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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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事不决



      南书房有人。

      姐弟俩在外头晾了一会儿。

      太子站不住,来回张望,向刘公公探问情况,估算等待时间。刘公公白白胖胖一张脸,笑容可掬,说宋御史与尚书令都在里头,怕是要等一会才能出来,让他们稍安勿躁。太子难掩急切之色。阮峥以为人有三急,说去一下没关系。

      但太子满脸苦恼,“青野肯定恨死我了,才答应下午去放纸鸢的。”

      阮峥这才听明白,他不是为皇帝传召焦虑,而是因为耽误下朝,即将失约梁青野而感到忐忑不安。火烧眉毛了,这小舔狗居然还惦记放纸鸢?

      “哎哟喂,我的太子爷,”刘公公哭笑不得,忙哄劝他,“陛下正烦着呢,您可千万别说这话,太子妃娘娘自然是识大体的。”

      太子惧怕皇帝,听到刘公公的好言相劝,自知不妥当:“我知道,我知道。”他仍是孩子心性,脸上情绪藏起来,但脚下忍不住来回踱着步子。阮峥被他晃得头晕,觉得这弟弟中毒不浅,非常想好奇问一句,你到底喜欢那棵小爆椒什么?热脸贴冷屁股,这么死乞白赖的。堂堂大周储君,尊严被踩在地上摩擦。

      天涯何处无芳草,哪家姑娘不必梁青野强?

      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梁青野那暴脾气,每天都在作死的边缘横跳,烂摊子一堆,让皇后都怀疑让她进宫是个错误。她却不费吹灰之力,连个好脸色都不用摆,就能把太子吃的死死的。此事迷惑程度,连阮峥这个局外人都琢磨不透。

      “小嶙啊,”阮峥叫了一句他小名,“过来。”

      太子阮嶙顿了顿,晃到她跟前。

      “阿姊,怎么了?”

      阮峥四下环顾,刘公公恭敬侍立在廊下,离他们一段距离。宫侍们木雕泥塑般立着,充当耳不闻眼不见的装饰。她示意太子过来一点,然后蹲下,太子照做。两姐弟抱着袖子蹲在南书房外头,很像小时候一起玩泥巴,但地板光可鉴人,缝里都抠不出一丝泥。两人盯着对方黑色倒影,玉冠碰到了对方的玉冠。

      “阿姊有句话想问你。”阮峥手搁在他肩上。

      “阿姊请说。”

      “就是,我想不通啊,”阮峥有些话不吐不快:“你到底看上梁青野什么?”

      太子登时红了耳根,低着头,嗫嚅着说不出话。

      阮峥语重心长:“感情这种事,是很难讲。”

      太子:“我……”

      阮峥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我只是,”太子磕磕绊绊,挤出了一句话:“我只是不想爽约。”

      “里头马上就完事了,只是晚一会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阮峥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焦虑,把梁青野的约定当成头等大事,连皇帝传召,此等不可抗力因素,都无法拦截他飞奔回宫的心,情绪摆到脸上,待会被看穿又是一顿斥骂。

      “我不能爽约。”

      “为什么?”阮峥心说,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因为……”太子抬眼,幽幽望向阮峥,忽然问:“阿姊喜欢过什么人吗?”

      阮峥一愣,拍了他后背:“说你呢。”

      太子重新低下头:“她是我的太子妃。”

      “所以说?”

