先生,想不出借口讪讪道:“师兄师姐还有寒鸦先生的七星剑阵练得像模像样了,不看看再走吗?”
这理由蠢得没眼看!
山上莫名的气氛惹得弟子们聚在一起压,下次还能是什么理由才能留下纪先生!
韩香絮疑惑道:“沈原先生离开的时候也不见他们如此不舍,分明见了兰亭先生怕得很,怎么现在要想方设法让他多留呢?”
“他们上山才一年多,与沈原先生不过相处几日,和兰亭先生相处却有半年多了,自然舍不得。”
何元初惊道:“是这么算的吗?”
不全是。乐游山上的授业先生要么是仙人,要么是魔道宗主,总之,不是凡人,生离死别遥不可及。
他们尚年少,或许对死亡的认知不够清楚,但兰亭先生,是个脆弱的凡人,离别,有个不敢深思的期限。
不然也解释不通,舍不得纪兰亭的理由。
张翠微笑道:“那他们是不是忘了,瓜洲渡兰亭催春。”
钟酉:“还真是,差点忘了。”
春神降否?无意百花,求解燃眉。
即便当年怀着世上真有才子打动春神的想法,恐怕来到仙山后也能明白了。
世上真有解冻冰河的春神,只会是仙山的仙人,火属性仙骨的,不巧,乐游山的掌门正是。
是不是他都没什么要紧的,重点是,兰亭先生知道,仙人之能可以解冻冰河,岂会被还没封路的落雪拦住。
这回连何元初都明白了,她道:“……兰亭先生,真是个好心的人。”
“能拆穿却不拆穿啊!”
楼夙道:“纪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和我们妥协?”
“山下的事看起来不是那么要紧,他早晚要离开,总不能自顾自决定要走,也要山上的弟子们情愿才好。”
傅东风感怀道:“这就跟爱情一样啊,邂逅,停留,分别,都是两个人的事,不能一个人擅自做主。”
何元初:“……”
钟酉:“……”
傅东风猛然想起,师弟师妹们年纪还不大,这个话题,不怎么合适。
张翠微笑道:“当成是爱,放手也是一种。”
韩香絮握拳拧眉,克制着殴打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冲动,道:“为什么会变成爱不爱的话!”
话糙理不糙,纪兰亭向他们妥协的理由约莫也是如此,给弟子们上的又一堂课,应当坦率放手的离别啊!
对此,只有韩香絮和钟酉有感。
除了三位流浪过好多年的,他们看向张翠微,问道:“二师兄离家的时候没有不舍吗?无论是家里父母送儿子远去求仙,还是未长成的少年离家千里,但凡有一个说不去的,恐怕都走不成。”
韩香絮没有这个感觉了,钟酉说:“我阿妈怕我真的只能做屠夫,正好有仙骨,就来了,她舍不得我,我也有点舍不得南疆。”
张翠微听了,腼腆地红了耳垂,第一次笑得那样粲然。
他说:“和你们的情况不一样,我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你们都知道。”
“小时候我走丢过一次,他们特别紧张我,再加上哥哥姐姐大了十几岁,总是要什么给什么。”张翠微无奈道:“好比去集市上,但凡我多看了哪个摊位一眼,回去那些东西都会送到我房里。”
韩香絮想起了二师兄谦虚说他有一屋子的面具,何元初羡慕道:“虽然师兄师姐和小师弟也很好啊,但是,二师兄的哥哥姐姐太好了吧!”
“沉重又负担的爱。”张翠微叹气,“我来乐游山的时候他们差点要跟我一起来,但我离家的原因,一部分就是为了避开哥哥姐姐。”
……哎,听起来太沉重了!
话说回来,他们还是在说纪兰亭先生的事,最好是山上的弟子能明白,起码……聪明一点,不要找听起来就离谱的理由。
“总得做些什么。”韩香絮道。
钟酉道:“把提出问题的弟子解决掉?”
何元初拍拍四师兄的肩膀,无声道:“四师兄,自从你弃剑用刀后,说的话杀气腾腾啊!”
傅东风:“为什么要跳过解决问题整改步骤!”
不管他们为纪兰亭找了多少不离开的理由,只要把那些理由逐个击破就好了。
当然,绝对不能包括“饕餮堂明晚菜单是清蒸鱼”“师妹明天有话要和先生说”这样离谱的理由。
那是连小如小姑娘都要老成叹气说哥哥姐姐们好幼稚的理由啊!
“叫上寒鸦先生,练七星剑阵。”傅东风道:“给纪先生看的七星剑阵。”
何元初问:“那要练到什么程度?”
“问剑清谈的水平。”
外门弟子们又有传言说:“大师兄他们在疯狂练剑啊!”
“已经这么厉害了,居然还这么用功!”
“那要不我们也练剑?”
