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作者:红裘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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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宫旧恩绝


      回到棠梨宫,只见门口羽林卫林立,是皇帝的仪仗,心中暗想——果然皇帝被琴声招了来,宿在棠梨。顺利进了宫门,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午后,已有二十多天不曾来访的眉庄陵容一起携手登门了,二人喜气洋洋,都应景戴了昨天我送去的钗环,可见是来道谢的。
      落座吃茶,无非说些琐碎之事,甄嬛瞧着二人头上簪子,笑道:“哟,可是皇上早先赏给你们的?我还以为这些东西,皇上只赏给了我呢,竟舍不得戴,没想到你们两个早有了。”
      二人面面相觑,都笑了。眉庄道:“看你这笑话说的,——不是昨晚你遣浣碧送给我们的么?”
      陵容掩袖笑道:“莞姐姐一心承宠,旁的都忘了。”
      甄嬛直直向我看过来,我有些尴尬,舔了下嘴唇,笑道:“小姐不是让奴婢做主吗?奴婢忖度着小姐和两位小主的姐妹关系,于是捡了最贵重的相送。”
      甄嬛气笑了出来,恨不能戳我——“那你送完了也告诉我一声。”
      “皇上昨晚来了,午后用了饭才走。奴婢忙着其他事情,竟也忘了。”
      “你倒还有理了?看看,每次说你都这样振振有词。”
      “嬛儿,你可别怪浣碧,昨晚她为送我礼物,直在千里池畔等我快到子时。”眉庄笑着求情。陵容讶异道:“浣碧,我听眉姐姐说了。难道你自离开明瑟居,便一直在千里池畔守着?”
      我迟疑点了点头,“素闻华妃与惠嫔小主不睦,奴婢担心有事,一旦发现,也好及时回来禀报。”
      “那昨儿你可看见周宁海出现在我背后?他到底要做什么?”眉庄追问道。
      我心情一畅,不禁笑出来:“奴婢哪里看的出来他要做什么呢?只不过他半夜追出来要惠嫔小主回去领赏,奴婢便觉得其中有鬼了。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去而复返,张着两手像要害人,奴婢哪里还能看下去?又不敢喊,遂捡了块砖头向着他脑袋砸去,可没想到失了准头儿,砸到了他腿上。他害人不成,倒给惠嫔小主磕了一头。”
      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心惊,眉庄的声音有些颤了:“我昨夜便觉得蹊跷,听你一说,岂不是华妃有意派他来害我?”
      “浣碧,你救了眉姐姐的命呵!”陵容道。
      眉庄摇了摇头:“因为裁剪六宫份例之事,华妃恨我不浅。但她未必真心要害我,只想出口气吧。千鲤池不算深,左近也有巡逻侍卫。一呼即到。”她说着转头向我,伸手牵住我一只手,“无论如何,浣碧,你立了大功,怎么昨晚不肯告诉我?现在才说?”
      “奴婢……”我低下头,深红了脸面,仿佛万般心事都被她一句戳破了。抬头轻瞥甄嬛的瞬间,发现她也在盯着我。
      “罢了,这丫头从来不爱说事儿,眉姐姐也别怪她了。”甄嬛伸展了口角笑言。
      “我怎会怪她?”眉庄婉言,“浣碧,叫我怎么谢你才好。”
      “姐姐说见外的话了。她是我的人,对咱们姐妹做什么,还不都是份内的事?回头我捡最好的东西赏她便是。”甄嬛谦逊道。
      “嬛儿,这不是简单赏赐的事。”眉庄摇头,审慎道:“你可知人与人之间,贵在以心换心?浣碧用心救我性命,难道我性命只值一件随手可指的赏赐?”
      自进宫以来,竟是发现,姐妹三人每每坐在一处,总会有些性格理念冲突,令她三人隐隐不快,却又说不出什么。
      令我感激者,沈眉庄是将我当个‘人’看待的,而非如甄嬛一般当我是‘仆’——为主效忠,天大的事都理所当然。
      心中微感得意,面上只是如常,笑道:“其实我家小姐说的也没什么错。三位小主宫中结盟,荣辱相连。奴婢救惠嫔小主一命,也是为自家小姐谋事罢了。惠嫔小主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小姐的赏赐也不必了。奴婢也正想趁此机会提醒小姐,既有宫规礼制森严约束,小姐赏赐奴婢什么高档之物,奴婢亦不能享用。若用了,往轻了说,在旁人眼中,奴婢便是僭越礼制,不守本分之徒,会被人戳脊梁骨。往重了说,若落在三位小主仇敌眼中,只怕当场制奴婢一个僭越犯上之错,论刑罚罪,当场打死也未可知。”
      言罢,甄嬛已是冷面沉吟无语。眉庄陵容却点头不绝:“浣碧知礼守礼,怪不得嬛儿你带她入宫!”“当然也是莞姐姐调教的好。僭越之事,可大可小,但在宫里头必须小心为上。像之前的梁才人,因违背宫规,被华妃几乎打死。何况是普通奴婢落在她手中?”
