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HP]生命的终点

　　听到自己的声音时，哈利可以肯定自己脸上露出的表情比斯内普那双骤然睁大的黑眼睛更惊诧。一段熟悉的记忆突然闯入脑海里。
　　他看见自己站在尖叫棚屋，面对着伏地魔。包裹着大蛇的笼子在烛光映照下缓缓旋转，时不时反射出彩色的光芒。伏地魔把玩着手里的魔杖，魔杖尖端始终对准他。红色的眼睛透出一种冰冷的审视，枯瘦的手举了起来。随着手臂的上抬，黑袍从手腕滑到手肘。
　　那只握着魔杖的手冲着他轻轻挥了挥。“杀。”伏地魔说。笼子向他飘过来。
　　记忆中断了。哈利看见许多画面闪入脑海，模糊不清。显然，斯内普猝不及防之下让摄神取念起了些作用，但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住了自己的思想。
　　无功而返。哈利想。一会还要面对斯内普的暴怒。
　　他放下魔杖，魔药办公室回来了。对面的斯内普没有把他推到那些五颜六色的泡着尸体的罐子上，也没有向他扔一罐死蟑螂，而是一言不发。在一分钟，也许是半分钟之内，哈利为斯内普的态度迷惑不解，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谁的记忆。他看着斯内普，考虑着自己刚才实际上已经被斯内普反过来摄神取念的可能性。
　　他轻轻叩击魔杖保护套，魔杖滑回原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段记忆，他站在斯内普对面，和伏地魔共享着视野。他看见斯内普脸色惨白，像是戴着一张大理石面具，那双黑色的眼睛空洞之极，如果他不说话，几乎没办法意识到那无机质似的冰冷颜色后还有个活人。
　　慢慢地，哈利颤抖起来。他扶住桌子，整个人抖得像是一片风中的叶子。他死死盯着斯内普的眼睛，“为什么？”他嘶哑地问。
　　“这不关你的事，波特。”斯内普平静地说。他没有看哈利，收起魔杖，把冥想盆放进柜子里。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
　　斯内普关上柜门，看了哈利一眼。哈利正绝望且激动地看着他，绿色的眼眸对上了黑色的。视线相接的一刻，哈利终于眼眶发热地感觉到那个沉默容忍的斯内普又回来了。“为什么？”斯内普淡淡问，“为什么没对你说？”
　　哈利想说话，但是他的喉咙哽住了。他向斯内普迈近两步，两人隔着桌子对视。哈利点点头。
　　“因为没有意义。”斯内普回答，“我们回到了1995年，你仍是那个意外的魂器，我仍是那个双面间谍。假设我告诉你我来自1998年，很好，你也来自1998年。但那对接下来仍旧要发生的一切有什么作用呢？除了让你感到你不是惟一的一个例外？”
　　那就是全部的作用。哈利想。
　　他瞪着斯内普，声音因愤怒、安心、委屈而颤抖：“这一年，我那么害怕，我看那么多书，我孤军奋战！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们可以商量更多对策——”
　　“不需要对策，波特。”斯内普打断，温暖的烛光落在他黑色的眼睛里，涂上的是一层冷色，“拯救一切，你不是做得很开心么？”
　　“我不开心。”哈利说，“你甚至都没问我最后的结果。”
　　“我不需要问。”斯内普冷冷地回答，“你发了疯，没等到战争结束就回到了这个时间点。我不知道你用的究竟是什么方式，但我必须对你提出警告：老老实实，什么也别做。迪戈里已经是我容忍你的极限了——改变历史进程，你休想。”
　　隔着桌子，哈利仍旧瞪着斯内普。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桌子边缘。
　　“你可能还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
　　“你就是我发疯的原因！”
　　斯内普闭上了嘴巴。他沉默了一阵。
　　“事实上我回来就是为了问清楚为什么！”哈利低声咆哮，他猛地对着斯内普举起自己的手，“就算你死了，我追到地狱，也要当面问你一句为什么！”
　　“我能请你抓住重点吗，波特先生？”
　　“你不公平地对待我六年，你恨我爸爸，你恨我，但是你帮我，明明不必要，你安慰我！”
　　斯内普盯着他，极其夸张地叹了口气。“让人绝望的语言表达能力。我猜你是想说我对你的厌恶是伪装？但我要说——大错特错，波特。最后那段假装的和平才是。我要完成属于我的任务，为了我的目的。为达到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倘若你的情绪波动对最终目的的达成产生严重阻碍，我认为我有必要纠正它。”
　　“你也知道你对我态度恶劣！”
　　“重点，波特！”斯内普拧起眉毛，对着门一挥手，“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就从我的办公室里出去。”
