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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流言
苍鹰在城墙上盘旋许久,悠悠下落。原奉抬起手,接住了收展羽翼的鹰。
“今天城下的流民少了很多。”原奉俯身看去。
蔡昇在一旁答道:“昨日傍晚,有几伙人起了冲突,不少鞑克牧民为了避免祸端,躲到别处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原奉问道。
“不过据我所知,这些难民离开还有其他原因。”蔡昇压低声音道,“他们之中多有流言,说阿雅王的遗孤璧心公主还活着,现在已经被圆日会找到了。圆日会承继天意,乃是王命之处,如今圣火蔓延至上离,都烧到柘木儿王的脚后跟儿了。”
原奉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见他不言语,蔡昇又小声道:“将军,你说……那璧心公主难道真的还活着吗?她不是已经,已经和老将军一起……”
“都是流言蜚语。”原奉打断了蔡昇的话。
蔡昇摸着鼻子,低头撇了撇嘴。
原奉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在打鼓。
难道李司南真的去找圆日会了?还是说,带着信物出逃的小姑娘被圆日会捉到了?
如今关外正是战乱之时,原奉不敢随意外出关,他只能等,等着李司南回来,亦或是,等着有关璧心公主的消息回来。
“将军,还有一件事。”蔡昇说道,“军中多有将领在议论,说那哈尔达督帅要奇袭北关,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奇袭?”原奉冷笑了一声,“我料他没这个胆子。”
“可是他部下的军队日日南移,那阿雅叛军却一直要往北去,哈尔达到底要做什么?”蔡昇依旧放不下心。
“他要收网。”原奉淡淡道。
“收网?”蔡昇不解。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更不是长鹰军需要操心的,回去告诉那帮嚼舌根的,让他们少议论草原上的叛乱,免得在军中引起恐慌。”原奉吩咐道。
“是。”蔡昇低头应答。
“如今哈尔达左支右绌,被圆日会牵着鼻子走,一时能占上风,但很快就又会扑空。”原奉捋了捋苍鹰黑得发亮的长羽,说道,“昨夜,哈尔达收到线报,说圆日会的首领藏身于马市,结果还没到马市,人就已经无影无踪了,这消息一定有人专门泄露给哈尔达。”
“专门泄露?”蔡昇怔了怔,“谁会这么做?”
原奉一抬手,将苍鹰送上天:“一个墙头草。”
日头西沉,几抹斜阳轻影从窗棱一角泄出,落在了鹂娘脸边。
“鹂娘子,起来喝点水吧。”陆惠香坐在她身旁,轻声说道。
鹂娘转过脸,看到了陆惠香递到自己嘴边的茶杯。
“来,我扶您。”陆惠香轻柔地揽住了鹂娘的肩膀。
此时,鹂娘才有机会看一眼自己的双手。那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然焦黑,只剩一层薄薄的血肉摇摇欲坠地挂在白骨之上。
这是从前阿雅王朝的酷刑之一,剥皮烤火。罪行轻的人可以只剥手皮,罪行最重的人,必须要剥下脸皮,而被撕下一层脸皮的人多半没有什么活路了。
“疼吗?”陆惠香颤声问道。
鹂娘靠在床边,双眼失神地望着顶帐,摇头道:“不疼。”
陆惠香默默抹去泪水,低头为鹂娘搓洗手绢。
“丫头,我睡了多久?”鹂娘问道。
“半天而已,上午换药时,您醒了片刻。”陆惠香回答。
“那人没有再来吗?”鹂娘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没有,”陆惠香闷声答道,“今天下午,他又处决了一个人。”
“谁?”鹂娘急忙问道。
“范老板。”陆惠香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没能为他找回一个从前与圆日会合作过的人。”
“那殿下呢?”鹂娘追问道。
“殿下……”陆惠香迷茫地想了想,“我不知道殿下也在这里。”
听到陆惠香这么说,鹂娘暗自松了口气。
“希望咱们在马市口找到的那个小乞丐能把消息送出去。”鹂娘自我安慰道。
陆惠香拧干了手绢,为鹂娘细细擦拭脸颊:“鹂娘子,您想逃出去吗?”
