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

　　“砰——”
　　“砰——”
　　漆黑泛红的天空，万里无云，确实在明朗不起来，如同一盆泛着乌黑油光的鲜血泼洒在天空中一般，带着点空旷的恐怖感。
　　下面则是穷山峻岭、怪石嶙峋，在下界几乎难以想象的、全是黑曜石组成的矿石山，锋锐笔直，每一个棱角和切面都泛着冷厉的光。
　　这期间生长着稀稀拉拉的长相怪异的植物，一些黑色小团雾气如同有生命的生物一样在之中窜来窜去，除此之外几乎没有生物——
　　还是有的。
　　“砰——”
　　“砰——”
　　这富有规律的撞击声，像是石块与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有力，持续不断回响在这片没有生气的土地中，在山峦之间反复跳跃。
　　“又来了……”
　　扒在一处悬崖峭壁上，尽力伸出黑胖小手抓取一块金红色矿石的男孩小声嘟囔着。
　　黝黑的皮肤使他几乎与这片黑曜石矿山融为一体，常人用铁镐使尽浑身力气才能刨下来的石头，他看似短粗的小手腕轻巧一扭、一扬，坚硬的矿石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正正好好落尽男孩背后的木筐里。
　　男孩掂了掂身后的重量，觉得差不多够了，踩在崖壁上凸起石块的双脚调整位置，一手抓住石缝，另一只手随着双眼迅速判断着合适的落脚点，手脚配合有序，凭借着自身强大的身体素质和肌肉控制能力，敏捷得像个附有吸盘的壁虎，几个呼吸间就爬上了平地。
　　这点小事对于男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轻松甩甩暗紫色的短发，又用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这地方真是见鬼的热！是不是又要到夏季了？”
　　小孩身上穿着短裤和敞怀的褂子，十分清凉，脚上连鞋子都没有。他在遍地坚硬矿石的山间行走，却连一点划痕都没有。唯一让他感到焦虑的只有这炎热的天气。
　　不过说实在的，这种分不清白天黑夜、看不出春夏秋冬的地方和诡异的气候，常年气温偏高，只能通过一般、有点热、很热、热死了这样极其简单粗暴的方式区分一年四季——如果有必要的话。
　　如同一抹紫色电光在山崖间穿梭，快速移动的过程中擦肩而过的风让男孩燥热的心情稍稍愉快起来。头顶隐隐露出两只尖尖的小角，螺旋纹路，隐藏在浓密的紫色发丝之间，只有在疾驰中才能被掀起匆匆一眼。
　　如果有人能够跟上他的速度，就能听到他口中念念有词：
　　“狄莫加速，狄莫转身，狄莫冲刺——”
　　“很好！完美越过障碍！狄莫遇到了障碍，狄莫起跳——”
　　就像在玩街机游戏一样。
　　他飞驰了一会，来到一座石头山的背面，自半山腰往山谷俯瞰，中心处有一片美丽的紫水晶湖，看起来似乎随着清风如水荡漾，事实上那不过是在其中窜来窜去的黑雾造成的视觉错觉。
　　男孩来到这片“紫水晶湖”前，不似平常徒手挖矿石的暴力，反倒小心翼翼选了一块最合他心意的、颜色最美丽的水晶，轻轻一掰，水晶石发出树枝折断一般的“咔嚓”声，落在一只煤块一样黑漆漆的小肉手里，用衣服擦擦，放下背后的木筐，被珍重放在里面。
　　狄莫最喜欢那和他的眼珠一样美丽的紫水晶。事实上，他的胸前就悬挂着一颗磨去棱角、打磨的圆润光滑的紫色水晶珠，被一根不起眼的绳子穿过，随着主人的动作在胸口处晃来晃去。
　　不对！
　　小孩忽然停下手中动作，警惕看向某个地方，用全部感官感受着外界。他胸前的水晶珠还在晃动。
　　是大地在震动！
　　小孩三两下背起木筐，迅速跑离这个地方，在他擅长攀爬跳跃的悬崖上找了一个足够容身的石缝钻进去，双手抱头。
　　轰隆隆的巨响离他越来越近。
　　几乎是同时，天一瞬间黑了下来。
　　这里虽说没有日月星辰，却有不知名的红色光线充斥着高空，使得这里不至于一片漆黑。要说纯粹的黑夜也是不曾降临的。
　　躲在石缝里的狄莫看清了一切，他双手极力捂住自己的口鼻，连一丝呼吸都不敢泄露。
　　他亲眼看见，“天黑”之后，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柱子”出现在石缝前不远处，他所藏身的这个小山峰地动山摇，不断有石土坠落，给他也蒙了一身。
　　但此时最喜爱干净的狄莫一动也不敢动，任凭石灰落满身，一部分被他长而卷翘的睫毛掀开，保护了这对紫水晶一般的漂亮眸子没有蒙尘。
　　“嗷——”
　　一声足以传至千里的吼叫，就在距离狄莫的石缝不远处的上空响起。
　　那巨大的“柱子”从面前交替出现，每一次都伴随着强烈的震动。这些山峰对于那巨大“柱子”的主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就像是玩具积木一样脆弱。它们庞大的身躯足以遮天蔽日，每走一步都能将几百个狄莫碾成肉泥。
　　由于时间太短，狄莫来不及躲藏，他正对着刚才离开的紫水晶，所以此刻清楚看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生物弯下刚才高高抬起的修长脖子，上面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脑袋，戳到紫水晶面前。
