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雨一直没有停。
　　秋天的雨大概就是这样，下起来没完，淅淅沥沥，别墅庭园里的长青木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可是隔着雨雾看过去，总有种模糊不清的感觉，像是一片影子。我靠在利路亚书房的窗台前，手里掂着那把车钥匙，心里有些忐忑。
　　这大概不是好兆头。
　　过去的六年里，不论做什么我都没有这样过。乔克曾无数次的跟我说，一旦想做一件事，就要尽快完成，不然一切都会变化。人的速度，永远比不上上天的变化快，就像你跑的再快，也无法赶在下雨之前找到一片屋檐避雨。
　　这是头一次，我对自己要做的事情犹豫不决。
　　可是到底是在犹豫些什么呢？
　　我慢慢转过身。
　　利路亚的书房很大，却又出奇的简单，红棕色墙壁，房间深处是摆满了书的壁架，大得出奇，另一角则是一架钢琴，上面白色小花瓶里插了一支已经枯萎的秋玫瑰；再有就是面前这张书桌，除了一支笔，桌面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红棕色的桌面几乎能倒映出人影。
　　拉契被利路亚安置在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抽屉被拉开了一半，里面垫了干草，上面盖了一张玻璃，防止拉契跳出来。我绕过桌面，坐在那张舒适又古老的椅子上，看着拉契在玻璃后面探头探脑，心里想象着利路亚在给这只兔子布置这个窝的时候，脸上可能有的神情。
　　大概就像那天，他一手抚着兔子一手捧一本书的时候，脸上的温柔仿佛能流动。
　　这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呵。
　　他的温柔和他的冷漠一样，让人难于抗拒。

　　隔天清早，我开着车来到库萨镇。
　　身后一直有人跟着，而且丝毫也没有隐瞒我的意思。其实要隐瞒也没什么用。库萨镇一带虽然是山区，山脉起伏却很平缓，除了一个小小的库萨镇，只有荒凉的野地，放眼望去方圆几里一览无余。
　　所以那辆车远远跟上来时我立刻就发现了。
　　利路亚说过周围很安全，所以那辆车上应该是利路亚的人。
　　时间太早，街上没几个行人，我裹着那件黑色的雨披匆匆忙忙沿着街道往前，一直到酒馆门口。门一侧绘着利路亚家徽的墙壁上，悬着一块油漆木牌，上面写着“打烊”二字，我瞄了一眼，径直往前拍门。
　　很快那个店主来开了门，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微笑：
　　“您好。”
　　我伸手推开门，从他身边走进去。
　　虽然下雨，窗却全部打开着，酒馆里光线充足。我在吧台前拣一把椅子坐下来，手指扣扣吧台：
　　“一瓶烧酒，一杯啤酒。”
　　“这么早我们不做生意。”年轻店主笑着，指指面前一排湿漉漉的酒杯，“看，酒杯还没有擦干净。”
　　“那就来一瓶烧酒，我要带走。”
　　“请您稍等。两个金币。”
　　我从身上掏出两个金币放在吧台上：
　　“叫雷娅好了。”
　　金币是从利路亚抽屉里找到的。书桌所有的抽屉都不曾上锁，其中一个抽屉里放了很多金币，我于是擅自拿了几枚。
　　利路亚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
　　年轻店主转身拿了一瓶酒放上吧台。我看了看上面的标签，没有动，指尖轻轻在吧台上扣着。
　　他始终斜倚在吧台专心致志擦着酒杯，偶尔微笑着抬头看我一眼，周到殷勤的像任何一个酒馆老板。沉默了许久，我收回手指，侧过身慢慢往吧台上一靠：
　　“在这里，酒馆生意比连云镇上差很多吧？”
　　手上动作一顿，那个年轻店主抬头看我一眼，露出一个貌似坦率的微笑：
　　“是啊。这里喝酒的人并不多。”
　　“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葛西亚——乔利亚斯•葛西亚。”
　　“我还记得你——今年春天在连云镇上，你跟游散骑兵团乔克将军私下里见过面。别否认，我相信自己的记忆。”
　　他又拿起一个酒杯，垂眼勾起唇角微笑一下。
　　“你是——公爵的人。”疑问的话，我故意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看着他的表情。
　　葛西亚只是微笑，没有答话。我接上去解释一句，“我并不想知道你是为谁做事。我只想知道，连云镇上的事情，你现在知道多少？”
　　葛西亚慢慢抬起头：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
　　“古洛奇还好着吗？”
　　他放下一个杯子，抖抖抹布：“据说，还没死。”
　　“他——还在为哈德斯做事？”
　　葛西亚嗤笑一声：
　　“只要有好处，他能为任何人做事。”
　　看来古洛奇白忙了，忙到最后，谁也没能讨好。我放心了些，把椅子拉近吧台：
　　“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笑笑：
　　“请讲吧。”
　　“确切的说，是一笔交易。我想请你帮忙，除掉古洛奇。”
　　葛西亚缓缓叠着抹布：“那有些困难。”
　　“我知道。”我勾勾唇角，“我知道他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哈德斯手下留情，觉得他可能还有些用处，对哈德斯威胁不大。不过他的用处，想必现在还不明确，而且，他随时都有可能回到沙恩。”
　　葛西亚笑了：“沙恩不会再接纳他。”
　　“沙恩当然不会再真正接纳他，”我盯住他的眼睛，“但是谁都知道古洛奇还有些用处。”
　　葛西亚皱皱眉。
　　我倾近吧台，又轻轻一敲桌子：
　　“你应该知道，边境上的形势一直不平靖，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沙恩和哈德斯的不和，而是他们对边境的态度，有所不同。”
　　葛西亚抬头瞟我一眼，目光多了几分警觉。
　　我很高兴他现在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因为这意味着他终于肯把我当回事，并且重视我的意见，而不是仅仅把我当作一个女人，利路亚的一个女人。
　　“对于边境上一直在动乱的军阀，哈德斯能容忍他们，沙恩却不能容忍，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急着除掉古洛奇，因为古洛奇太过野心勃勃，暗地里一直在试图笼络边境上诸多势力，试图建立自己的王国。”我笑看着葛西亚渐渐犀利的目光，“这些，你应该都很清楚。”
　　“你说的对。”沉默片刻，葛西亚点头，“不过，你刚才也说了，哈德斯能容忍他们。所以，我们并不在乎古洛奇跳来跳去。”
　　我冷笑：“哈德斯能容忍他们，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动作对哈德斯造成的后果，远远小于对沙恩的。沙恩强于哈德斯之处就在于它的庞大，可是这些小军阀有能力把沙恩的国土一点一点掰下来，沙恩却没时间把他们再一块一块粘起来。”
　　“所以呢，”葛西亚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这跟古洛奇有什么关系？”
　　“古洛奇被洛法削弱以后，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动声色绞尽脑汁寻找着古洛奇的纰漏，分析着他可能投靠沙恩的各种途经，“而且哈德斯已经很明确的拒绝了他的合作要求，所以他如果想再回沙恩，唯一的做法可能是放弃以前联合边境军阀分裂沙恩的想法，转而站在沙恩一边，分裂边境的势力，以此为筹码向沙恩邀功。”
　　如果说古洛奇和我此刻都是哈德斯的下属，那么毫无疑问，我现在正在不遗余力的在上级面前陷害古洛奇。我盯紧了葛西亚的眼，尽量把声音放缓：“你说，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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