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个月亮

　　女子4x100米接力第三组的运动员们各就各位，站在了起跑线后。

　　江南清站在第三棒的接力区，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第二棒队友即将冲来的方向。周围的喧闹声仿佛在瞬间褪去，她只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看台侧后方，苏瑾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那道浅灰色的身影上。她看着江南清微微绷紧的侧脸和不断轻握又松开的手，知道女孩在紧张。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站在她身旁的商静仪，目光却有些飘忽。她的视线掠过跑道，不经意地扫过终点线附近那抹蓝色的志愿者身影。连眠正拿着记录板，神情认真地看着起跑方向。商静仪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几个月前的第一次。

　　酒店房间里，灯光昏暗，连眠肌肤的温度，那带着酒意却又异常执拗的眼神，还有最后时刻，女孩埋在她颈间，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的承诺：“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商老师，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

　　当时她觉得这女孩太过年轻冲动，行事不计后果，自己那晚的失控更是荒唐。她提出那个“各取所需、不谈感情”的冰冷约定，本是想着让对方知难而退。却没想到，连眠竟然真的……应下了。

　　商静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看着苏瑾一脸自然地把那杯奶茶说成是自己买的，一方面觉得好友这“顺手推舟”做得未免太娴熟，另一方面又有些莫名的烦闷。她怕连眠因为这杯奶茶，因为这偶尔流露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的关注，而生出不该有的希望。

　　可同时，一个更隐秘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连眠真的把她们的合约告诉了江南清，打破了这种平衡，她或许……也会感到困扰。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信守承诺呢？商静仪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将注意力强行拉回跑道。

　　“砰——”

　　发令枪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第一棒的运动员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哲学院的第一棒女生起步不错，暂时保持在中间位置。看台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加油声。

　　“哲学系！加油！”

　　“快！快跑！”

　　江南清在接力区内，身体微微前倾，右手向后伸出，做好了接棒的准备。她的心脏跳得飞快，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第二棒队友。

　　交接棒！她的指尖触碰到塑料接力棒的瞬间，猛地握紧，然后转身，奋力向前冲去！

　　她的步伐不如体育生那般富有爆发力，但节奏很稳，马尾在脑后划出利落的弧线。

　　江南清咬着牙，脑海中回响着苏瑾陪她练习时说的话：“保持呼吸，手臂摆起来，目视前方……”

　　苏瑾看着她奔跑的身影，在那略显生涩却拼尽全力的动作里，看到了独属于江南清的坚持和可爱。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浅灰色的身影，看着她超过了一个人，又试图追赶前面的人。

　　一百米的距离很短，转眼就到了尽头。江南清清晰地看到了前方第四棒队友伸出的手，她努力将接力棒向前递出。

　　交接成功！

　　完成任务的瞬间，巨大的疲惫感和放松感同时袭来。她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肺部火辣辣的，小腿也传来熟悉的酸胀感。她抬起头，下意识地就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几乎在她抬眼的瞬间，苏瑾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跑道边缘。

　　“南清。”苏瑾唤她。

　　江南清眼睛一亮，朝着她走过去。苏瑾立刻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早已准备好的湿巾，轻轻擦拭她额头和脖颈上的汗水。动作轻柔，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惜。

　　“跑得很好。”苏瑾看着她因为运动而格外红润的脸颊，轻声肯定，“交接棒很顺利，节奏也保持住了。”

　　江南清喘着气，听到这话，眼睛里漾开笑意，带着点小小的骄傲：“我……我没掉棒。”

　　“嗯，我们南清最棒了。”苏瑾的语气里满是纵容，将拧开的矿泉水递到她嘴边，“慢点喝。”

　　另一边，连眠记录完这一组的成绩，抬起头，正好对上商静仪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有些复杂，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连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低下头，假装继续核对手中的表格，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她还需要工作，不能分心。

　　商静仪将连眠那一瞬间的慌乱尽收眼底，心里那点烦闷更重了些。她看着苏瑾细致地照顾着跑完步的江南清，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让她觉得有些刺眼，又有些……说不清的羡慕。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苏瑾说：“你们先聊，我系里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苏瑾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好，谢谢你来。”

　　商静仪摆了摆手，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掠过连眠的方向，然后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喧嚣的操场。

　　走出操场，来到相对安静的林荫道，商静仪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点开了与连眠的聊天界面。她快速地打了一行字，发送。

　　「今晚照旧。地址是我家。」

　　发送成功后，她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又像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麻烦，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各取所需，维持现状就好。至于那杯奶茶……就当是给“合作者”的一点小小慰藉。

　　操场上，连眠在志愿者轮换休息的间隙，看了一眼手机。

　　当那条信息跳入眼帘时，她的心猛地一紧。“我家”这两个字，似乎比冷冰冰的酒店地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手边那杯三分甜的四季春奶盖，冰凉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她是因为这杯奶茶，才把地点换成了家里吗？是不是代表……她对自己，也有了一点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在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连眠自己压了下去。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不要自作多情了。商静仪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对谁动心。能靠近她，哪怕是以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也该知足了。

　　她收起手机，将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小心翼翼地藏好，重新投入志愿者工作。

　　苏瑾看着江南清呼吸逐渐平稳，便柔声说：“累了吧？我们回去洗个澡，换身舒服的衣服。”

　　“嗯。”江南清点头，跑完步确实浑身是汗，不太舒服。

　　苏瑾跟连眠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江南清离开了操场。

　　回到她们安静的新家，江南清立刻钻进浴室洗去一身的汗水和疲惫。

　　等她穿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沐浴露的芬芳走出来时，苏瑾已经在小院的廊檐下铺好了柔软的垫子，旁边的小几上放着温水和那杯一直被细心保存在保温袋里的、属于江南清的十分甜雪顶草莓脆啵啵。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院中枝叶的缝隙，在廊下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温度适宜，微风拂面，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江南清走过去，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慵懒的猫咪，蜷缩着侧躺在垫子上，脑袋自然而然地枕在了苏瑾的腿上。

　　苏瑾低头，看着女孩被热水熏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舒适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伸手，轻轻梳理着江南清柔软的长发，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柔顺而温暖。

　　“真的像只小猫。”苏瑾轻笑，语气里满是宠溺。

　　江南清在她腿上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仰着脸看她，手里捧着那杯期待已久的奶茶，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甜腻的滋味瞬间抚慰了运动后的疲惫。

　　她眯着眼，像只被顺毛捋舒服的猫咪，发出小小的喟叹：“好喝。”

　　“慢点喝，小心冰。”苏瑾提醒着，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头会晕吗？”

　　“不会。”江南清摇头，享受着苏瑾的照顾，声音带着点撒娇的绵软，“就是腿有点酸。”

　　“一会儿帮你按按。”苏瑾从善如流。

　　“姐姐，”江南清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看着她，“你今天一直看着我跑步吗？”

　　“嗯。”苏瑾点头，目光柔和，“从头到尾，都看着。”

　　“我跑得是不是……不太好看？”江南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知道自己的跑步姿势肯定不如体育生专业。

　　苏瑾笑了，低头在她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谁说的？我们南清跑起来很好看，很认真，很努力。”

　　“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江南清的脸又红了，心里甜得冒泡，把脸往苏瑾怀里埋了埋，小声说：“姐姐也是最好的。”

　　阳光暖暖地照着，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运动会的喧嚣余音。她们就这样依偎在廊下，一个慵懒地躺着，一个温柔地抚摸着，分享着一杯甜度超标的奶茶，时光仿佛被拉得很长，很慢，充满了日常的、令人心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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