      甄嬛这才换了笑颜,睨我一眼道:“眉姐姐和陵容这样夸你,你还快着些给小主敬茶?”
      “是!”我噙着笑,上前敬茶,一颗心舒爽之至。
      捡个清爽日子,将甄嬛素日所赏几件青花缠枝发珮,羊脂玉琉璃流苏簪子,和两件绸衣,打包来到太液池畔,趁四下无人,奋力扬手,远远抛入水中。那包裹浮了两下,便沉了下去,再也不见。
      /
      甄嬛得宠,皇帝体她从前‘久病’,各种滋补佳品,每日如小山般赏下。甄嬛也不拒绝,饶是面上胭粉刷的粉白,也还是透着红出来,但每日还是煎汤熬药,各种滋补。按理她从一开始,便是装病的。或许美人儿多病,更惹君王怜惜?我并十分通其心理,也不愿为此多费一毫的心思。
      约有一月之功,甄嬛突然日渐贪睡起来。晚上不算,白天也要睡上三四个时辰,如此一天大好的时光,得有一般多在睡觉。那日我正在院中提着手瓮灌溉花草,突然皇帝信步而至,一问怎么不见你主子,听闻又在睡觉,大为扫兴。那便睡吧——转身走了。
      未经人提醒,甄嬛自己便觉出不对来,命我请来温实初诊看。一诊之下,温实初说她中了某种慢性的毒药。
      甄嬛闻毒色变,装病可以,要是真病,可怎么好?既人下毒,便有踪迹可循。查到最后,发现厨房的宫女花穗可疑,访其来历,竟伺候过从前的妙音娘子。
      甄嬛几乎是震怒,忍着满面铁青之色,令小允子从厨房端来一盆热碳,突审花穗。流朱见着,有些气弱,劝道:“小姐仔细气大伤身,药罐器具由她保管,又验出毒物,那么直接交由慎刑司去审就是了。小姐如今只居嫔位,并无动私刑之权。若给外人知道,只怕不好。”
      甄嬛只青着脸色不理,我深知她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时也无法言语。心想她才承宠几日,竟敢滥动私刑,来日气焰必不在华妃之下。
      花穗只有十来岁,如她名字一般,仿佛刚刚吐穗的花蕾,十分幼弱。哪里见过这样热碳逼供的阵势?唬的浑身乱抖,闻甄嬛说只要她敢双手握碳,她的忠心才被众人信服。一旁小允子小连子更吓唬着要掰开她嘴,把碳给她灌进肚里去。她久在厨房,年幼做事并不娴熟,没少挨着烧烫,焉能不晓得热碳的厉害。因此说什么也不肯去握那热碳。甄嬛没有耐性等着,示意小允子小连子直接按着花穗的手去摸碳。花穗挣扎不过,直叫的惊天动地,我到底看不下去,喊了一声住手,还是慢了。花穗几个柔嫩的指尖已挨到碳上,滋滋有声,不消片刻,气味也散发出来。
      花穗被丢在了地上,无力的啼哭。我叹道:“花穗,以你年纪,比小主家中幼妹还要小。小主体恤你只是被你主子胁迫做事,不会伤你性命的。你既已离开余娘子,她也再伤害不到你。现在,能决定你性命的,是眼前的新主子。你要执意不说,小主恼了,只怕真要将这一盆子碳给你灌下去了。”
      花穗瞪大眼睛迟疑了片刻,终于哇的哭了出来,爬着上前抱住甄嬛的腿放声痛哭,招了一切。
      的确是妙音娘子给她的。只为将甄嬛慢性致傻,直到失宠。我心中暗想,余妙音啊余妙音,你这么害人,实在愚蠢。除非是个傻子,否则谁一天多睡几个时辰,不会察觉呢。如此做,还不如直接给包砒霜的利索呢。或许她表面猖狂,实则胆小,并不敢致人死命。与其说是害人,不如说一场闹剧。
      花穗还说,因为药一次不能给太多,怕显眼被人发现。这十来天的用量已然用完,今晚小印子三更会在棠梨宫一处宫墙破损处,塞进一包毒药。待无人时,花穗自取。
      她招了一切,抱着甄嬛的腿哭求原谅。甄嬛面上唯有嫌恶冷漠,只命小允子捆了花穗下去,塞上嘴,不许喊叫。花穗被拖下去前,眼睛瞧着我,哭喊了一声“浣碧姐姐救我!……”她只喊出了这一声,便被小允子捂住了嘴,再不能发一声了。
      闭上眼睛,只觉心尖儿被那稚嫩的声音砸的颤颤的疼,花穗,她是错了,可是,她还那样的小。深宫弱女命如草,我便不能挽救一二么?
