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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林疑云
回到院子里,天萧的老婆带着小孩正在那里一边撒食,一边“啾、啾、啾”地叫鸡,看到我从天萧的房间里出来,她用疑惑的神色朝我笑了笑,我本来想过去跟她聊聊天萧的事,但想到王岚还不知怎么样了,于是冲她点了点头,扭转身又转回了堂屋。
王岚依旧熟睡着,不知为什么,虽然吃了药,但不见有汗出来,我知道这不是好事,一般情况下,如果发烧,只要一吃退烧药,准得发一身汗,现在王岚却一点汗意都没有,我用手试了试她额头,还是在发热,我赶紧出来倒了一大杯温开水,想想,又让天萧老婆拿来一点盐放在里面,我怕她脱水,做好这一切后,我一手端着杯子,一只手轻轻地摇醒王岚,王岚勉强抬起头,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一杯水,然后依旧倒下继续睡。
我和天萧老婆又退了出来,跟着她来到院子,小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大群鸡在院子里啄食她刚才撒的稻子,看见我们到来,鸡也不怕,依旧埋头抢食,只见她一伸手,麻利地从鸡群中逮住一只公鸡,其它鸡群吓得“咯、咯”叫着四散逃开,天萧老婆把两个鸡翅交叉往后一别,往地上一扔,然后拿了一个大碗过来,又在碗里倒了小半杯温水,加了一点盐和素油,用筷子轻轻搅搅后放到了地上。
我明白她是要杀鸡,赶紧阻拦她,可是她执意不肯,说这鸡是她们自己散养的,比城市里的鸡好吃得多,那些鸡都是饲料和激素催出来的,个头大,但肉不好吃,一点都不香,说着说着就把放在地上的鸡拎了起来,把鸡头往后一扭,用左手的大拇指捺住,随即右手就把鸡脖子上的绒毛扯掉了,鸡在她手里直扑腾,两只腿不停地乱蹬,我有些看不过去,扭开头转向别处。
刚才惊走的那些鸡见我们没有其他举动,又慢慢地踱过来,只是多了一份警惕,一边抢食,一边不时抬头看看,看着它们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古人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真的有道理。
等我收回目光,天萧老婆已经把刀架在了鸡脖子上,但却迟迟没有动手,看到我转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会不会杀鸡,原来她从来没有杀过鸡,我赶紧摇头对她说自己也从没有杀过鸡,即便是鱼都很少杀,还是把鸡放了算了。
我的回答让天萧老婆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大男人竟然怕杀鸡,毕竟是客人,她不好勉强,只得喊来她儿子,然后让他把鸡的头按在木板上,嘴里念叨着:“鸡呀鸡呀你莫怪,你本是人间阳世一刀菜。”说着说着,抖抖索索的举起刀,一刀下去,鸡的头一下子与脖子断裂开来,一股鲜红的鸡血如炸缝的水管一样从鸡的脖子里喷射而出,溅得她手上、脚上和衣服上都有,甚至连脸上都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在鲜艳的阳光照射下,样子显得有些狰狞起来,吓得她儿子赶紧把鸡头丢在地上,转身就跑。
而那只已经失去了头部的鸡却还在她手中直扑腾,抽搐着,两条腿蹬得更厉害,这是我们都没有料到了,她本来还想倒拎起鸡腿,让鸡血注入碗中,后来见鸡挣扎得厉害,只得撒手把鸡扔在地上,自己赶紧抽身退开,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鸡落地以后,竟然还挣扎着爬了起来,两只散开的翅膀直扑棱,抬起没有头的脖子,直朝堂屋冲去,一路上喷着血,洒得路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迹,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形,只觉得这是个不好的兆头,究竟不好在哪里,我也说不出来。
我不忍心再往下看,决定趁此机会到果园去看看,请天萧老婆帮助照看一下王岚,她一边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一边吩咐她儿子带我去,并嘱咐我早点回来吃中饭。
到果园的路就在我昨晚发现人影的菜园边,经过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于是招呼小孩等我一下,自己仔细观察起来,那是两块不大的菜地,西面与天萧的房子仅隔着一条窄窄的小泥路,可能是走的次数多了,小路竟然光滑平整,从这条小路可以绕过房子的东面,通向屋子后面的菜园及杂房,菜园后面连着后面的松数林,密密麻麻的一望无际。
我收回目光,只见菜地里种着一些青椒、茄子,菜地的两边种的是苷豆和扁豆,地上密密地插着毛竹条让豆苗爬,在靠近后面菜园的地方载着南瓜,地上爬满了南瓜藤蔓,我现在站的地方在菜地的东面,也是一条小路,蜿蜿蜒蜒地通向满是松数和荆棘的大山深处,小路的尽头,就是天萧的果园。
