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糖

　　“干什么小橘子？”唐一说：“可以去你卧室，洗手间太小了。”
　　边小橘充耳不闻，打开壁柜。
　　“那……需要我锁门吗？”唐一话落间门就上了锁。
　　洗手间空间本就不大，他迈了两步就已经将人困在自己的领地。边小橘终于找到了东西，转身的瞬间，猝不及防地撞向唐一怀里。
　　“着什么急。”唐一轻笑着，收下投送怀抱的人。
　　站稳后，边小橘才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唐一看清手里拿的吹风机。
　　“好了，脱吧。”边小橘一脸平静的下命令。
　　唐一脸上罕见地诧异了一秒，随后挑眉。
　　边小橘察觉到不对：“不是，是脱上衣。也不对，反正你要脱下来。现在。”
　　唐一嘴角翘起，一屁股坐到马桶盖上，慢条斯理地解开一个扣子：“只脱这个吗？”
　　那表情像是如果脱别的唐一现在也可以脱给边小橘看。
　　边小橘抿起了嘴唇，把吹风机递给唐一：“你自己吹衣服。”
　　唐一没接，开始一颗颗解扣子。
　　他在边小橘慌乱不知所措的眼神和余光中将湿了半边的衬衣脱了下来，露出结实的胸膛，把衬衣递到边小橘面前。
　　“你家吹风机我不会用。”
　　“……”
　　边小橘不解，两人僵持着姿势，唐一坦然地把手搭在皮带扣上，作势就要继续解，边小橘立刻接过了衬衫。
　　插座在唐一身侧，边小橘无法忽视手触碰到的温热皮肤，甚至没对准插孔，几次下来，还是唐一帮忙插好的。
　　吹风机终于被打开，聒噪的风声充斥着耳边，这才有了一秒的放松，边小橘目光不自觉的往唐一露出的肌肤上瞟，干脆转过了身，背对唐一。
　　唐一对留给自己后背的边小橘格外不满，长臂一伸，就把边小橘揽了过来。
　　瞬间的惊呼声被吹风机的声音淹没，就连唐一都只看到她张了张口，风声仍在响动，边小橘的心跳却漏跳了一拍。
　　失衡间坐在了唐一腿上，腰上的手圈的很稳，有股不可抗的力道，边小橘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手，没挣扎。
　　少了层衣服，后背的温度蔓延到边小橘身上，心跳声音似乎比风声还要大。
　　不敢动。
　　指尖被吹风机的热风烘暖，就连两人之间都流动着暖流。后背突然抵上什么，边小橘瞬间挺直腰杆，微微侧头便看见了唐一的发顶。
　　唐一把头靠到了边小橘的背上。
　　没有人说话，却一点也不尴尬，边小橘身体放松下来，感受着唐一怀里的温度，肆意的攀升到自己的身上。
　　空气被来回拉扯，在眨眼的瞬间，边小橘垂落的发丝随着风动将时间切割，成慢倍速的播放。
　　唐一将耳朵贴在边小橘后背，似乎能听到心跳。阖上眼皮，数着，一下、两下，直到与自己同频，两人的心跳声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边小橘翻来覆去的把衣服吹了个遍，手中薄薄的衣衫变得温热干燥。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唐一睁开了眼，但没动，她听见边小橘说话，声音透过胸腔震动传到唐一的神经。
　　“好了，穿衣服。”
　　无动于衷，边小橘以为唐一睡着了，扭头就对上了那双眼睛，于是吹风机被收好放在一旁的洗手台上，侧身把衣服披到唐一身上。
　　唐一双手环住边小橘纤细的腰，不让她起身，边小橘没过多挣扎，双手搭在唐一肩膀，发现推不开就放弃了。
　　“边老师，今天心情怎么样？”唐一微扬着下巴，只抛出一个问题。
　　这次没有选择。
　　边小橘等了好半天，目光垂落着，抿起了嘴唇。
　　“不是只有心情好这个选项。”唐一提醒。
　　边小橘对上他的目光，片刻，抱住了唐一的脖子，埋在他颈肩，衬衣掉无声的落到地板上。
　　“不太开心，像下雨。”边小橘声音闷闷的回答，“但是现在没有那么不开心，我一上班就不开心。”
　　唐一笑出声：“我上班也不开心。”
　　也就只有那块黄色海绵上班开心。
　　手掌轻拍起了边小橘的背，唐一露在外面的皮肤好像格外烫，连带着边小橘都感觉到有些热。
　　没有告知具体原因，唐一尝试猜测：“是新接的孩子吗？”
　　边小橘点点头，柔软嘴唇擦过唐一裸露的肩膀，唐一的手突然停止了轻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是舍不得孩子，还是因为他的病症？”
　　边小橘耷拉着眼皮，眉眼间少了几分色彩，诚实道：“因为我不想接这个孩子。”
　　“……你说这是第二个，那第一个怎么样了？”
　　边小橘就知道唐一会想到，对于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奇怪：“没有一点进步，离开灵稚时，还在退化。他家里人撑不起培训费用，所以在他们放弃的时候……我也放弃他了。”
