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夕映草原

　　之后的几日，部落里的人常常能看见仓津抱着凝月格格，对她说话。当然，怀里的人不曾回答，双眼更不曾睁开过。她就像个玩偶般，很宁静地躺在他怀中，任他搂着。若是仓津在办公，他则会把凝月格格放到他的床上，一下工的时候便会立刻赶去看她。有的时候，他还会带着方嬷嬷和两个小格格一起来探望，两个格格倒也乖巧，不哭不闹。

　　仓津如此，看在其他人眼里，虽然对他和格格的深厚感情感到感动，却也因此而悲伤。这样的日子，究竟能持续多久？眼见二十多天已过去，他们得在格格离世后的四十九天内把格格下葬。到那时候，他真能撑得住吗？现在如此不舍，到那个时候便能舍得？

　　“唉，你说，主子如此该如何是好？”小卓子守在在仓津门外看岗，问着一同守卫的小里子。

　　换做平常，小里子肯定会说上几句，让他别管主子的事。不是不想管，是不能管，更何况，这还是有关主子感情的私事。除了主子自己做决定，别人是不被允许参与嚼舌根的。只是这次，小里子的回答只是沉默。他只是盯着前方，眨也不眨的，没得到任何回应的小卓子试着让他看自己，在他面前挥了几下，也不见他任何反应。

　　小卓子无奈地叹口气，回到自己原本位置上，背贴着包棚，仰望着天。这种日子到底何时才能到尽头？

　　又如此过了几日，部落里的人和送葬队伍终于开始上路，一同前往凝月格格的寝地，让格格永世长眠在那。

　　由于路途遥远，方嬷嬷和两个小格格的奶娘带着格格坐在轿中，康熙，龙语凝则骑在马上，他们骑在棺木中的左侧，仓津和两个跟班护卫骑在右侧。仓津骑着麦芽儿，怀里依旧搂着凝月格格，他只是注视着前方，未发一语。

　　“皇上，”语凝骑康熙身旁，低声说话，“若真把凝月下葬了，月儿在另一时空还能活着吗？”

　　“七七四十九天，”他喃喃开口，“这是朕为何等到这时才上路的原因。若她真能在原本的世界继续活着，也早该如此。只是，朕以前曾听道士说过，人死后的第四十九天使阴阳界有缝隙的时候。每个死的人，都得经过地府，越了奈何桥，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或者是重生。如果真如那道士所言，无论此时凝月现在人在哪，但若我们能在第四十九日到达阴阳气最旺的地方，或许事情能有转机。或许，”他转头看着另一侧的仓津和他怀中的凝月，语凝随着他的视线看着他们，“或许，”他在她耳边低头接耳，\"凝月能回来。“

　　“皇上，你的意思是，这个凝月，会复活？”语凝口气掩不住惊讶，伸出食指指着仓津怀中的凝月。

　　康熙摇头。\"这种事谁知呢？谁也没亲眼遇见过或者有所听闻。可朕觉得，这个凝月该是不会醒了。若这一切得照你们所说的历史，这个凝月就不能醒来。”

　　“那么…？”

　　“也许，那个时空的凝月，会找到方法回来，回到仓津的身边。”

　　语凝还想说什么，只觉得突然一阵风袭来，沙尘卷土，挡着她的视线。等她能再次看清前方时，只见仓津快马加鞭往前方去，却又老远的见他在一水边停下来。语凝觉得奇怪，也快马加鞭跟了上去。她见他带着凝月下马，坐在地上，双掌潜入水中，先是洗净了脸，再饮下掌心剩余的水。之后，他重复同样的动作，只不过这次换了人，给她洗脸喝水后，他缓缓低下头，唇吻在凝月没有血色的双唇上。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如此小心呵护怀中的人，仿佛怕弄疼了她。仿佛，她不曾离开过。

　　语凝在马上，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深怕打搅了他，深怕破坏这难得或者最后的画面。她右手轻抚了眼角，低头看着掌心，那是泪。她不知日后凝月到底会不会回来，所以这个时候，还是给他俩最后在一起的时间吧。凝月之前死时，她初次见到她冰冷的身子时，她都未曾流泪。那时她只是一直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如果她哭了，那么宫中其他的人，比如皇上，比如宜妃，比如皇太后或者芯儿和其他爱凝月格格的人该怎么办，所以那时她硬是忍住了。可现在，泪水再也不听她使唤，流了下来。