　　哈利摆了下头，闭上眼睛。他把右手塞进裤子口袋里，试图压回即将冲出口的更多情绪。如果他不说重点，这些话只会让斯内普不耐烦。随着这个动作，他感到刚才蒙在思想上的冲动被打散，他重新掌握好自己的逻辑思维。
　　“我没有说谎，斯内普。”他低声说，十分真诚地，“我回来是因为你。看见你杀死邓布利多的时候，我特别恨你。但后来我回忆着一切，想从哪怕一个最小的细节里找出魂器的线索，突然觉得也许那一晚的真相不是我看到的那样。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在雪地里拿着魂器，愧疚，愤怒，怨恨，吃不饱，吵架，担惊受怕，但我梦见你。那是连地狱都不如的一年，你至少是我一半的支撑。是你让我们逃脱了食死徒的追捕，是你让我重新站起来往前走。我想杀死伏地魔，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你一直表现出来的那么混蛋。我想胜利，一切结束之后，我就要去问你。最后那天，你真的没对我下咒，我以为那就是决战了，以为撑过最后那一晚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你死了。我感觉功亏一篑，我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我最想知道的你再也不会告诉我了。想到没有你，以后再也不会有你——我就崩溃了。”
　　斯内普没答话。
　　“我的这只手上当时全是你的血。我恨你，恨你从来没给过我互相了解的机会。”哈利说，轻轻捻动着手指，“但我最后悔的就是没告诉过你你帮了我多少，你对我多重要。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谢谢。”
　　斯内普注视着哈利痛苦的脸。他的表情纹丝不动，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两块坚硬的石头。“听着，波特——那是错觉，我对你并不重要。你也没必要对我说谢谢，那是我对你能做到的全部补偿。既然你已经知晓全部魂器和它们的所在地，即便重来一次，你也只需要按这顺序继续寻找。”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像是指责，“我已经把一切告诉了你，我对你已经没什么大用处了。可你用虚假的期待骗了你自己。你选择了回来，你把所有的努力都毁了。”
　　“不……你的用处比想象中大得多。其实你只要活着就够了……”哈利微微中顿，为自己语气中的些微哀求而吃惊，“你瞧，我们都是走到战争尾声的人，如果我们合力，说不定能赢得更快些。”
　　他又在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自己的私心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斯内普存在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他踢了下地面，没有把它说出来。
　　“就凭你退化到十四岁的魔力和一直没有进化的大脑？”斯内普冷冷地说，“比起一个不知长进的救世主，我宁愿相信自己的经历和记忆。”
　　“相信自己的记忆？所以你决定再来一遍，什么也不做？”
　　“没错。我什么也不需要做。而且我再次警告你——你也什么都不准做。”
　　“——可是你会死！”
　　斯内普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十分深邃，他微微抬起下巴，用哈利熟悉的厌弃目光瞥了他一眼。
　　“那又怎么样？”他嘲讽地哼了一声，说。
　　哈利束手无策地站在那里。他想念了足足一年的斯内普站在他面前，高大，可靠，和缓。但他的本质仍旧是那块硬得反弹一切，什么也渗透不进的石头。
　　“可是你、你不应该就这么死，你——是个好人！”哈利口不择言。他感到自己的脸非常热，大概是涨红了。
　　“别以为你拿到了我的记忆就可以站在我面前说了解我，波特。”斯内普唇角的嘲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轻蔑，“我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别把你的幻想套在我身上，这会让我感到十分恶心。”
　　“你想说你还是讨厌我？真的讨厌我？在你为我做了一切之后——”哈利犹疑着问。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复确认很可能让斯内普感到不耐烦，但即使他因不耐烦而把他赶出去，他也会问第二次、第三次。这男人的沉稳是在接近一年的时光里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他追着他，甚至不惜追回到过去，只想要听他一句肯定。
　　他只是想听他说在乎他。
