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作者:莺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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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丧


      项灵犀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在臂弯,低头轻吻了下她额头:“绵蛮、小绵蛮,是阿娘呀,你看得见阿娘吗?”
      绵蛮迷茫地眨了眨眼,哼唧了一声。
      项灵犀只当她应答了自己,满心欢喜。
      “你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活泼得很,如今倒是安静乖巧……”
      “你暂且没有兄弟姊妹,不过在裴家有个表兄,乳名叫腓腓,等过两年你会走路了,会不会表兄长、表兄短地追着人家走?”
      “等你再大些做了阿姐,你可是长姐,必定有弟弟妹妹追在你后面……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画屏在旁边笑道:“贵妃最是有福,必定儿女双全!”

      ——————

      在厨下跑腿的小内侍擦着头上的汗道:“阿葵姐姐,外面守着许多侍卫,说任何人不许出殿……”
      已经两天没有新鲜食材送来,如今竟还不让人出去,这叫什么事?掌膳宫女阿葵有些恼怒:“是谁拦着?我去问他!”

      一个黑白分明的身影快步走来,穿着黑袍,却是内侍元一。
      元一神情严肃,见到阿葵稍微舒展了眉头,解释道:“阿葵宫女稍安勿躁!陛下有令,春和殿从今日起禁止进出,日需物品会定时送来。”
      阿葵不由一愣:“元一内侍?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元一微微摇头:“元一也不知。但有陛下在,春和殿定会平安无虞。”
      他语气平静而笃定,阿葵愣愣点头,回到厨下,看着不像样的菜色,默默叹了口气。

      ——————

      郭太后、宁陵王被分别软禁长青殿与北辰殿。
      消息传到春和殿,项灵犀放下手上正在看的绫罗料子,四色六种纹样,是预备给绵蛮裁衣的。
      郭太后厌恶她,宁陵王折磨过她,但她却高兴不起来,反而生出忧虑,在这流言爆发的时节,他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然而耳边响起他那句“你何德何能”,她叹了口气,罢了,他不是冲动做决定的人,必定有足够的考量。

      然而她没有想到,所有人也都不曾料到,软禁事件十天后,变故陡生,事态急转直下——
      郭太后薨了。

      ——————

      卯时初过,天蒙蒙亮,因为积着些阴云,天色沉郁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浓重的晦暗中传来沉闷低缓的钟声,报的是丧音。

      长青殿内,宫灯已燃了整夜,将灭之际,宫女悄然迅速地更换银烛。
      尚药局奉御、侍御医并长青殿内侍、宫女上百人跪了一地。
      跪在最前面的是裴明璧,她身体伏地,额头贴着地面,已维持这个姿势许久。

      卫漆稳步而来,面色和天色一样阴沉。
      “王继宗,太后凤体是你经手调养,你来说起因经过。”

      尚药奉御王继宗在宫廷当值逾三十载,颇经历了些大场面,此时也忍不住战战兢兢:“回禀陛下,太后殿下昨日凤体尚安,今日子时忽犯中风病,口偏目斜,不能言语,臣等忙煎制风引汤,丑时太后殿下饮下汤药,稍有缓解,只是仍不能言语。过了些时候太后殿下忽然说起胡话,狂躁暴起,然后厥了过去,无论如何不能唤醒……时辰大约是在寅正后。又过了一刻钟,太后殿下气息渐弱而断绝,便……薨了。”
      卫漆按了按眉心,问:“夜里谁在太后左右?煎药、试药、侍疾是谁?”
      王继宗忙答:“药汤经司医二人、侍御医二人及臣共五人试尝。”

      郭太后跟前的大宫女顺人忙答道:“夜里是裴十五娘子相伴太后殿下,老奴与恭人候在外面,侍疾也是裴十五娘子与老奴、恭人。”
      卫漆忽然问:“太后说胡话说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卫漆扫视一周,目光停留在最近的人身上:“裴十五娘答话。”

      裴明璧缓缓起身抬头,额头上带着点灰印,模样略显狼狈,神色却镇定,答道:“回禀陛下,太后殿下握着儿的手说,反了,杀,杀了他!全杀了!”

      卫漆将目光转向名为顺人和恭人的宫女:“你们说。”

      二宫女忙低头:“恰如裴十五娘子所说。”

      卫漆道:“今日罢朝。传宁陵王来,宫外……叫人去宁陵王府报信,接宁陵王妃进宫。”
      赵升应诺。
      眼下天还没大亮,陛下大抵是体恤义阳长公主有孕在身,故暂不公布消息。

      ——————

      卫桑一袭素服,面带哀色,头上连幞头也未戴,发髻有些凌乱,仿佛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整理妥当就匆匆赶来。
      卫漆看着他跪地行礼,神情冷漠。
      虽然卫桑手上伤口已分辨不清来源,项灵犀也绝口不提暗室里的事,她难得从癔症里走出来,他自然不愿让她回想伤心事,但他直觉两者有所关联。卫漆从心底厌恶这对极善伪装的夫妻,甚至比当年跋扈僭越的赵氏、卫棠母子更甚。
      他淡淡道:“宁陵王,你夫妇素来敬孝太后,不要让朕失望。”

      卫桑俯身伏地:“陛下有令,臣不敢不遵!只是臣忝居陛下寝殿,已生愧怍,臣妻系外命妇,入宫恐无处容身!”
      卫漆注视着他表面臣服的姿态,缓缓道:“长青殿之大,何以无处容身?”