“什么?”鹂娘一怔。
陆惠香紧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气:“鹂娘子,今天下午,我偷偷溜出去去看他们处决范老板。当时有几个人,抬着他被火烧焦的身体从这庄子的后门绕了出去,在那山后,竟是成片的军营。我跟着他们,顺着军营一直走到了一条狭窄的山路上,那条山路我认得,若不是中间横断,能一直通向牧流呢。”
“断石崖?”鹂娘吃了一惊。
“除了断石崖,还有一条往左的通天道,在那里,我看见了无数流民、士兵,他们被呼格楚的手下护送,不知要去什么地方。我想,如果咱们能……”陆惠香还想再说什么,可此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来送餐食的海日卫走了进来。
鹂娘冲陆惠香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阿鹂。”呼格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惠香赶忙起身,低着头小跑出门。
“我不想见你。”鹂娘把脸转到一旁。
呼格楚平静一笑,他背着手站在门边:“你不必见我,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图日西已经找到殿下了。”
深夜,一匹快马奔进了上离王宫。
柘木儿王靠坐在胡床上,静静地听着来使禀报。
“父王,如今民间多传,璧心公主不仅活着,而且还在圆日会中。”莫干立王子在一旁道。
柘木儿王缓缓睁开双眼,他抬手示意莫干立不要讲话,转头对信使道:“你家主人还探听到什么消息?”
来使的眼珠转了转,回答:“我家主人还说,圆日会有神迹,能燃圣火,号称拥戴璧心公主。”
“是吗?”柘木儿王眉梢一动。
“圆日会的首领呼格楚自称大祭司,有与神灵沟通的能力。他四处散布流言,说璧心公主身负阿雅一族的使命,已归临草原。”信使一顿,“不过我家主人说,王上不必忧心,那个所谓的璧心公主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孰真孰假,需要王上来定夺。”
“哦?”柘木儿王被这话提起了兴趣。
“我家主人说,若是没有璧心公主,圆日会不可能稳操胜券,若是王上您能戳破流言,那圆日会必定败北而归。”信使接着说道。
“我知道了。”柘木儿王挥了挥手,令信使退下。
“父王是不相信璧心公主还活着吗?”见人离开,莫干立又开口道。
柘木儿王笑了一声:“当年乌赤金把那原傅隋逼下断石崖,璧心与他一同坠落崖底,尸骨无存,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莫干立皱了皱眉,默然不语。
“不过,”柘木儿王话锋一转,“不过圆日会的势力不可小觑,连哈尔达都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咱们不得掉以轻心。”
“是。”莫干立应道。
“所以,今晚你得和那个信使走一趟。”柘木儿王看向莫干立,“去白凉城,亲自见一见旁勒阿雅氏的那个小儿子,看看他到底掌握了些什么。”
“父王不信任他?”莫干立问道。
“信任?”柘木儿王淡淡道,“旁勒阿雅不配拥有信任。”
“可是,倘若那图日西真的能替父王您平定叛乱呢?”莫干立试探道。
听到此话,柘木儿王笑了:“若是他真能平定叛乱,待回了上离,便不需要再种花养草了,我这里有一个新的位子等着他。”
“什么?”莫干立探身问道。
柘木儿王抬起双眼,吐出了几个字:“十二府大监。”
昨夜,阿雅旧部再一次洗劫白凉城,他们与城中为数不多的哈尔达骑兵交战,最终两败俱伤,于天亮时各退三里。
此时,府衙中灯火通明,图日西坐在本督主座上摆弄着一盏胡灯。
他弹了弹灯座,笑道:“这是吾王赏的?”
新来的白凉城本督徐阿连赔笑道:“正是王上恩赐。”
图日西一挑眉,把胡灯放到了一旁:“你做事勤勤恳恳,想必王上也很重用你。”
徐阿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附和道:“您说笑了。”
图日西玩够了胡灯,摆手令徐阿连退下。
徐阿连如释重负,踮着脚跑了。
“你装起纨绔子弟来还挺像样儿。”李司南从后屋走出。
她换了身鞑克女子常穿的收口马蹄袖袄裙,编起了头发,看上去就是个土生土长的鞑克姑娘。
图日西借着灯光,细细打量起李司南。他从前见过阿雅王几面,而眼前这姑娘当真与先王有几分相似。
“刚刚那个本督怎么看起来怪怪的?”李司南问道。
图日西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那修剪得整齐又漂亮的短须,轻蔑地答道:“徐阿连出身王庭十二府,曾是王上的贴身侍从。”
李司南一挑眉,望着徐阿连离开的方向笑了起来。
鞑克王庭十二府乃是上离王宫中的近卫司,从主事到卿辅皆为阉人。只是这地方与大俞皇宫中的内侍省不尽相同,因为自阿雅王朝开始,十二府人须由鞑克贵族中选,只有被王上看中的子弟才有机会入十二府。
对于那些家道中落或是从仕无途的年轻王公来说,进了十二府便能保一家子荣华富贵。
而这位白凉城本督徐阿连就是当今呼蒙扎兰的私生子,他自小入王宫,官至十二府典客主事。
“你知道吗?当年柘木儿王快要攻破上离的时候,我伯父曾试图把我送到十二府,以此保住家族的地位。”图日西往后一靠,摇头道,“可惜了,他没能如愿。”
“你没有进十二府,那旁勒阿雅又是如何保住地位的呢?”李司南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图日西。
图日西迎着李司南的双眼看去,坦然一笑:“当然是做我旁勒阿雅最擅长的事。”
“你好像很清楚叛军什么时候会攻城,镇压之战会在什么地方开打。”李司南不动声色道。
图日西洋洋得意地昂起了下巴:“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
“高明?”李司南一挑眉,“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送给呼格楚当礼物呢?”