我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菜地,希望能发现一丝人为的珠丝马迹,又绕到西面,从我昨晚到的地方出发,沿着菜地一直走到后面的菜园里,可是无论我怎么仔细观察,却一点也没有发现踩踏的迹象,小路两边的豆苗也没有撞坏,我想,即便是大白天,如果人要从这里经过或是要隐身菜园的话,势必会造成破坏,更何况是在晚上,但现在却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看来我的愿望落空了。我的心也更沉重起来。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绝对是在非常清醒的情况下发现人影的,我对自己的视力一向很自负,这一点天萧刚才也说过,这段时间他也曾看到过一些奇形怪状的人影。可是,既然是人,就应该留下痕迹,现在却是什么也没发现,带着满头的疑问我离开了菜地。
小路的两边满是茂密的松树林和一人来高的灌木、荆棘,中间夹杂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盛开着,红红的,黄黄的,很是鲜艳。“涧草山花自在香”,春去春来,花开花败,它们一年四季都在这深山老林里默默地开放,无人欣赏,也无人赞美。
太阳透过密密的树叶洒下个个耀眼的圆点,不时还可以看见一、两只飞鸟掠过,由于满怀心事,我无心欣赏路上的景色,在小孩的带领下,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在两座山中间的山坳里,便是天萧的果园,足足有几十亩,里面是一大片茂盛的果林,靠近四周并向山上延伸的是桃数,中间种的是桔子数,种类虽然只有两样,但每样的品种又有什么种,单单桃数,就有好几个品种,成熟的时间也不一样,现在他们要做的是给桔子树培土、施肥和剪枝,以保证秋后桔子的丰收。
山坳三面环山,只有最东面是一个长满了低矮灌木的缓缓长长的斜坡,斜坡向下延伸得很远远,一直连接着山脚下的一大片满是茅草的河滩,也许在很久以前,那里就是天萧所说的河床,由于河流改道的缘故,现在全部裸露出来了。
看得出来,这一大片果林倾注了天萧及家人的全部心血,他说得不错,如果假以时日,他不仅可以向山坳四周的荒山开发,还可以沿着斜坡一直开发到河床,那该是一片多大的面积,我不敢想象。
找到天萧父亲的时候,他正在给桔子树剪枝,看到我的到来,他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计过来给我打招呼,通过昨晚的相处,他对我不再抱有畏惧心理,人也随和了许多。我随手给他递过一支烟,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美美地吸了一口,我们聊了聊果园的情况。
他告诉我,刚开始天萧准备承包荒山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不愿意,倒不是怕吃苦,主要是这荒山野岭的,怕费了心血得不到结果,没想到天萧硬是不服这口气,一心扑在这里,还买回了不少种植果林的书,
现在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前几年果林开始有收益了,虽然还没有致富,但比种田强多了。这不,他还准备扩大规模……说到这里,他用手指了指远处的河滩。
一看到远处的河滩,我想起天萧所提到的石碑,他第一次就是在那发现的,后来又在那里见过一次,于是想去看看,见我起身要走,天萧的父亲赶紧拉住我,他告诉我说那里不干净,还是不去的好。见他这么认真,我也不好勉强,只得坐下。
既然说到天萧,我赶紧提到了他的病情,我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他,我诚恳地对他说:“我们和天萧既是同学,又是好朋友,我这次就是为他来的,希望他能帮我们劝劝天萧,让他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听我这么一说,他饱经风霜的脸稍微舒展了一下,随即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那满是风尘地脸显得更是沟沟壑壑,他长叹了一口气说:“谢谢你们这些好心的朋友,天萧这娃儿呀,命苦呢!”
我怕他再提起天萧的身世来,赶紧接口告诉他,天萧的事我也知道一些,现在别的都是其次,主要是得赶紧把他的病治好。
我详细问了问天萧这次发病的经过,他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天萧就是上次到河床找石碑以后回来发病的,开始只是虐疾,到了后来,越来越严重,直至现在发展到怕风、怕光、怕人。前几天一直没有下过床,整天昏昏沉沉的,也不怎么吃东西,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嘴里胡话连篇,也就是昨天在你们来之前,精神才稍微好一点,这么多天了,第一次出门,我们都为他担心哪。
我连忙安慰他,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这些过去看来的难治之症现在都算小病了,只要他肯配合,不用多久就会痊愈的。
我的话勾起了老人的满腹心事,说到后来他既像是感慨,又像是别有所指地说:“人呀,假得很啦,前几天和生、水生、文生、全生、根生他们哥几个还好好的,现在都没了,说没了就没了,连句话都没留下,看看村里我们这帮‘生’字辈的,没几个了……”老人说完,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我本来正在考虑要不要跟他提家谱的事,尽管我特别想从老人那里了解一点有关家族的秘密,但天萧一再告诫我不要让他的家人知道他的事,我拿不定主意,现在听老人这么一说,我猛地想起小镇上粉店老板说的事,于是问他:“你老还记得1968年的事吗?”
