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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手,十八岁生日快乐
九月二十七日,西湖音乐节后台,空气里弥漫着汗液、松香、电子设备与各种化妆品混合的、独属于演出前的躁动气息。司淮霖坐在角落的化妆镜前,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按压着琴弦,冰冷的金属触感勉强压制着胸腔里那头名为紧张与期待的困兽。
林晟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别想太多,就跟排练时一样。你是今晚新人舞台最亮的那颗星,我相信你。”
司淮霖点了点头,没说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通往观众区的方向。那里人声鼎沸,灯光闪烁,成千上万陌生的面孔即将成为她音乐的聆听者。可她的目光,却像是在寻找一个特定的、熟悉的身影。明明知道不可能,悸满羽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栎海港,守着她们的小屋和“吉他”猫,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在心底最深处,存着一丝渺茫的期盼。
奇鸢不知何时晃了过来,递给她一瓶水,红发在杂乱的后台依旧醒目。他瞥了一眼她微微发白的指节,嗤笑一声:“瞧你这点出息。在‘拾光’对着几十个醉鬼弹琴都没见你怂过。”
司淮霖横了他一眼,没接话。
奇鸢靠在化妆台上,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刚跟小寂通电话,他说你家那个小病号,今天好像特别安静,都没在群里说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司淮霖一下。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奇鸢。
奇鸢耸耸肩,语气依旧散漫:“瞎猜的。不过……那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真要认准什么事,胆子可比你想象的大。”他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然后摆摆手,“行了,别瞎琢磨了,专心你的演出。想想你弹琴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司淮霖在心里问自己。是为了生存,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在黑暗中向她伸出手,对她说“带我活”的人?那个会因为她一句“听不到海声”而沉默,会默默为她整理好所有笔记,会在她崩溃时毫不犹豫抱住她的人?
我总是下意识在我表演后,在观演台上寻找你的身影。这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深刻剖析的习惯。
工作人员过来示意她准备上场。司淮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她没有选择供应商提供的那把价格不菲、音色更完美的崭新电吉他,而是背起了那把跟随她许久、黑红漆面如同凝固火焰般的电吉他——那是悸满羽送给她的礼物。琴身熟悉的重量和触感,仿佛带着远方那个人的温度与祝福,给了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走上舞台的台阶,喧嚣的声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刺眼的追光灯打在她身上,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将她孤立在这片光芒的中心。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挥舞的荧光棒,看不清任何一张脸。
她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乐队成员。
前奏响起。
不再是木吉他的清寂孤独,而是电吉他失真音色铺陈开的、带着颗粒感的压抑与躁动。鼓点精准切入,贝斯勾勒出低沉的心跳,整个编曲如同暗流汹涌的夜海。当司淮霖开口唱出第一句“胆小鬼,如果你不敢活…”时,她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音响系统,带着沙哑的穿透力和一种近乎破碎的真诚,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她完全沉浸在了音乐里。手指在熟悉的黑红琴身上飞速移动,拨片划过琴弦,带出或急促或绵长的音符,像是将她过往所有的挣扎、痛苦、迷茫,以及那份不肯熄灭的、对光明的渴望,全部倾泻而出。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在灯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芒。她的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晃动,眼神时而紧闭,时而锐利地望向虚无的远方,那里仿佛有她要诉说的所有故事。
副歌部分,情绪层层堆叠,推向高潮。
“胆小鬼,如果我带你活——”
她的声音在这里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祈求,电吉他的 solo 适时响起,不再是排练时的精准模仿,而是充满了即兴的、喷薄而出的生命力,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炽热滚烫的岩浆直冲云霄!
