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

　　“Nora，我叫Nora。”
　　算上这次，这已经是姜嘉蔚第三次见到穆正熙了，甚至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帮被主办方临时抓上台作为颁奖嘉宾的穆正熙免费化了个妆，虽然交谈只有那么几句，但她以为至少他是记得她的名字的，现在看来没有，那好吧。
　　“不，我是说你的本名。”
　　姜嘉蔚怔愣了一下，面前的人插着兜，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语气听起来像是老板在问新来的下属，但他颤动着的眼皮，无处落脚的视线看起来又不是冷硬气势上的那么一回事。
　　黑色口罩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弯了弯。
　　姜嘉蔚说：“姜嘉蔚，我叫姜嘉蔚。”
　　“哪个姜哪个嘉哪个蔚？”
　　姜嘉蔚语速放慢，字句清晰道：“生姜的姜，嘉奖的嘉，蔚蓝色的蔚。”
　　在脑海里书写出这三个字的穆正熙点了下头，如会见商业伙伴一样，正经而又认真地介绍了一遍自己，“穆正熙，穆桂英的穆，正义的正，熙攘的熙。”
　　但她其实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了句。
　　“好的，我记住了。”
　　这句话似乎是取悦到了对方，他眉梢微挑，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下，“加个微信吧。”
　　说完后见姜嘉蔚没反应，似乎又觉得不妥，添了句，“方便吗？”
　　“方便的。”
　　姜嘉蔚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自己的二维码。
　　“我还有事，先走了，帮我和穆亚珊说一声。”
　　“好。”

　　化妆室的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姜嘉蔚看着手机上出现的新联系人，头像是穿着红色赛车服的本人抬着下巴，倚坐在一辆黑色机车上，姜嘉蔚没忍住嘴角向下笑了起来，挺中二的说实话。微信名是中文名的拼音ZhengxiMu，朋友圈的内容出乎意料倒是发得挺多的，零零碎碎的，朋友家蠢笨的萨摩耶和肥胖的加菲出镜很多次，被队友坑惨的英雄联盟气得凌晨三点还睡不着的夜晚，踢足球光荣负伤的伤口，吐槽没有功德心吐口香糖在花坛的路人，决定要做一辈子坚定的炸酱面主义者……
　　没等姜嘉蔚看完，穆亚珊的第一套妆容拍摄已经结束，关上手机又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这次的杂志拍摄，是两人之间合作的第五次，关系也从服务状态升温到可以列入朋友的范畴。
　　换造型的间隙抽空补充能量，穆亚珊喝着助理给她准备的果蔬汁，将脚抬起踩在椅子上的姑娘全然没有刚刚拍摄时的优雅状态，显露出大咧咧的本体。听到姜嘉蔚说穆正熙有事先走了这回事，脸上露出终于走了的嫌弃表情。
　　穆亚珊的助理松了口气小表情动作惹得穆亚珊没忍住笑，“怎么了？见了我哥这么多次面还怕他啊？”
　　“也不是怕，就是…挺有压力的。”
　　经纪人调侃：“怎么有压力啦，之前不是还说上班期间看帅哥有益于身心健康吗？”
　　“穆总是帅的啊，但就是…挺有压力。”
　　其实穆正熙对于他们的工作内容从来没有什么意见或者指点，甚至有他在的时候，在穆亚珊的敲诈下她们还能拥有畅享各类下午茶的福利。
　　但怎么说，因为穆亚珊的家庭背景圈内的人几乎都有所耳闻，自然地穆正熙在别人的眼里也就自动被上了层距离感滤镜，面无表情的眼神一扫过来，即使没有别的意思，也拥有让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反思自己上一秒行为举动是否得体的魔力。

　　穆亚珊余光看见姜嘉蔚的助理也附和着悄摸点了点头，更觉得好玩了，指了指人。
　　“你也是这样觉得？？？”
　　被抓包的人脸一红窘迫地笑了笑，看向姜嘉蔚。
　　姜嘉蔚抬起视线，弯了下唇。
　　穆亚珊噗嗤一笑，确实，穆正熙那张脸摆出死人样的时候跟她伯母一模一样，唬人得很。
　　“Nora，你觉得呢？”
　　“嗯？”
　　“你觉得我哥怎么样？吓人吗？会让你有压力吗？”
　　姜嘉蔚给她画着眼妆，“不会的。”想起刚才看到的内容，“你哥还挺…有意思的。”
　　穆亚珊笑，不给穆正熙留面子，直接戳穿他的面具，“其实他就是个小孩，端着脸的样子都是装的。”