老人先是一楞,随后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远处的河床,那里正是天萧准备开发的地方,他告诉我,从这边斜坡下去走到河床那,然后沿着河床一直朝北走,绕过祖坟山,就到了堤坝,从河床到堤坝,也就是在祖坟山脚下,有一条小路直通,翻过堤坝,又有一条路直通村子。
68年出事的地方,就在祖坟山脚下的河床那儿,整整十条人命,就躺在那里,每具尸体都是双眼怒睁,眼珠向外高高地凸出,眼角、嘴边、耳朵全都是鲜血直流,惨哪!老人说到这里,一个个掰着指头说着他们的名字:“国生、荣生、福生……他们都是一些还没有成家的年轻人哪,他们那时候年轻气盛,又都是当村干部的人,也不管村里老人的劝阻执意要干,也不怪那个公社新来的罗书记,他也是一团好心,而且他自己也把命搭在了这里!
从老人的话中我了解到,几个人不仅死状很惨,而且死因也特别离奇,这些都与小镇老板的说法不谋而合,看来这些事在这十里八乡是无人不晓了。
我还了解到从这边的河床可以直通到村里,我想了想又问他祖坟山以前是不是直接坐落在河中?也就是说,当年河就是沿着祖坟山山脚下流过?
老人说自己也没见过,但看情形应该是。堤坝很久很久以前就修好了,早在自己知事的时候,河就已经萎缩改道了,这才有了后来通向堤坝的小路。
没等我问,老人就主动给我讲述了72年的惨案,又是十条人命在同样的地方丧生,死状与上次一样,非常的惨,死因到现在都没查明,这两讲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刘家村因此更出名了。记得这次有春生兄弟俩,还有贵生、军生、博生……其中最惨的是春生和贵生,一个小孩才满月,一个刚结婚半年,就这么好好的两个家散了,这些也都是为了开堤放水。
这些都是天意!如果当时能够完成开堤放水,村子里这么多好好的良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靠天收。老人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我给老人散了根烟,接着又问起莲生的事。
刘莲生,老人先是嘴里直念叨这三个字,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再说话。
直到我又问了一遍,老人才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他是我没出五服堂兄,你问他干嘛,他早就不在了。”
他的话让我一惊,老人是刘莲生没出五服的堂兄弟,按照小镇老板的说法,当年他就是被自己的几个堂兄弟检举告发的,难道老人也是当事人之一?我有些不敢相信,我实在不能把眼前的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同告密者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刘家村,与后面的两件惨案接近,而且觉得残酷、血腥和暴力,所以才感到好奇,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把小镇老板的话说出来,想了很久才问他:“你老当时也在场吗?”
他点点头说:“那时候那形势,谁敢不在场!”
“他是黑杀队成员吗?”
“什么黑杀队,纯粹是胡说,莲生的事后来政府不是也给平反了。”老人愤愤不平地说:“虽说是平反了,但人却没了,家也败了,他自己又没成家,连个后都没留下,烧纸的人都没有,到最后平反的时候,尸骨都找不到。唉,人都死了,平反又有什么用!”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真的是他兄弟举报的吗”这句话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举报”这个中性词。
“唉,那种年代,是非颠倒,人呀,狂热得很哪!再说,他们当时年纪也小,又是响应号召,谁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出现这种结果。”
听老人这么一说,我隐隐明白老人并不是小镇老板所说的举报者之一,我很高兴,随即又问道:“还能记得起来是谁提出‘点天灯’这个刑罚的?说句心里话,我对提出这种残酷刑罚的人很是不屑。
老人摇摇头说自己记不清了,当时县革委会和治安指挥部处决令下达以后,是公社革委会、治安指挥所派人来传达的,由公社和大队监督、村基干民兵负责执行的。那天的场面特别混乱,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就是知道是谁也没有用了,当年参与这事的人,现在基本都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人都死了,再说还有什么用呢。
“什么,都死了,而且死得很惨!”我心里又是一惊,没想到的是当年处理刘莲生事件的人都死了,这确实很奇怪,既然说死得很惨,难道他们就是在后来发生惨案中死去的?
老人沉重地点了点头,既像是肯定说参与者都死了,又像是肯定说参与者是在后来的惨案中死去的。
“莲生这事也是在河床那儿发生的?“
“对,就在祖坟山脚下的河床那,也就是后来发生惨案的地方。”老人边说边指了指河床那。
我在脑海中把老人刚才说的话梳理了一遍,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连我自己也被这个被这念头吓了一跳,我惊呆了,而宁愿相信这只是巧合,看来世上还真的有巧合这事,神秘的刘家村。
我没敢把自己刚才的念头说出来,我怕自己说出来会引起老人的不满。又仔细想了想,突然想到老人说的‘基本’两个字,既然是‘基本’,那就是说现在村里肯定还有当年参与此事的人。我赶紧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对于莲生的事,老人显然不愿再谈,他看看太阳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家吃中饭了。
我本来还想再问,可是老人却不再说这件事,而是一边有意岔开话题,一边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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