　　“……”唐一静静等着边小橘的下文。
　　“当时我刚来到灵稚不久，第一次接触这种类型的孩子，带了六个月差不多。”边小橘把额头再次抵在唐一的肩膀，卸了力气，“我知道自闭症没办法让孩子们像正常人一样，它是一种足以贯穿一生的神经发育状况。老师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向正常人靠近，无限靠近，可始终不能重合。”
　　唐一感到边小橘被暖风吹热的指腹温度开始下降，贴在自己身体上的手甚至带着微凉：“那现在这个孩子呢？”
　　“我不知道……”边小橘声音很轻，语气伴随着无力感，“这种恢复的概率很小，更多是伴随终身的行为问题和认知障碍。我没有把握，但是这是我的工作。”
　　边小橘简单的概括，省略了细节和中间发生的一切。
　　她说自己没有把握。
　　那六个月，边小橘就守着每天都在退化的孩子，日复一日地重复那些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当别的老师带的孩子过一段时间就有一丁点儿进步的时候，边小橘的这个孩子持续在退化。
　　她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退化型，家长也没有完全交代清楚，只说是普通自闭，出现退化是从上课以来，以至于边小橘从上课的第一周就开始了死循环的牛角尖。
　　怀疑自己的教学方式，质疑孩子退化和自己有关系，一直在审视，每天都在问自己。
　　就像和唐一分开时，思考为什么没有来找自己，是真的不喜欢了吗？
　　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唐一是否会埋怨或者生气？
　　就算这样，边小橘在那五年间也没有碰到过唐一，唐一也没有找过自己。
　　失望连着往日的旧影，从记忆深处扯出一根连绵的线，缠绕住边小橘的呼吸。
　　直到孩子退化的真相被吐露，边小橘没有歇斯底里的生气，心口压着的石头徒然裂开崩塌，眨眼间像是从高空坠落，失重感迅速裹挟着她，将她卷入风眼，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边小橘在刻意假装忘记那段时间，因为并不想记得，纵使坚果没有在持续退化。
　　这种病症本身就无解。
　　唐一空出一只手，虎口卡住边小橘的下巴，强行转到自己这边，望进她的眼底。
　　没有什么能够镇定下此刻边小橘胸腔中翻涌起的酸涩情绪，如果有，那就是作为唯一答案的唐一。
　　边小橘不想落泪，可眼眶酸涩的很，很快就模糊起视线。她垂落下头颅，想用点什么转移心绪，汇聚在一起的泪水迅速从眼睫滑落，刚好落在唐一的下唇上，他却没有着急尝一下那滴眼泪。
　　下巴上唐一的手已经收回，边小橘却抬起一只手，宛如冷艳的毒蛇一样，指尖从肩膀沿着颈间滑至脖子，喉结在边小橘的掌心滚动一下，微凉的手很快又移到唐一下颌。
　　指尖带着微凉，只有掌心的温度比唐一的脸颊热，唐一用下巴蹭了蹭边小橘的掌心。
　　边小橘向前倾身，用舌尖舔掉自己刚掉落的泪。
　　咸的。
　　当然是咸的。
　　唐一的呼吸明显加重了，向前递送自己的唇。
　　边小橘似乎还在细细品尝那滴泪，带着咸涩。
　　对上唐一目光时，两人的鼻尖碰在一起，嘴唇只是碰到一点。边小橘垂眸，轻轻印下，分离一点，又印一下。
　　唐一不知道边小橘从哪学的这种让他抓耳挠腮的亲法，在耐心耗尽时，一声河东狮吼仿佛响彻了整个楼层。
　　“爸爸——！！”八月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妈妈——”
　　唐一看见边小橘原本浮起的迷离瞬间驱散，挣扎着要逃离怀抱。
　　“爸爸！锅里要糊了！”八月还在外面喊。
　　边小橘要出去，唐一拉着她不让。八月也是学聪明了，找不到人，但是找到了边小橘的手机。
　　没过几秒，洗手间就响起了手机铃声，唐一没接，无奈的笑了一声：“还挺聪明，你教的？”
　　紧接着门就被敲响：“爸爸爸爸！妈妈不见了！”
　　八月在外面含蓄的敲门，没有任何回应，开门发现门被反锁。小脑袋瓜灵机一动，去翻找边小橘的钥匙。
　　在那一串钥匙声响起的时候，边小橘立刻拉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关门的手被唐一拉住，边小橘扫视唐一一眼，又看了眼落在地上的衬衣。
　　意思很明显：穿好衣服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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