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醉

　　点绛唇•试灯夜初晴

　　卷尽愁云，素娥临夜梳洗。暗尘不起，酥润凌波地。
　　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情如水，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

　　——南宋吴文英

　　关于涟笙的传闻，江湖上有很多种，最大众的一种是：一名神医，容貌秀美，常常一人一骑一把七弦琴。但说是貌美，却没几人得见其真人。
　　“涟笙”这个名字也是鲜为人知，大家都称他“无影神医”。

　　传说“无影神医”医术绝技天下，传说“无影神医”虽然武艺高强，但却是童子功，不能近女色。
　　总之传说很多，但传说之所以被称为传说，因为它的可信度确实不高。就后面那条来说就完全不对，他是武功高强，却不是那劳什子的童子功；而他不近女色，那是因为他在找一个人。

　　那是个姑娘，是个憨厚傻气的姑娘，与他师侄女陈世卿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十五岁成名江湖，十八岁的时候遇见那个女子，是他唯一一次失手将人给医死了 。
　　那家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好不容易脱身完全得益于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他一直记得那一日，烈阳烤得大地发烫，他带着一身伤狼狈地躲进了山脚下唯一的一户人家，惊到了一个正在洗澡的小姑娘。
　　小姑娘慌慌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满身血污的少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是十分的害怕。

　　小姑娘将大巾子遮在胸口，安静了一会儿，却看着他道：“你能先把门关上么？”
　　涟笙怔愣片刻，傻傻地去关了门，倚着门喘气的时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笑了。
　　小姑娘指着里面屋子道：“你能先去那里等下么，我还没洗好。”

　　若不是一身的伤，涟笙真想大声笑出来，他憋着笑抽搐着嘴角进去里屋了。
　　里面屋子很小，只一张床，一只不大的柜子，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只铜镜，一把木梳，还有几根素色头绳。

　　他倚着那柜子等着，神经松懈下来，疲惫便开始排山倒海的压来，连带着那些伤口都开始疼。
　　他就这样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唤自己，有只冰冰凉凉的小手拍着自己的脸，力道还真是不轻。

　　但他实在是太累了，撑开眼皮，迷糊中看到一张稚气的小脸，他微扯了下嘴角就放任自己彻底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睡在地上，但是身下铺了被子，头下枕着有淡淡香味的枕头，身上也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

　　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他还是邋邋遢遢的模样。
　　“你醒了？”耳边响起关切的询问。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睁得大大的眼。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他居然觉着这双眼很漂亮，而那一张稚气的脸则是分外的生动。

　　因为是炎夏，天气很热，小姑娘抱着被子坐起来，手撑在床沿，身子往前倾。大概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小姑娘有些担心这人莫不是睡傻了，就探出一只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
　　被子一边没了压制就这样滑了下来，露出大片莹白肌肤。

　　涟笙这才注意到她脖子上细细的红绳子，他的目光顺着那红绳流连到那浑圆的肩膀，那精致的锁骨，再往下......看不见了。他内心有些惋惜，月光静好，少女香肩半露，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面前一只小手挥了又挥，他许久才回过神，一把抓住那只小手，干涩地问：“你怎么.....睡觉都不穿衣服？”
　　少女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偏着脑袋，眼神里都是懵懂，她撅着嘴，声音小小的：“穿衣服热，夏天都这样。”

　　涟笙大概是能了解为何他撞见她洗澡她都能如此淡然了，他试探着问她：“就你一个人住？”
　　少女点点头：“是啊，奶奶去世都两年了。”提起奶奶的时候，她明亮的眼睛里闪过淡淡的哀伤。
　　“那你一个人住，不怕么？”
　　少女摇头：“开始的时候怕，后来就不怕了。”

　　“万一有野兽呢？恩，老虎，大熊之类的。”
　　“没有事，有阿毛在。”
　　“阿毛？”
　　“恩。”少女笑嘻嘻地告诉他，“阿毛会保护我。”

　　第二天的时候，涟笙看见那头大老虎的时候，才知道阿毛是什么。而且，那只老虎看起来对自己不怎么友善。
　　他细细看了看，原来是只公老虎。

　　涟笙在少女和老虎的帮助下，采了些药草为自己治伤，他捣药的时候，少女撑着下巴满脸好奇地看着，阿毛则喷着气十分不屑的模样。
　　涟笙已经知道少女的奶奶对阿毛有救命之恩，所以阿毛才会这样保护她们。

　　夜色l降下，阿毛走了，涟笙很自觉地要继续躺地上。少女却往床里让了让，“哥哥，你一块儿睡床上吧，地上凉。”
　　涟笙惊愕不少，这个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他已经成年，她虽然很小，但是......孤男寡女睡一张床不好的吧。

　　见涟笙不说话，少女以为他是怪自己昨天让他睡地上呢，忙道：“哥哥你别生气，昨天我搬不动你，而且你身上......有点脏。”她说着慢慢垂下了头。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让人不忍拒绝呢，涟笙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脱了鞋，上床躺下。
　　少女眉开眼笑，这样明亮的笑容几乎晃瞎了涟笙的眼。
　　真的是个孩子呢。

　　涟笙闭着眼，忽然感觉怀里拱进来软软的一团，他没有太多的惊讶，很顺手的将那一团温软又往怀里搂了搂，拉上被子为两人盖好。
　　难得的一夜好梦。

　　隔日醒来，他放在柜子上的脏衣服不见了，穿好鞋走出去，少女正在小院子里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好，一边与趴在地上的阿毛说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这一天，少女给他炖了一锅鸡汤，她告诉他这是阿毛抓来的，她说，奶奶告诉她人生病了多喝点鸡汤就会好了。
　　所以，她是在为自己进补？

　　少女的手艺不是很好，但这却是涟笙喝过的最好喝的一次汤，饶是多年后，他尝遍山珍海味都还对此汤十分想念。

　　在他们同榻而眠的第十日后，涟笙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他开始思考着准备离开。
　　他常年在江湖晃荡，又是靠医术吃饭，看惯了生离死别，然而这一次他却是有些舍不得。

　　涟笙从来没有问过少女的名字，因为他觉得萍水相逢，何必徒增一份牵挂呢？

　　“哥哥，你要走了么？”少女看着穿好衣裳走出来的涟笙问，他的衣服上有许多蹩脚的补过的痕迹。
　　涟笙走过去，照样摸摸她的头，柔声说：“哥哥还有事要办。”他解下身上的钱袋，“丫头，这个留给你。”

　　少女看着钱袋里面的东西，不乐意地瘪起嘴。“哥哥，我不要钱。”
　　“拿着。”涟笙不容她拒绝，“听话。”
　　少女将钱袋挂到腰间，扬起小脸，“哥哥，你会来看我么？”
　　涟笙没有说话，虽然曾经撒过不少谎，但他这回不想。

　　少女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失落，“那我可以去找你么？”
　　涟笙看着少女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那里面满满的期待，他终是叹了口气，“可以的。”他解下背着的七弦琴，“哥哥把这琴留给你，若是你哪日遇着什么事，就去秦山找我。”

　　然而涟笙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些事情有些人，只需短短的十日就能够至此缠绵一生。
　　而再见那把七弦琴，却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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