      “花穗到底还是个孩子,遭人胁迫,才作了错事,还望小主怜悯。”我道,又看了眼流朱,流朱面有恻隐之色,叫了一声小姐,见甄嬛无动于衷,便没敢再说什么。
      三更夜半,又擒了小印子。打人的板子早已备下,甄嬛命阖宫上下的人都出来看——背主忘恩之人的下场。盖了足有三十多板,小印子哭号的几乎断气。众人默默看着,槿汐和小允子带头叫好,于是众人也稀稀落落的附和。
      打完了亦和花穗一样捆到了库房。我想着花穗乞求活命的眼睛,一颗心到底难以安宁,上前叫了声“小姐!”
      甄嬛正扶着崔槿汐欲回房安歇,槿汐回头厉声道:“碧姑娘不让小主安歇了吗?”
      我愣了下,眼怔怔看着甄嬛头也不回的进堂去了。心中执念愈盛,索性走到窗下,低声道:“小姐睡下之前,奴婢有一言不得不讲。花穗和小印子虽犯了错,但他们毕竟年幼,一言一行莫不受主子胁迫,别无选择。况且小姐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才智已显,威信已竖,棠梨宫上下已无人不服。若还要索二人性命,不免叫下人们觉得心凉。奴婢所言皆为小姐着想,还望小姐三思后行。”
      屋内静了片刻,到底传出话来:“你的话我听进去了,我现在倦得很,此事明日再议。”
      她既如此说,我也只能暂时作罢。回了房去,一夜不曾合眼。总觉花穗惊恐的面容就在眼前,哭喊——“浣碧姐姐救我……”
      次日早起,一直矗立在堂外,直等到天光大亮,甄嬛也没有起来。却见槿汐从房里出来,我迎上前:“姑姑,小姐为何到现在也没起,难道不去皇后宫中请安了吗?”
      “小姐中了药毒,实在困顿难起,我一会儿会去禀明皇后。”她说着,将一串腰牌给我,“今日是领份例的日子。小主让你去领份例,省的去晚了,内务府的那群东西又说这没了,那也少了的。”
      “这……”难道甄嬛想把我支开,“那小主可又说如何发落花穗和小印子?”
      “小主没那精力,只怕下午才能醒来。你快去吧,若再不去,小主着脑,只怕更不肯饶了那两个东西了。”槿汐责怪道。
      “好,好。那我这便去吧。”没有办法,我只得接了腰牌,带了两个太监离开了棠梨宫。
      内务府路途远离各宫女眷住所,可巧别宫的人也来领份例,内务府排的队有十多人,要领的东西都不少,都要细细分派。我一时心焦,却束手无策,忽然发现前面是畅安宫荣桂堂的彩星彩月也来了。隔了十多人,我上前去,笑道:“可算找到了救星!”
      彩星彩月见了我不禁笑道:“什么救星不救星?碧姑娘不是来领份例的,倒是来找救星的?”