　　闭着眼睛的人开始回忆起她和穆正熙的小时候，谈起从前，语气都是轻快的，穆亚珊说，因为两个人年龄相同，基本上不存在那种温情的兄妹时刻，几乎是一见面就掐，一盘肉丸子谁多吃一个都要吵的程度，但虽如此，穆正熙也是她在家族里关系最亲密的哥哥。
　　转折是发生在初三那年，穆正熙的姥姥过世后，他被送往美国上学，联系少了关系自然也就疏远了。
　　但当她在全家人的反对下执意进入演艺圈时，穆正熙却又是唯一站在她身后坚定支持的那一个，玩不来社交软件的人居然还当上了她粉丝超话的主持人。
　　长大的人脾气反而变得有些古怪，让人难以捉摸，沾染上一些二世祖傲慢又自大的臭毛病，但穆亚珊还是相信，“我哥他人很好的，所以不用怕他，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来替你们主持公道。”
　　不过也觉得奇怪。
　　“也不知道他抽什么疯，最近老找我。”
　　自从那次在巴黎时装周两人在酒店见过一次面后，穆正熙连着来探班了好几次，这要说没鬼穆亚珊才不信。
　　经纪人：“关心你呗，来探班还不好啊，我哥除了要钱，八百年都不给我打一次电话。”
　　“得了吧，穆正熙可不是这种人。”
　　打小一块长大，彼此有几根毛还能不清楚。

　　下午四点多，杂志拍摄结束。
　　返程的高铁上，姜嘉蔚再次打开穆正熙的朋友圈时发现里面的内容变成空白了，不由得摇头失笑。
　　“姐，这个糖葫芦真挺好吃的，你试试。”
　　助理将适才在高铁站买的迷你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姜嘉蔚。
　　“好，谢谢～”
　　透亮薄脆的焦糖糖衣裹着红彤彤的当季草莓，咔嚓轻咬下去，糖衣就碎了，果肉绵软。

　　很久的后来每当有人问觉得穆正熙是个什么样的人，姜嘉蔚都会想起那天在高铁上吃的那串草莓糖葫芦，于是她形容说，是很可爱的人。在心里默念，是像草莓糖葫芦一样的人。

　　微信聊天框里除了最初的打招呼外没有新内容出现，没两天就被年底忙碌的工作信息压沉入底了。
　　直到年底的一场晚会，在酒店楼下大堂，工作完的姜嘉蔚拦到了一辆驾驶员为穆正熙的免费“出租”。

　　交通因为晚上活动的散场围聚了大批粉丝变得拥堵，再加上活动结束的时间还超过了预计的时间。
　　穆正熙看了眼时间和路况，肯定道：“你来不及了。”
　　姜嘉蔚本来也做好了赶不上高铁的这个心理准备，倒是也没有多慌，打了个电话过去给助理跟她说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准备叫辆车过去，这会出发的话，明天早上也就到了。

　　穆正熙听完她和助理的对话，“你准备包车过去？”
　　“是，要不我怕来不及。”姜嘉蔚露出没办法的表情无奈笑了下，然后说：“过了这个红绿灯你把我放在路口就行，今天真的是幸好遇到你了，要不然我连车都打不上，改天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
　　“我送你过去。”
　　握着方向盘的人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跟下大命令似的陈述句，直接过滤掉她后面讲的那一大段话，只提取第一句回答。
　　姜嘉蔚扭头看着他的侧脸，微张着嘴巴，好一会没说话。
　　“我，我反正明天也要去那，要见个朋友。”
　　绿灯了。
　　姜嘉蔚唇角绽开笑意，“好啊，那我们轮流开吧。”
　　“嗯。”

　　“诶我们在前面的五一广场停一下。”
　　穆正熙用眼神询问为什么，表情还有些生气以为她要出尔反尔。
　　姜嘉蔚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肚子饿了……”说完被冷落了一天的胃很配合地发出抗议。
　　放下警惕的人眉眼一松，“没吃晚饭？”
　　姜嘉蔚说：“今天我助理没过来，我一个人时间太紧了。”
　　穆正熙打了转向灯。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这个点，夜生活才刚开始，五一广场的餐厅灯火通明。
　　插着兜的人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随便。”
　　“那有不想吃的吗？”
　　“选你喜欢的就好了，我不怎么饿。”
　　姜嘉蔚抱臂，一只手撑在脸上，手指轻点着脸颊，在种类繁多的餐厅中认真挑选着，打了个响指。
　　“炸酱面吧，怎么样？？？”
　　侧头看了她一眼的人过了几秒，说好啊。

