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吴雪至今回想起那日，还尴尬得想一头钻进地缝去。更令人气愤的，是祝水桃一腔不悦地离开后，来自董街明，对她满嘴的奚落之语，以及鄙夷之相。那个瞬间，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就是看不得她好。她越不好，他反而越开心。

　　祝水桃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可田皓却拉着齐秉梅的手，与她擦肩而过。两人走后不久，祝水桃愣怔片刻，将从早市上买来的青菜、肥肉、小笼包和几块烤红薯，放在门口后，看了眼吴雪，也转身离开。

　　她曾得意自荐，出国这些年，自己厨艺见长。她以为，今早便是最好的展现时机吧。可结果似乎证明，又是她自作多情。

　　吴雪跑下楼去追，但人已经驾车远去。她万般沮丧，返回楼上时，发现出来得急，房门被风锁上，而她忘记了带钥匙。当真，屋漏偏逢连夜雨呀。她闭上眸、吸口气，鼓起勇气敲门。

　　连日来的阴雨，使天气骤冷。

　　待董街明慢悠悠从书房出来开门时，吴雪已被走廊的穿堂风，给吹了个透心凉。前者看到她一身夏衣打扮，双唇被冻得发紫的狼狈相，嘴角上倾，“董太太，夹在中间，不好受吧。”

　　吴雪愣怔片刻，意识到他所指何事，刚要解释，但董市长人已经转身，又进了书房。

　　她合上嘴，低头间，瞧见门口的青菜。它们被主人抛弃，正安静地躺在角落。吴雪顿生恻隐之心，提起后放去厨房。然后她在客厅踌躇片刻，打了一盆洗脚水，敲了敲书房门。许久没有反应，吴雪直接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抬抬眼，又放下。

　　“昨晚有客人在，没有泡脚。现在补上？”吴雪询问对方意见。其实她也纳闷，自己为何那么渴望得到董街明的认可。甚至，这种认可里，带着她的卑微。

　　董市长没有否认，也没有允许。

　　吴雪舔舔嘴唇，硬着头皮走上前。“歇会儿吧。你先泡着，我去做早餐。”

　　她就要走到门口，身后的人才放下文件，“你昨天的‘采访’结果，怎么样？”

　　吴雪背着他颦眉，“我只是想弄清楚事实。”

　　“嗯，事实是什么？”

　　“我去做早餐。”吴雪握上门把手。这人问得如此直接，与让她当众承认，自己红杏出墙有何两样？

　　“你是不是有点后悔，当初抛弃高帆的橄榄枝，选择留下照顾我？”董市长又问。

　　吴雪转过身，“照顾你是我的责任，有什么后悔不后悔？”

　　沉默片刻，董市长莞尔，“看来，你今后是打算安心做回董太太了。”

　　吴雪咬紧嘴唇，“我本来就是董太太！倒是你，为何总是这样阴阳怪气？”

　　一个迸发，让董市长错愕。他蠕动蠕动嘴唇，面上却不肯服气，“你有本事做，没本事让人说？”

　　吴雪不等他说完，便砰地关上门。咣当的响声，吓他一跳。

　　“长...长本事了？”他气极。

　　早餐做好。两份煎鸡蛋、烤面包、火腿肠，还有祝水桃带来的小笼包。吴雪又将热好的牛奶，分别倒入两个玻璃杯。做完这些，她瞥一眼书房。

　　敲了敲门，“你在哪里吃，书房还是...”

　　啪嗒一声，房门打开。吴雪瞧见坐在轮椅上，矮她一截的董市长，此人一双晦眸，正饱含怨气地望着她。

　　她推上轮椅，舔舔嘴唇，“吃完早餐，我们该做复健练习了。虽然你大体痊愈，但长时间走路，我怕你受不了。还是多练练得好。”

　　董市长：“上午有会。”

　　吴雪一怔，“那就下午。”

　　董市长：“下午不回来。”

　　吴雪颦眉，“晚上...”