以此为由,在纪兰亭离山前的一个月,山上刮起的奋发向上之风席卷了全部弟子。
然后又一场极盛的七星剑阵。
特意邀纪兰亭观看的剑阵,与以往的每次练习不一样。
“这是送别,请先生看一场盛大的烟花。”
试剑场黄昏,连一丝余热都没有留下,冷到刺骨的风中,傅东风他们送纪兰亭和小如的一场火树银花。
天际不知何时挂上的千盏天灯明明暗暗,烧起了空中的云气。
傅东风他们演的七星剑阵没有变化,却像一个全新的剑阵,不是以张翠微为主导,而是以韩香絮为主导。
火蝶从她的剑上逆风旋空,点燃了天际悬挂的灯,火光温柔摇落,落到人的肩头、膝上,却没有丝毫伤害。
雪一样的火焰翩然,比起任一种烟火都盛大。
他们问纪兰亭:“先生以为如何?”
“世所罕见,大饱眼福。”
剑阵演毕,有弟子凑到傅东风身旁问道:“大师兄,这个也是戏法吗?”
傅东风神秘一笑,“压箱底的秘技,不能说。”
这样闹一场,不少弟子聪慧无比,自然知道这是何意。
沉默了很久,终于有人问道:“兰亭先生有说他什么时候要走的吗?”
“上回说是明天。”
明天啊,明天,能找的借口都找了。
纪兰亭不做声,傅东风苦恼地叹气道:“纪先生还好,腰不酸腿不疼正好年华,但下山的路上都是积雪,小如走得会很辛苦。”
何元初不经意说道:“那我们去扫雪,扫干净就好了。”
“那什么,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去扫雪了。”陈昏他们如此说道,然后环顾四周,与几位显眼的弟子眼神交流了一番,有了稀稀落落的声音来。
“我们也有事。”
“我没事,我去帮师兄师姐们扫雪好了。”
纪兰亭笑道:“干什么要扫,你们不是仙长吗,动动手指头的事,费那力气干什么?”
弟子们:“……啊,是这么简单的事啊!”
第二日晨光熹微,纪兰亭收拾好行囊,牵着穿得严严实实的小如,迈出他们的小院落。
门前的积雪没有化开,却被清扫出一条三五人通过的小道来,循着扫出来的路一直走,没有遇到一个人,扫雪的人也没有。
小如姑娘有感而发道:“哥哥姐姐们好傻。”
乐游山门大开,纪兰亭望着那块黑色矗立的石碑,拱手作揖,转身提摆跨步。
身后骤然有嗡嗡剑鸣,纪兰亭回头,数十名弟子整齐划一,为首的是陈昏。
孤阳长老的剑术课就是没日没夜练剑,剑法亦是仙者不可弃。
从前不解孤阳长老为何沉默,现在或多或少能懂一点。
他们不想在长者面前还被看作是小孩子,才不要黏黏糊糊说什么舍不得,但现在是为之前那些蠢得要命的借口道歉,并行之以送别。
——言语有时候确实无法转达,不如以剑为言。
煌煌如大雪袭莽原,风掣红旗,道不尽,“保重。”
沿着山前三千石阶而下,不见冰冻和层层积雪,到处都有竹扫帚扫过雪地的痕迹,拖了长长的印迹。
以剑为言的弟子停在乐游山内,没有越过那道门槛。
纪兰亭下山后才发现稷泽镇也是干干净净的,被人有意清扫过。
离开稷泽镇的路上没有遇到一个山上见过的人,铲雪的铁锹放在稷泽本就不多的人家门口,靠着矮墙,扫过的雪迹蜿蜿蜒蜒的,倒叫人不禁微笑。
纪兰亭问道:“都是仙长了,用仙法雪不都化了嘛,哪里找了那么多的扫帚啊!”
“借的,借了普通百姓家里的农具。”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傅东风,右手揉了揉肩膀,心酸道:大师兄就是个被推出来的命!
“他们还让我跟您说,不用仙法不是因为蠢笨,雪化了会更冷,再结冰更不好走。这回您请春神也没用,春神还在山上没有下来。”
纪兰亭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所以当年在瓜洲渡果然是掌门?”
傅东风笑着罢罢手,“那是您臆想的,我没这么说,三师妹也没这么说。”
云霄上传来震惊之声,“大师兄,你出卖我!”
纪兰亭和小如齐齐抬头看向天上,果不其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反而有一大片厚重得不正常的层云,傅东风摊手道:“不是我说的。”
云上的人依然不肯露面,傅东风解释道:“他们自觉耽搁了您太长时间,不好在此时再出现,再加上,我不会仙法,所以把我推下来了。”
“好大的阵仗!”纪兰亭失笑,“又不是不回来了,明年盛夏我还回来的。”
漂浮的云层整个趔趄动荡了一下,可想而知上面的人是何神情。
是你没有说清楚!那时的境况像是您不走不行,一个说不好再见无期了,才要庄重的送别啊!
“就算我不回来了,诸位可是能飞天遁地的仙人,来一趟神京找人是什么难事吗?”
绝对不是难事。
仙凡之别,岁月时光的不对等,唯恐山川历历,马去马归,未老已忘。
小如姑娘的手放在兰亭先生的手心,薄薄的汗渗出,温温热热的,仰头看去,先生偏过头去,好像在回望那座覆白的仙山。
小小的姑娘心里忽然有了思量,所谓仙凡有别,当是如此——
郑重、珍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