      “她的约定,我不能错过。”

      哎呀呀,这话从太子口中说出,带着情窦初开的固执天真,令阮峥有点讶异,卡了壳。确实也没毛病,天天听朝臣为了国家大事吵架,太清宫吵到南书房,张口百姓闭口天下,仁义道德冠冕堂皇,暗地里全是利益划分不当的算计。

      太子再懵懂也能听出几分真意。

      他只是天真,并非愚蠢。他自幼师从太傅,读圣人言,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说过许多惹人发笑的话,到政事上才发现理想与现实差的太远,重重压力在头顶,皇帝失望的眼神比深宫里的怨鬼沉重。朝臣们的规谏是套在脖子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不知道从何时起,他越来越怯懦,缩进自己小壳里,不敢再畅所欲言。

      壳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后来,梁青野闯进来了。

      她像狂风暴雨,席卷一切,占据所有的地盘,把自己的东西摆在东宫的每一处。她那样强势,看上了什么,就要归为己有。她改变了东宫古板呆滞的布局,还要搭秋千,骑小马。东宫太小了,马只能一直转圈,从早晨转到黄昏,马蹄踩碎了白玉砖。踢飞的蹴鞠在屋顶上弹跳,瓦面稀里哗啦,成片砸落。太子睡觉睡到一半还以为地震了,被内侍扶出来一看,梁青野坐在屋顶上,裙裳猎猎,月亮下的影子像狐狸。

      很快,狐狸就被抓了下来,按进被窝里。

      三更半夜,两个人都睁着眼睛。

      梁青野手从一侧爬过来,爬到他脸上,想掐,还没用力,却又停住了。她摸到湿哒哒的水泽,以为他在哭,凶巴巴地下命令:“不准哭。”

      太子小声道:“我没哭啊。”

      梁青野:“那这是什么?”

      “好像……”太子望着上方:“好像下雨了。”

      瓦砸烂了,隐隐能望到天空,蹴鞠杀伤面积太大,临时俢不过来。眼下传唤内侍,更换住所的话,明日风风雨雨又会传到母妃耳中。太子不想开口,把事情闹大,梁青野也不说话,两个人并排躺在锦被里,中间隔了三个人的距离,眼底望着同一片夜幕,星芒幽微,什么都看不清楚。东宫寂静偌大,雨丝无声漏进来。

      一场春风一场雨。

      谁不喜欢落花时节,守着豆蔻初开的窗头,望着明艳似火的榴红裙裳,在秋千上荡漾。也在少年人心尖上荡漾。

      “阿姊,青野她……”

      太子盯着地缝,耳朵红得能滴血,似乎为难极了,不晓得该怎么说。梁青野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阮峥上次闯宫,带走秦姑娘,太子妃威胁的那句“要把秦姑娘抬做侍妾”也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实在是窘迫,好长一段时间没脸见阮峥,道歉姗姗来迟,仍是难以启齿:“她确实放肆,不该对阿姊无礼,说那样的话。”

      阮峥笑了:“你也知道啊?”

      太子羞愧难安:“阿姊要怪便怪我,都是我的错。”

      “这跟你没关系。”

      “可她现在出不去,心里难过,都是因为我。”

      “又不是你逼她嫁的。”

      “可是……”

      可是了半天,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

      阮峥蹲得腿麻,换了个姿势继续蹲:“好啦,看在你的面子上,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懒得搭理她,她也甭来招惹我。你们俩怎么过是你们俩的事,我就随口一问,你别想太多。”

      太子有种别样的执拗:“我希望阿姊能原谅她。”

      “别天真了,”阮峥拍拍他肩膀,“我原谅她,她也不会原谅我。”

      “阿姊。”

      “行了,就这样吧。”

      这又不是在演大结局,每个人都得冰释前嫌。

      能维持表面和平不错了。

      阮峥对太子的圣母心深表敬意,但无法理解,以后婆媳关系中间走钢丝,他还有的心累,相比之下,远在宫外的姐姐喜不喜欢自己媳妇,实在是件芝麻小事。她劝他看开,却看到门开了,宋御史与梁静山先后从里头走出来。两人朝这头行礼,太子忙过去,对宋御史回礼:“表哥。”又转向梁静山,“大哥。”