　　董市长：“晚上有应酬。”

　　“你是个病人——”吴雪闻言，声音不自觉高八度，“还需要你应酬？”

　　董市长拿走一片面包，以及一杯牛奶，又单手转动轮椅，返回书房去。临关门前，他开口，“不敢劳董太太大驾陪我复健。时间久了，岂不遭埋怨？”

　　吴雪气得直咬牙。

　　果然，晌午孟三时来了一趟，把董街明接走。吴雪有所迟疑，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孟三时与董市长两人，便面面相觑。

　　前者似憋笑，“嫂子，舍不得董市长？”

　　“...没。他今天的复健练习没有做，我希望他早回为好。”吴雪脸红。

　　“得嘞，嫂子。”孟三时看眼董街明，朝他挤眉弄眼。

　　二人不知有什么阴谋。

　　两人出门后，吴雪及时回窗边观看。可外面的雾雨不散，她看得不甚清楚，只能隐约听见些发动机启动的声音，随后才瞧见微弱的车灯光柱。不一会儿，连这些，也消失不见。房间寂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风声。

　　这还是自吴雪记忆以来，董街明第一次留她一人在公寓。说不出的孤单，似这铺天盖地的雾雨一般，渐而在她心头蔓延开。甚至，到最后她贴着窗边，这种孤单演变成恐惧与害怕。

　　她的世界，只剩下董街明自己。

　　他一离开，她便似茫茫大海上的一根浮木，再寻不到靠岸处。终归，这种失去记忆的感觉，让吴雪烦躁。

　　去往市政大楼的车厢里，孟三时冷笑一声，“你这残疾人，扮演得不辛苦？”

　　董街明也笑，“你猜？”

　　孟秘书想了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按此说，你除了行动不便点儿，其他倒是皇帝老子的待遇。”

　　“时间短还可以。”

　　听话音，孟三时凑过来，意味深长地一笑，“怎么，遭嫌弃了？”

　　董市长英眉一颦，随即又偃旗息鼓，“吴雪本来，也并非逆来顺受之人。”

　　孟秘书鲜见他如此“娇俏”模样，随即噗地大笑。

　　董市长倒是皮笑肉不笑，转移话题，“银杏树一事，进展如何？”

　　吴雪给房间进行了大扫除。近晌午边，她再三抉择下，还是带着吸尘器啊什么打扫工具，一并进入董街明书房。她怕他不喜欢被人乱动自己的东西，所非常小心翼翼，只清除了些地板污秽，以及积落在书架上，那层薄薄的灰尘。

　　董街明书架上的书很多，并涉猎广泛。吴雪大致扫视三两眼，这些书籍均是按照专门类别，被整齐归纳在特定格子内的。放在显眼处，轻易可被抽出的，多是董街明工作上的专业书籍。书架最下面，是他入仕之前的一些法律书籍，及经典案件收纳。而书架之上，则是一些文学作品。中英文、法文皆有，且外文多是原版。吴雪目光随着那一排书名，走了一走。

　　最后她在一本无名书籍前停下。很奇怪，这本书厚重得很，却是无字封皮。吴雪正反瞧了两眼，打开来看。她才了然，原这不是书籍，而是收藏本。而董街明的收藏，不是邮票，也不是老照片，而是银杏叶？

　　吴雪愣怔片刻，突然笑出声。

　　这片公寓，地处坤江郊外。吴雪第一次来，注意到的不是它地处偏僻，而是此片地区，公路两边的那一排排银杏树。公寓后面临山，再往前，有座观赏性森林公园，而不论哪里，出现最多的树木，也是银杏。

　　吴雪恍然，董市长喜欢银杏树。

　　眼前，她翻开收藏本。除下开篇第一页，乃董街明对某处场景的简笔画...等等。这个画面，好生亲切。亲切到吴雪的指肚，忍不住摸上去，顺着那条逼真的街道，一点点游移。街道北方，是一座座别墅式的独立小院。

　　而在街道尽头，她才猛然瞧见，那个颈围烈红围巾，安静等在公交站牌前的小女孩。那是——她自己吗？逼真地使吴雪误以为，自己已经身临其境。

　　吴雪注视良久，合上收藏本。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