　　小月，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你果然说的一点都不错，你真是个自私的人。别人这样为你，你真能舍得？你若重生回到原来我们的世界，若是不能回来，不能再见到他，那时的你又该如何？她轻抚眼角的泪，转身离去。算了，日后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想到她自己此时处境，没资格说别人什么。只要他们好，她便好。她在这，或许早就无所求。今天她的结局，也是自找的，虽然有遗憾，却不曾后悔。就算时间重来，她还是会如此。也许，小月就是那样想的吧。

　　她和她，就算性格不同，却属于同种人。

　　“主子，龙姑娘，快些。咱们还得赶快赶路呢，皇上说了，让我们别误了时辰。”远处传来小里子的声音。他的这声叫唤，打破了仓津原本沉默与凝月的两人世界。他猛然回头，见着语凝看着他，有些惊讶，却也只是站起，上马，给怀中的月儿调整位置，越过了她。

　　“诶，龙姑娘，快点些吧。”又有人来催，不过不是小里子。他轻拍她的肩，语凝这才回头一望，是五阿哥。

　　五阿哥看见她有些红肿的眼睛，难过的表情，轻声问道：“为何你会待在这？” 语凝没回答，只是又低了头。“你…是为他而哭吗？” 他说的谁是谁？十三阿哥？还是仓津？语凝不知怎么回，事实上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就突然流泪，只能摇头。“那么，今后，你打算待在草原吗？你有何打算？”

　　“我不知，”她终于开口，“但应该是不会再回到宫里了。”

　　“那么，我留着陪你，如何？”

　　语凝因他的话感到诧异，再次抬头看着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望着他的眼，却看不清，只觉得很是深墜，感觉眼里似乎有漩涡，会把她给陷进去的漩涡。“你不用待在宫中吗？皇上会准你？”

　　“宫中那些事，有其他阿哥们操心就够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可有可无的阿哥，没有特别的才能，不属于任何阿哥党羽，也无强劲的后盾。与我最好的七阿哥，也同样不属于那里。我们拿不出东西与其他阿哥们争夺皇位，就是连好的差事也不曾落在我哥俩身上。这次皇阿玛没带我们去，也许就是我们在皇阿玛心中地位的证明。可我们也不怨，只是怪自己为何不能再好些。可是就是因为我们在宫中，才能及时把八妹的消息带给皇阿玛。虽不能算是功臣，但至少也尽力了。我想，若我向皇阿玛请奏，让我留在草原，继续维持这部落与皇宫的关系，或许皇阿玛会恩准。”五阿哥苦涩一笑，神情却是无比坚定。

　　“你说这番话，难道是为了我？”语凝看着他，想了会，终于提起勇气问出心中的猜测。

　　“你说呢？”五阿哥还是以之前的口吻回问她。“先不说这些，你也不需要马上回答，在路上好好想想再给我回复吧。”话落，他也先行走了。“龙姑娘，快些跟上吧。”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听他说最后一句，“别让八妹久等了。”

　　对这个五阿哥，她知道的并不多。康熙时期，政治上都把注意力放在其他阿哥身上了，五阿哥和七阿哥基本上很少提及。她不清楚历史上的他该是什么样的人，也摸不清这个她才算刚刚认识不久的男人。他对自己，或者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她要不放手一试？摇摇头，还是先别想了，赶快跟上要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天就要黑了，他们得趁天还没黑时快些赶路。沙漠是最忌夜行的。

　　“驾！驾！”她快马加鞭回到队伍，不过这次没再骑在康熙身边，而是离他一段距离的背后。现在的她，只想一人静一静，不想别人问她事情。而五阿哥，也按着之前给她时间的承诺，不再打搅她，只是在她后头，静静地看着她。

　　这送葬之行的路，还长远着。漫漫风雨路，滚滚黄沙在风中飞扬。前面是在风沙尘暴中看不清的路，后头则是一片黄土。这场景，就和人们此时的心情一般。

　　谁也不知，绿洲在何处？谁也不知，明日将如何。他们此时能做的，只有继续前进。也许，答案就在前方。如若不走上这一遭，他们将在原地打转，永远不会找到答案，永远不会看到在映沙漠草原上的那曙光。

　　语凝看着前头，只见橙红色的夕阳照映在眼前，沙漠上的各个影子也在落下的太阳光中显得无比清晰。

　　清夕映草原，只有迎接夕阳，才能迎来明日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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