　　和小山一样的庞大身躯，头部居然只有一个小孩差不多大。看起来，它也是被紫水晶吸引过来的。
　　就在狄莫安静等待这家伙离开是，这大家伙似乎受到了来自左侧的猛烈撞击，轰然倒地，倒下后才发出惊痛的“嗷——”一声。
　　反射弧也太长了吧！狄莫只来得及在心里吐槽一句，随后就没有功夫瞎想了。
　　这只生物正在和一个新来的生物打架！
　　它们大概体型相当，互相用长而有力的尾巴扫着，用头顶撞，发出惊雷怒吼，这里几乎被它们夷为平地。
　　狄莫再也不敢待在这个石缝里了。这座小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这两个家伙推到！他可不想早早丧命在这种地方。
　　趁着这两只大家伙互殴时，狄莫护着脑袋，背着木筐从石缝中钻出，凭借闪电般灵活敏捷的身手在跌落的巨石间穿梭，还要时刻注意这两只巨型生物打架时的行动路径，以免被它们波及。
　　就算他拼尽全力奔跑，要想逃离它们的攻击范围也是艰难的。
　　“嗷——”
　　正当狄莫全速奔跑之时，眼前蓦然出现一片巨大的黑影。
　　“shit！”
　　小孩顶着一张稚嫩可爱的小脸蹦出一句惊掉人下巴的粗话。
　　“轰隆！！！——”
　　巨型生物重重坠落在地，掀起一片飞沙走石。伴随着巨大轰鸣声，这只巨怪终于倒在地上再起不能。另一只发出胜利的吼叫声后，摇摇晃晃迈着步子离开。
　　在这个大块头落地前一秒，一道笔直的紫色闪电忽然一个紧急转弯，打出一个漂亮的直角，从阴影范围里脱离开，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奔波。
　　劫后余生的狄莫背着一筐一个也没丢的矿石一路狂奔几十里，才放缓步子，靠着一块大石头，仰面朝天呈大字躺在上面喘气。
　　剧烈活动让他的脸上发热张红，肾上腺素飙升、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和血管中崩腾涌动的血流都让狄莫清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不对，我又不是人！”
　　小孩翻了个身，又把上身仅存的一件褂子嫌弃地扔开，任由后背露在外面散热，也干一干冷汗。
　　休息了一会，狄莫翻了个身坐起来，扒拉自己的战利品愉快地欣赏着。
　　刚才所遭遇的巨型生物，虽说生死一线，却也是冥界的家常便饭。对于此，小孩早已适应，也有一定应对能力。
　　害怕？这是当然！无论什么时候也没办法适应！
　　这是来自绝对实力的、刻进骨血之中的恐惧。
　　但是日子总还是要过，这也是弱小生物的生存法则。
　　若是有下界之人看一眼在狄莫手中随意把玩的矿石，定会大吃一惊，惊呼暴殄天物。
　　这些美丽的石头之中蕴含的魔力元素，放在大陆上也是世所罕见！几百年才能孕育一块，而这里的山脉却到处长满类似的矿石，甚至有些能够组成一座山！
　　而之前小孩发现的那一片紫水晶湖，若要测算其中的总魔力含量，和那两只相互争斗的巨型生物相当！
　　怪不得它们会为了那些紫水晶厮杀。
　　“唔，今天好歹也死里逃生了，就带着些回去吧。”狄莫翘着二郎腿，把一枚天然红宝石对准暗红色的天空，一束红色光线穿透红宝石照射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光斑。
　　狄莫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束光，却在碰到的瞬间快速收回。
　　与此同时，他把手中的红宝石快速丢开。
　　宝石在空中炸出一个漂亮的小碎花。
　　狄莫的手心还残存着宝石瞬间升温的热度，他用微凉的手背去触碰另一只手的手背，那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红痕，还残留着那火一样的灼热。
　　他看起来毫不惊讶红宝石会爆炸。眼底残留的情绪不是庆幸，而是遗憾，为那短暂存在过而又快速消逝的光斑。
　　小孩肉嘟嘟的小脸上浮现出异于年龄的成熟，看起来颇为怪异。
　　他身后散落着的宝石堆，轻微动了一下。
　　小孩似乎没注意到，还拿出刚获得的一枚紫水晶，开始自己打磨起来。
　　伴随着“嚓嚓”的声音，细细的紫色粉末落下，也掩盖了身后宝石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一次。
　　两次。
　　小孩还在专注于打磨手上的紫水晶。
　　就在对方暗喜，想要再让一块宝石“神秘消失”的时候，他前面的小孩突然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唉，你说，都已经死了，还偷宝石干什么？”
　　手的主人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收回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这只手竟是被对方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狄莫轻轻一拽，就把这个偷宝石的家伙拽到面前，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