      梁静山远远瞧了她一眼。

      阮峥慢条斯理立起身,理顺衣裳上的褶皱,看太子在那表演端水大师。一个是母舅家的表哥,一个是内兄,两边得一样客气。她跟宋御史不熟,也没有过去跟梁静山套近乎的打算,点了点头算是礼貌。

      “殿下,”刘公公笑道:“陛下在里面等着呢。”

      “有劳公公。”

      阮峥抬脚进门,太子紧随其后。

      南书房内,皇帝负手而立,龙袍逶迤,正对着一面墙的孔孟之言,草书泼墨,词句却规整严谨。古之欲明明德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后半段被浮动的帷幔挡住了,窗柩没有关。

      “都听到了。”皇帝回过头。

      阮峥:“……”

      她扭过头,太子同样一脸茫然。完了,皇帝晾他们在外面,为了旁听,结果她拉太子去抠地砖了。太子接不上话,手足无措看着她。

      “呃,”阮峥佯装镇定,脑子飞快运转:“听到了,但听得不是很明白。”

      “哪里不明白?”皇帝审视着她,等待她的后文。

      “这个、这个梁大人说的,似乎有点激进。”她绞尽脑汁回顾梁静山在朝堂上的表现,却发现自己天天在走神,根本没注意,梁静山站在哪她都不知道,只能从人设揣摩,笼统找了个词扣他脑袋上。

      “那你赞同宋爱卿所言。”皇帝得出结论。

      “也没有。”阮峥头疼起来。

      “那依你之见?”

      “二人所说,都有各自的优点,也有各自的缺陷。”

      “具体说说看。”

      废话文学不管用,再绕下去,看皇帝今天的心情,她很可能会挨一巴掌。阮峥想退到后头喝口茶冷静一下,但太子以为她真的听到了,要发表观点,没有救场的打算,眨巴着眼睛一副洗耳恭听的真诚样子。她进退维谷,揩揩额头上的冷汗。皇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以为她又要语出惊人,道:“直管说你的便是,朕不会动怒。”

      我说个锤子?

      阮峥心惊肉跳,头皮一炸,我说什么……

      皇帝一双凤目将她打量几个来回,没能得到回应,道:“朕知道你偏向宋爱卿,只是碍于梁家与皇后,不太好表态。”

      她是这样想的吗。

      “齐国这件事耽误的太久了,”皇帝抚上桌案,那儿有一堆半人高的奏折,他拾起一本,随手翻开,红色字迹密密麻麻,“再耽误下去,齐国这块无主之地,很快就要变成乱葬岗了。流寇四起,满地疮痍,群雄虎视眈眈。林将军写血书请朕降旨,他们还在吵架。”

      血迹已干,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缕缕血腥味。

      或许是她的错觉。

      “他们吵了这么久,你却一言不发。”

      皇帝蓦然转头,盯着阮峥,说了句杀人诛心的话:“你在看朕的笑话。”

      太子:“父皇严重了,阿姊怎么会……”

      阮峥哑口无言,也为自己辩驳:“儿臣不敢。”

      皇帝反问:“你有什么不敢?”

      阮峥不说话了。

      皇帝合上奏折,话音凌厉起来:“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这话放出去,选边在所难免。但对于阮峥来说,齐国这事非常蛋疼,无论怎么定调,从原著角度看,朝廷处置都是违背剧情发展的。继续拖着是对男主角最有力的局面。她选梁静山,刚被砍断手指的男主角就死了。她选宋御史,齐国就会被强行推成郡县制,变成大周的几个州,齐国将作为一个概念消失。男主角留着一条命,但会沦为傀儡。

      如果她希望剧情在可控范围内,抽身在外才是明哲保身之法。

      但皇帝在逼她做决定。

      阮峥跪下去,心里有重锤擂鼓。她磕了个头,眼一闭心一横,依旧没有勇气面对主线腰斩的局面,决定继续厚颜无耻苟着:“父皇若心思已定,他们怎么说,都不重要。儿臣谁都不选,儿臣谨遵陛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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