　　“我很欣慰，波特。不要因为我跟你同样身为时间旅行者就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对我唯一的认知是对的，我讨厌你。非常讨厌，根本不需要伪装。”
　　——但他没有说。他当然不会说。
　　“那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记忆都给我？”
　　“我给了你什么？”
　　“呃……你暗恋我妈妈？”
　　斯内普咆哮起来：“够了！我永远不能指望一个格兰芬多能抓住重点！你获得了更多时间，你该利用它来学习，增大胜利的几率！我真难想象在清楚自己该干什么的情况下还有人会愚蠢到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但是它影响了你的一生。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些记忆无关紧要，我会把它高价卖给《预言家日报》的。
　　哈利很想这么说。他打量斯内普的脸，判断不出斯内普是否正试图用咆哮来掩饰他的难堪，只好谨慎地闭上嘴。如果他激怒了自己的魔药教授，剩下的一个半月里这睚眦必报的男人会让他生不如死。
　　斯内普已经离开了桌子，他的脸在烛光和阴影下半明半昧。哈利看着他，又回忆起无数个梦境里他捂着脸的样子。那种深深的压抑，比歇斯底里的发泄更可怕。
　　倘若一个人失去一切，那么活着本身除了负担，不会意味着任何东西。曾切身体验过那种感觉的哈利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邓布利多要斯内普保护他，这个男人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确不怕死。或许死对他来说，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梅林最大的恩赐。
　　但对他来说则不是。哈利直起身体，他再也受不了斯内普不断地以重点为借口转移话题了。询问他对他真正的感觉，阻止他死亡，这就是他的重点。他会问，他会做，他不会停止。尽管他知道也许这男人永远也不会承认他真正的感情。他绝不会让他死。
　　“好吧，好吧。不说这个。”哈利说，发觉自己的嗓音意外干涩，“你讨厌我，可是那些事你都做了。你既然做了，又为什么让我误解你？”
　　“怎么看待我，这是你的事。波特先生。”
　　“可是这不公平！”
　　“世界上没有公平，我以为你已经懂了这一点。况且……我也不指望一个波特能懂得什么叫‘公平’。”
　　哈利张开嘴，又闭上了。他转过身，开始在魔药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斯内普又在拒绝他了。尽管这次相对温和，他永远在拒绝他。可他们理应更亲近些不是吗？也许只差一点，斯内普就会是他的父亲。
　　哈利偷偷瞥了斯内普一眼，那男人正怒视着他。他因这目光和自己突如其来的可怕想法而打了个冷战。
　　他觉得斯内普不是自己的父亲太好了。斯内普一定不会让他有小天狼星那么好的教父，而且他想象不出来这冷漠禁欲的黑袍男人在任何一种具有普遍性的日常生活中会是什么样子。总之莉莉没有选择斯内普真是太好了——在各种层面上。
　　“可是已经开始改变了。你不是也接受了这种改变吗？你教了我治愈咒语。”哈利说。
　　“那么你告诉我，谁有办法拒绝邓布利多？”斯内普恼怒地说，“波特，如果你一定要让你那两条腿在我的办公室里来回摆动——”
　　“你就不能表现得不像个老混蛋吗？”哈利大喊起来，“我在向你求助！”
　　“完美的求助态度。”斯内普冷笑，“我更好奇邓布利多的黄金男孩为什么过了一年还没有去找校长——鉴于他没有办法自己思考。”
　　如果这老混蛋以为贬低和挑衅仍然是激怒他最有效的方式，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哈利停下脚步盯着斯内普。斯内普假笑着回视他。过了一会，哈利泄气地说：“其实我一直在害怕，害怕改变历史会使一切消失。我也在尽力维持所谓的正轨。不就是这样吗——我们找到所有魂器，最后要消灭的就是我自己。我不想这么快就死……我还想再看看你，再看看小天狼星，还想再跟所有人多在一起待几天。我想让大家都活着。如果我无能为力，那么在开始失去之前，我还有些时间。”
　　斯内普一言不发。哈利越说声音越小，他感觉自己在斯内普面前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男孩。他看看斯内普，低下头。
　　“想太多无益于你的大脑。那儿有根扫帚，把你脑壳底下那无用的东西扔到天上去吧。”斯内普指着墙角说，吹灭了一根蜡烛，“明天同一时间来我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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