      我摇头,正色道:“两位姐姐,我有要事相托。你们替我给你们惠主子传个话。若她还记得那日我对她救命之恩,且替我作一件事,从此便还了我的这份人情。棠梨宫有两个奴才做错了事,我家小姐盛怒之下,只怕要禀明皇上,索他们性命。可两个奴才毕竟年幼,受人胁迫,索性没有酿成大错,死罪可饶。我人轻言微,我家小姐不肯听也是有的。但你家小姐与我家小姐是平起平坐的身份,又是多年的姐妹,若肯从旁劝上一两句,我家小姐必是肯听的。”
      彩星彩月这才明白,只是笑道:“奴才犯错,就要受罚,死了也是活该。浣碧你未免也太多事。怪不得你家小姐不喜欢你。但你求我们一回,我们替你传话就是。这会子小姐只怕由茯苓陪着,还在皇后娘娘宫里说话呢。”
      “只要两位姐姐肯帮忙就行,浣碧这里多谢了!”
      一颗心终于安放了一半。领了份例,已然近午十分,急于知道结果,步伐也疾。然走到棠梨宫门口时,却被门口一丝淋漓拖沓的血迹惊呆了——难道人还是死了?
      沈眉庄她没有来么?颤微的抬脚迈入院中,被门槛绊着几乎跌倒。空气中犹飘散着一丝血腥的气息,方砖铺就的地面余着积水未干。每个宫人的脸都不似往常的轻松喜悦,而是漠然冷肃。
      我一步步的走进去,踏进了莹心堂,内堂垂帘半卷,里面槿汐和甄嬛的对话声,低而真切。
      “皇上杖毙了花穗和小印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他们是自作孽!小主不用再想那起污烂东西!”
      “话虽如此,我终究不忍。这些银子你拿去,替我给她们买副棺椁,再烧些纸钱,也不枉服侍了我一场。”
      “小主慈心!奴婢一定办好这件事!”屋内传来崔瑾汐崩崩的磕响头的声音。
      我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甄嬛扭头见是我,也不在意,挑眉道:“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我有些讥讽的看着她。
      “皇上上午来看我,亲自发落的他们,我当时还在睡觉。你不信,问瑾汐。”
      “何必惺惺作态?你若真想留他们的命,会不使槿汐向皇上求情?再说了,外面打死了人,你怎么也能睡得安稳呢?”我冷冷的讥讽。
      “你在向我兴师问罪么?”她越发轻蔑。
      “奴婢怎敢?只是想问问小主,心里就一点也不怕么?既要杀人,以为着烧两张纸钱,便能买个心安理得,睡梦安稳?”
      “够了!”她脸上肌肉颤动,扭曲道:“人已将刀子搁在我的脖子上,我难道不该反击,任人宰割么?”
      “余氏的确将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可你想想——她这样愚蠢的法子,真能杀的了你么?且你已然安全,却不肯兵不血刃。一定要置敌于死么?”
      “不杀人,何以立威?如果每个人都以为杀人可以不用偿命,而纷纷对我磨刀相向,那我在后宫还能活多久?”
      “呵呵,你如此狠辣,擅动炮烙私刑,最后还要致人死命。只怕宫中所有比你位高者,无不忌惮。岂能容你长久,继而上位威胁到她们?”我讥讽道。
      她愣了愣,忽然外面小允子道:“小主,大事不好了!”接着,人便一步跨进来,向甄嬛道:“小主,宫外传来消息,冷宫余氏不肯就死!口口声声谩骂小主,言辞极其难听。”
      “哦,她都骂些什么?”她警觉道。
      “她言语间好像涉及小主那日祈福之事,说小主从一开始就是不安分守己之人,身为宫嫔,竟然私挂小象祈福,思慕皇上以外的人,不知廉耻……”小允子说着低下头去,很快又抬起头来,“据说传口旨的御前太监还没走,若是将此事禀明皇上……”
      “知道了下去吧!”甄嬛冷然的一挥手,面色无比冷厉起来。
      “余氏,也要死了?”我呆愣道。
      “我不怕告诉你,皇上本来念着旧情,只将她发落到了冷宫。是我略施小计,揭穿了她冒名顶替我的事!皇上因此震怒,赐她一死。”
      “她已经到了冷宫,威胁不到你了,你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因此一事,便伤了三条性命,你的心,真的如此冷毒,一点也不怕么?”
      “怕有何用?你看,我若不亲自去一趟冷宫,余氏看起来还要反了天,倒咬我一口呢。”她说着,站起身来,“瑾汐,陪我去趟冷宫!也算了结一段因果。”
      “是!”瑾汐答应着,扶着甄嬛走过我身边,有意无意,撞了我一膀。
      /
      木然的站着,忽听院外有人道:“哟,这不是惠嫔小主儿和陵容小主儿么?怎么都急冲冲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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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冷宫旧恩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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