图日西身形一僵:“这是什么话?”
李司南冷冷道:“你说你要带我去见呼格楚,可却拖到现在,依旧推三阻四。要么是因为呼格楚压根不待见你这个小喽啰,要么,就是你在等合适的时机,把我送到呼格楚的面前,作为你升官发财的门路。”
“说笑了,说笑了。”图日西摆了摆手,“我既然想让你帮我成为八部落的王,我又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呼格楚的身边呢?”
李司南扬起眉梢:“叛军是由流民组成的,其中一大半都是愚昧且毫无战力的百姓,而哈尔达的部下是王师铁骑,他带着精锐来白凉城镇压叛乱,本不是一件难事,可却偏偏被叛军牵着鼻子走。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们之间互相拉扯吗?
“若是叛军最后真的杀进了上离,那我必定会被你献给呼格楚,被呼格楚或是你当做号令天下的人形兵符。若是叛军败了,你自然也能凭借着那些送给哈尔达的线报平步青云,至少不用再养花种草了,对吗?”
图日西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司南:“你这个小娘子似乎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你又是从何猜到这一切的?”
李司南嗤笑道:“哈尔达刚离开白凉城,叛军就又杀了回来,你说说,到底有没有人从中作祟、通风报信呢?”
“你怀疑我?”图日西听到这话,并不气恼,反而笑容更盛。
李司南抬了抬嘴角,没答这话。
这话刚说完,被图日西派去上离王宫的信使已赶回白凉城。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与之随行的还有柘木儿王的长子莫干立。
莫干立不光带来了柘木儿王的手谕,他还要替柘木儿王亲眼看一看,图日西所说的璧心公主到底是真还是假。
关于璧心公主的流言早已从草原传到了几千里地外的京梁,次日大朝会,兵部尚书蒋守承便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将此事面奏给了懿安帝。
朝野上下,四处都是窃窃私语的人。
“宰执,宰执留步!”下了大朝会,太尉方重俭追上了张兆和,他抬手请道,“宰执到我的马车中小坐片刻吧。”
张兆和没有回绝,他跟在方重俭身后,弯腰钻进了厢帘。
“方才在朝会中,听了蒋尚书的话,宰执可有什么想法?”方重俭问道。
张兆和平静一笑:“流言蜚语罢了,不成气候。”
“宰执难道不害怕吗?”方重俭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捋着自己干枯的胡须,“若是璧心公主当真还活着,阿雅旧部势如破竹,重登鞑克王座,于我朝可非好事。”
“是吗?”张兆和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宰执,对于这种事不能太乐观,若是璧心公主大权在握,要追究当年……”
“不不不,”张兆和一摆手,“太尉想错了,我的意思是,璧心公主未必还活着,流言恐怕也是假的。”
“这……”方重俭一时语塞。
张兆和见此,故作好奇道:“太尉,那北境离京梁千里之隔,您与蒋尚书怎么就如此笃定璧心公主一定还活着呢?依我看,璧心公主到底是死是活,连原将军都说不准。”
方重俭笑了两声,捻着佛珠不吱声了。
“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不要随意插手鞑克内乱。”张兆和说道,“如今北境库府空虚,长鹰军难抵大战,鞑克王庭又与我朝定下了安平之约,若是仅仅因一些流言蜚语就掺和进草原上的部落之争,绝非明智之举。”
“可是,”方重俭沉吟片刻,说道,“宰执您又如何断定原将军会静观其变呢?”
张兆和一怔:“此话怎讲?”
方重俭徐徐说道:“不知宰执有没有听说过,前段时间北幽兵马都尉吴锦行坠马而亡一事?”
“略有耳闻。”张兆和答道。
方重俭压低了声音:“宰执,我可是听说,那吴锦行并非坠马而死,而是被原奉亲手处决了。”
“什么?”张兆和眉头一皱。
“吴锦行一死,原奉便立马安排自己的亲信肖立上位,北幽府刺史沈宣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方重俭意味深长道,“宰执,您倒是说说,这原崇令是想要做什么?”
张兆和面色不善,他沉默了半晌,答道:“不可妄议。”
方重俭笑了一下,刻意遗憾道:“太子殿下一向看中原将军,可若是这次将军真的插手柘木儿王与阿雅旧部之争,陛下恐怕就要对长鹰军下狠手了。”
张兆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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