　　拿过菜单的姜嘉蔚在得知穆正熙没有忌口和过敏性食物后，放开手脚开始做主点了起来。
　　三份炸酱面，两个牛肉饼，两份酸梅汁，一份炸醋肉，最后来两根甜品糖葫芦。
　　“就先这样。”
　　“好的。”

　　穆正熙接完电话回来，姜嘉蔚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
　　“客气啦～”

　　姜嘉蔚说：“这家店我之前来过一次，他们家的味道我觉得还不错，面条特别劲道，你试试看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穆正熙挑了下眉，“你经常过来这边吗？”
　　“是啊，年末的时候，很多活动都在这里举办，你呢？第一次来吗？”
　　刚才上车的时候，穆正熙跟她说是跟朋友一起开车来玩的。
　　“算是第一次吧，上一次来是公事，处理完事情就直接回去了。”

　　老板娘开始给他们上菜。
　　长方桌很快被食物摆满，穆正熙内心对于这个份量有些吓到，但明面上没表现出来，他以为姜嘉蔚是觉得他说他不饿是客套话。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将两份炸酱面拌在一起的人看着他盯着自己的视线，咬着筷子，皱了皱鼻子笑。
　　“我太饿了。”
　　“嗯。”
　　穆正熙低头抿了抿唇。

　　因为戴着口罩忙了一整天，没有化妆的脸微冒着油光，随意扎起的头发此时显得乱乱，低着头完全专心地往嘴里不断塞着面条的动作也丝毫没有要顾及形象的意思。
　　嘴巴鼓鼓的人将炸醋肉推到了他面前，激动地手指着表示好吃。

　　穆正熙是真的不饿的，原本。

　　一桌的食物吃到最后基本是光盘行动，姜嘉蔚作为主力军解决了其中的三分之二，灌下半瓶酸梅汁后，彻底重生，又是一条好汉。
　　上完洗手间顺便买单的时候，老板告诉她穆正熙已经买过了。
　　“不是说好我请你吗？”
　　穆正熙将手上的糖葫芦递给她，“下次吧。”
　　“那行，说好了下次我请啊。”
　　在卫生间给自己重新打理了一下的姜嘉蔚头发扎了个低马尾，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在夜色中闪着光，戴上了棕色边框的眼镜衬得皮肤很白，不似刚刚那般黯淡。

　　冬季尾巴的深夜，城市浸泡在湿冷的空气里，风是刺骨的。
　　但车内是可以穿着单薄的毛衣喝冰奶茶，还能一睡就是六小时的温度。
　　姜嘉蔚在车上了高速没多久后就睡着了，穆正熙没有按照约定说好的在下一个服务区喊醒她，下下一个也没有，哪一个都没有。

　　成年人之间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说得过于明了的，除非只是想装不懂。

　　空白的微信聊天框开始写上了文字，但不是很频繁，有一搭没一搭的，姜嘉蔚说的多穆正熙回复得少。
　　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姜嘉蔚很忙，穆正熙也不是游手好闲的富二代。
　　于是昂贵的香水昂贵的花束昂贵的包就开始成为没有见面日子里的弥补，取代消息的回复。
　　姜嘉蔚固执地相信穆正熙是不一样的，可他常常表现得又和所有人都一样。

　　春天情人节包场的山顶餐厅，没有新意的烟火秀，像一件被精准复刻的奢侈品，又多了个人拥有。
　　让人彻底失望。
　　所以其实说到底还是一样，一样的无趣，一样的没意思。

　　那天的最后道别时姜嘉蔚很认真地说。
　　“我喜欢的不是这样的，正熙。我喜欢的，是会认真专注地看着我工作的穆正熙，会在朋友圈碎碎念很多开心不开心各种小事的穆正熙，明明不顺路还会说顺路的穆正熙，不是现在这样的。”
　　她明明在笑，却比哭了还要难过。