      ——————

      国丧公布于天下。

      天上重重阴云不胜其重,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雨天路难行,逢此时节,皇家亲眷闻讯进宫,东部坊市竟有些拥堵滞塞。

      裴家第一辆牛车内,裴映握着卫婧的手,感到掌心传来微潮的汗意。
      卫婧感觉寒凉从心底漫上来,将头轻靠在裴映肩上,轻声喃喃:“我是不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怎么会这样?”
      转而哽咽:“是不是我做错了,上天才这样惩罚我……我才双十的年纪,一日都不曾在双亲膝下尽孝,往后也再不能够了……”

      裴映感觉到肩头濡湿,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抚着她背脊,柔声宽慰道:“人人都知道父母骨肉至亲,天底下却少有从不红脸争吵的,这回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往后你还有我,有孩子们。”
      卫婧茫然道:“那些流言我本是不信的。但……十郎,我竟有些害怕。我以为我虽生在天家,但父兄都待人宽和,庶母大多也不争闹,是难得的。可从过去的怀敏太子、先帝、朵母妃,到后来的裴皇后,庶人赵氏、卫棠,又到前些日子的项贵妃,直到如今的母亲……历历在目。这究竟是为什么?”
      裴映表情沉凝,语气却柔和坚定:“阿婧,多想无益,我们须相信陛下会查清一切。”

      ——————

      王攸宁、梨蕊二人返回平城路上受层层盘问,察觉气氛异常。
      虽然国丧禁宴乐,也不至于盘查如此严苛。正当二人犹豫欲回南方时,宫中接引使者到了,持手令带二人一路通行。

      车马进入永泰坊,接引内侍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陪笑道:“王家郎君请进宫,陛下在北辰殿等候贵客!贵夫人暂居永泰坊公主府,是义阳长公主旧居。”
      内侍说着拍了下额头道:“瞧奴婢这记性,陛下还有一句话,道是近来宁陵王住过北辰殿,请王家郎君不必介怀。”
      王攸宁本想婉拒,几经思索,回道:“王某从命。”
      让梨蕊暂住公主府大不妥,但北殷皇帝想必有十分要紧且花费时间的事找他,不如先弄清到底是什么事。

      ——————

      裴家车马在中门处停下,更换肩舆后行往长青殿。
      触目皆缟素,入耳尽哀声,刺得卫婧眼底酸痛。
      丧服还未制成,卫婧穿着家常衫裙跪在小殓后的郭太后跟前。

      卫婧没有流泪,竟有些恍惚。
      一旦离别猝然来临,过往不好的一概被撇了去,历历在目都是这些年母亲待腓腓的慈爱,还有儿时母亲的和颜悦色。在太子阿兄身体好的那几年,父亲和阿兄都宠着她,母亲虽然嘴上嗔怪他们要把她宠坏了,眼里也盛满了笑意。
      大约在她六七岁的光景,有一回她惹恼了太子阿兄,因为什么事已经记不得了,她委屈不过,找母亲哭闹,母亲哄了哄她,让太子阿兄让让她罢了。太子阿兄也在气头上,抱怨她这妹妹招人厌。母亲宽慰阿兄说了些话,有几句她一直记到如今。
      母亲说,松儿,你说不想要婧儿做妹妹,这话说不得,婧儿虽然年纪小,也是会伤心的。你想一想,自从婧儿出生,你高兴的时候是不是多了许多?你是婧儿的亲兄长、将来的倚靠,也离不开婧儿这个亲妹妹……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哪怕将来你们长大各自成家,哪怕我百年之后,你们都要亲亲热热的,不可生分了。

      十数载光阴倏忽过去。
      阿兄走在最前面,然后是父亲,如今是母亲。
      他们都撇下她,匆匆离去。
      只余她一人在这人世间。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卫婧感到莫大的孤独排山倒海向她袭来,在夏天里她竟感到无边寒凉。
      她指尖忽然传来微热的温度,抬眼看见一双沉静温柔的黑眸。
      裴映向裴家长随交代了些事情,三步并作两步赶来,叫宫女取了蒲团来,替她垫在膝下,在她身旁跪下。
      “阿婧,日头还长,我们皆须保重身体。”

      ——————

      卫漆过来看见卫婧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对裴映道:“她有孕在身,你辛苦了。”
      裴映忙道:“此是臣分内之事。”
      “陛下……”卫婧忽然抬起头,目光带着祈求,语气却坚定,“裴十五娘在哪?我要见她!”
      裴映刚要劝,卫婧望着他摇头道:“我知道分寸,只是想见她一面,问几句话。”
      卫漆道:“人在后面,你去吧。”

      裴明璧正望着窗外雨丝出神,听见动静转过脸,微微点头,算是尽了礼仪:“长公主。”
      卫婧忍不住斥道:“如今你已不屑装了么?”
      裴明璧按了按胀痛的两膝,反问:“长公主后悔吗?”说着自答道:“想必是后悔了。当初知道九姐薨了,我后悔极了。明知九姐心软,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受尽磋磨,一病不起。经书里常说因果轮回,大约应在这里。”
      卫婧只觉头脑里嗡了一声,气血上涌:“是你——”
      裴明璧微微摇头:“这里气味不好,长公主玉体尊贵,不宜久留。”
      卫婧哪里会听,上前一步急道:“你把话说清楚!”
      裴明璧向后退了一步:“长公主,追悔无益,人只能向前看。”

      身后传来脚步声,卫婧也无心顾及,目眦欲裂逼问道:“裴明璧,你究竟做了什么?!是你让太后发了中风病——”
      卫婧说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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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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