　　这家伙是个半透明看起来轻飘飘的，鬼魂一样的“人”，衣着不算整洁，头上顶着一个歪斜的帽子，叫人很想把它扶正。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插着一支羽箭，衣服上晕开了血迹。
　　他是一个一眼见到就能看出来的死人，已死之人的灵魂，维持着生前最后的样子，胸前很明显是他的死因，所以他没办法拔下这支箭——也可能是因为没人在他死后拔下来。
　　这个鬼魂一被揪出来，立刻一副羞愧难当、万死莫辞的模样跪趴在地上求饶：“这位少爷，不，老爷，您饶了我吧！我错了！我该死！”
　　然后，他就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经历尽数说了出来。
　　这个鬼魂叫伍德，生前是个小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大城市的阴影处像老鼠一样苟且偷生，在各家各户串门“求”得些许钱财和食物，唯一的长处就是跑得快、下手快、脑子快。
　　不过，在他一次不小心偷了一位魔法师大人的东西，那里面有一样物品具有追踪功能，是他这个毫无魔法天赋的人所不知道的。于是，他这次很快被抓住，并被随行的骑士一箭射死——尸体被随意扔在郊外，被乌鸦和野兽分食。
　　伍德生前没皮没脸惯了，只要能活命，对一个小孩子痛哭流涕、下跪求饶算什么？更何况是能够一眼就发现他、力大无穷的小孩！
　　狄莫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上来就一通自我忏悔的家伙，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他强行维持住表面的淡定，“所以，你没忍住？”
　　伍德垂头丧气，像个刚从泥水里捞上来皮毛脏污的狗。
　　像他这样真·不知死活的家伙，狄莫见得多了。
　　和他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从下界突然出现在这里，浑浑噩噩挣扎度日的家伙。他是一个典型的暗堕者，现在有了个正式的名字——暗魔族，是当他在这片土地上醒来时出现在脑海中的种族名。
　　至于眼前的家伙，就是继暗魔族之后出现在这里的、来自下界的人类亡魂。
　　来到这个阴暗恐怖的世界生活了几十年，狄莫从寥寥遇到的几个相似的暗魔族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这个世界，还有他们的事情。
　　这里是曾经的【混沌界】，现在成为了【冥界】，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亡者应往之归处”，类似于其他种族存在的亡灵冢。
　　——以上内容狄莫一句也没听懂。
　　他在成为暗堕者之前也不过是个小屁孩，身上发生异变之后，家人知道暗堕者狂暴的性质，不敢与他相处；把他扔给挨家挨户搜查的骑士们又于心不忍，于是把他丢到一处深山老林里，含泪离去。
　　那时的狄莫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暗属性魔力的侵染使他有了自我意识，也有一定自保的能力……总之，狄莫成功苟到了大战结束，就在他尝试着想去找仅有数日之缘的父母时，一道神秘裂缝突然开启，他跌了进去——醒来后睁眼就是这漆黑暗红的天空。
　　在这里，时间仿佛异常漫长，比如这不分日夜的环境，他上百年也没长几岁的身体，还有……这些时不时就会出现、没有变化的亡魂。
　　尽管表面年龄是个小孩，面对着看起来长自己几十岁的大叔，狄莫还是以一种成熟长者的心态看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亡魂伍德。
　　见眼前的小黑孩说了一句话就没了下文，伍德抬起他的小眼睛，小心翼翼观察对方的神色。
　　虽说他胆小鬼伍德是个只敢小偷小摸的怂鬼，却也不至于对这个小孩就软了双膝。实在是这个孩子的气势看起来能轻松摁死十个他啊！！！他源自本能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
　　狄莫面对这样一个毫无打探情报、像落水狗一样可怜巴巴，偏偏还贼眉鼠眼不像个好人的亡魂，也没什么欺负他的心思了。
　　透露一点消息给他，让这个亡魂别去招惹别人就算了。狄莫暗暗想着，还是早点回去盯着那个哐哐撞墙的小笨蛋吧。
　　“听着。”
　　伍德身子一颤，“是！”
　　“我只说一遍，之后你随意。你现在是一个亡魂，懂吗？你已经死了！你在这里生活不需要钱，不需要吃喝，只要别招惹那些厉害的家伙，你就能一直活着……还是死着？算了，差不多是这样。”
　　狄莫自顾自说完一通，也不管伍德听完是一副怎样刚刚得知自己“死讯”的天塌地陷的表情，背起自己的宝石火速离开了。
　　一边跑还一边在心里哼着歌：狄莫可真是个好心的家伙！今天又做了件好人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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