　　就在她准备接受人生的初恋就要无疾而终的这个事实时，第二天一早，出现在家门口的人依旧穿着昨天的白色西装，眼睛红红小心地问她：“姜嘉蔚我们一起吃早餐吧，可以吗？”
　　没有理由不可以的，对于这样的穆正熙，姜嘉蔚自觉自己没有理由说不可以。

　　幼稚的爱哭的话很多的穆正熙不是曾媛和穆少青所需要的，他复刻着穆正霆的样子，一比一对照，强行将自己塞入不合身的模具中，导致筋骨挤压错位，灵魂都模糊不清。
　　下意识地加了私密微信又害怕被发现的本体，想说的废话太多要克制保持稳重成熟的样子，太喜欢了所以要装浪荡装游刃有余证明没有成为沉溺感情的懦夫。
　　然后有一天，他喜欢的人对他说，穆正熙，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别扭，不要这样奇怪，不要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要做原来的自己。
　　眼泪重新得到保管，脆弱是被允许的，受伤是会被在意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得到对应的回应。

　　重新变成自己，喜欢应该是什么样子。
　　姜嘉蔚说，要一起吃饭，讲今天开心的事和不开心的事，一起骂讨厌的人，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还有买礼物，但要惦记着对方想送买的礼物才有意义……
　　穆正熙说，你很会哦姜嘉蔚你谈过几次恋爱啊。
　　姜嘉蔚说，我没谈过啊，我只是…很想跟你一起做这样的事而已。
　　穆正熙撇嘴不信，又马上活学活用，“那我现在想牵手，可以吗？”

　　初夏的时候，姜嘉蔚在墓园认识了蒋文卿女士，收到了一把金属钥匙作为礼物。
　　穆正熙说那是他长大的家。

　　秋天的时候，姜嘉蔚养了只萨摩耶。
　　穆正熙在那边很不满，念念叨叨，“为什么养萨摩耶，这种狗笨得很。”
　　“哪里笨，很可爱啊，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哪里喜欢？”追在她身后的人生气，“不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一只狗要叫它小宝啊！”
　　一人一人再一狗，串糖葫芦摆小火车在屋子里转。
　　“因为它小小只的啊，这样叫不是很可爱亲切吗？”
　　“我不管，反正就是不行！”
　　“汪！”
　　“你叫什么！叫也没有用！你就叫傻狗。”
　　穆正熙和狗对着呲牙咧嘴。
　　姜嘉蔚将两个月大的小狗抱起来，“它喜欢你呢，是在跟你说话不是在叫，是吧小宝～”
　　湿漉漉的小狗鼻子探头蹭了一下穆正熙的侧脸。
　　“它舔到我的嘴巴了！！姜嘉蔚！”
　　“它喜欢你才舔你的啊。”
　　“那我亲还你！”
　　“别别别，别闹。”

　　又一次春日来临，他们一起去参加了穆正熙大学同学的婚礼。
　　穿着白色婚纱的漂亮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走进教堂的那一刻姜嘉蔚哭了，她捂着脸，泪流不止。
　　认识以来，穆正熙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
　　“姜嘉蔚，我们结婚吧。”
　　听起来好像很草率的，但确实是他在那时候的当下第一也是唯一的念头。
　　“啊什么？”姜嘉蔚打了个哭嗝，有点缺氧的大脑不是很能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穆正熙倾身吻了吻她的脸颊。
　　“Yes,I do.”
　　台上的神父在念婚礼誓言。

　　长青的夏天漫长到好像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梧桐投下沥青路上流动的绿荫，蝉鸣织成绵密的网，将整个世界悬在澄澈的琥珀里。
　　栾树挂满果实的十月，穿着薄薄的礼裙也不会冷。
　　姜嘉蔚挽着姑丈的手臂，紫色的拖地长裙来自奶奶和阿太的手艺，头发是姑姑给她盘的，手捧的礼花由弟弟亲手扎成。
　　婚礼只低调地宴请了最亲近的密友和家人，考虑到不便出行的爸爸，地点首选在长青的一家庄园酒店。
　　站在尽头的新郎泣不成声，迎面走来的新娘却笑得过分明朗，让观众变得又哭又笑。
　　姜嘉蔚把准备好的婚礼誓词忘得一干二净，仪式开始前偷喝的三杯红酒后劲开始上头，拿着话筒，一时失语。
　　夕阳燃烧在脸颊上。
　　在片刻后，她说。
　　“穆正熙，我将永远守护你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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