台下的观众被这彻底燃烧的灵魂演出所震撼,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尖叫和口哨声!荧光棒汇成起伏的海洋。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还在空气中震颤。
司淮霖微微喘着气,站在舞台中央,被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包围。光芒耀眼,声浪震耳。她做到了。她用她的音乐,点燃了这个夜晚。
可是,就在这巨大的成功与喧嚣之中,一种熟悉的、空落落的感觉再次袭来。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某种执念,目光急切地扫过台下那片晃动的、模糊的人海,寻找着那张刻在她心底的脸。
没有。哪里都没有。
一曲结束,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掌声,却唯独,没有感受到你的注视。
心底那点因为演出成功而燃起的炽热,像是被浇了一瓢冷水,迅速冷却,只剩下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在持续沸腾的欢呼声中,转身,准备走下舞台。
脚步有些虚浮,精神还沉浸在刚才的亢奋与此刻的怅然若失里。就在她即将踏入后台阴影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猛地瞥向了侧方一个相对安静的、靠近通道的观演区域。
那里,一个身影静静地站着。
不像周围激动挥舞手臂的乐迷,她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微微歪着头,看着舞台的方向。细软的发丝在场地内五颜六色扫过的灯辉中,镀上了一层变幻的光晕,却衬得她本身像一抹误入喧嚣的、纯净的白色月光,那么突兀,又那么夺目。
司淮霖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是灯光太炫目,还是疲惫导致的眼花?
她用力眨了眨眼,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那个身影还在。
不仅还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人转过头,目光穿越嘈杂的人群与晃动的光线,精准地、温柔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后台的杂乱,台下未散的喧嚣,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音。
是悸满羽。
真的是她!
司淮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本应在千里之外的女孩,对着她,缓缓地、用力地,鼓起了掌。那掌声并不响亮,在尚未平息的声浪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司淮霖的心上。
迟来的掌声。
只为她一个人响起的掌声。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排山倒海般涌上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复杂情感,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眼眶又酸又热,视线迅速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疯狂滑落。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悸满羽看着她这副样子,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水,看着她眼中全然的震惊与脆弱,再也忍不住,穿过稀疏的人群,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没有多余的言语,悸满羽伸出双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抱住了这个刚刚在舞台上光芒万丈、此刻却哭得像个迷路孩子般的吉他手。
熟悉的、带着淡淡柠檬清香的温暖气息瞬间包裹了司淮霖。她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将脸深深埋进悸满羽的肩窝,泪水更加汹涌,沾湿了她的衣襟。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悸满羽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家的孩子,细软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带着笑意和无比的骄傲,轻轻响起:
“演出我看了,非常非常棒。”
“恭喜你,我的大吉他手。”
“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像羽毛拂过心尖,
“生日快乐,司淮霖。”
生日快乐……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司淮霖记忆的闸门。九月二十七日……原来是她的生日。她自己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后台的喧嚣似乎离她们很远。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们紧紧相拥。司淮霖哭了很久,仿佛要把这些年独自承受的委屈、孤独,以及此刻巨大的喜悦和感动,都借着泪水发泄出来。
直到情绪稍微平复,她才红着眼睛,从悸满羽怀里抬起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傻傻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悸满羽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鼻尖,忍不住笑了,伸手用指尖轻轻擦去她脸颊残留的泪痕:“某个总是忘记生日的吉他手,需要有人帮她记住。”
她拉着司淮霖,避开依旧兴奋的人群,回到了酒店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悸满羽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那个精心包装的长方形小礼盒,递到司淮霖面前:“十八岁生日快乐。成年礼。”
司淮霖愣愣地接过,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定制的吉他拨片项链。拨片是黑色的,边缘镶嵌着一圈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暗红色碎钻,背面刻着一行细小的花体英文:“For My Brave Guitarist.”(致我勇敢的吉他手)
“你……”司淮霖看着这个礼物,喉咙再次哽住。
“不喜欢吗?”悸满羽有些紧张地问。
司淮霖用力摇头,将项链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喜欢……很喜欢。”她抬起头,看着悸满羽在房间暖光下温柔澄澈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没有盛大的派对,没有喧闹的祝福,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间安静的酒店房间里。悸满羽还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只能算作象征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一根细细的蜡烛。
“条件有限,将就一下。”她点燃蜡烛,暖黄的光晕映在两人脸上,“许个愿吧,成年了的司淮霖。”
司淮霖看着跳动的烛火,又看看眼前这个为她奔赴千里、带来惊喜和温暖的女孩,闭上了眼睛。
她的愿望很简单。
十八岁的这个生日,舞台很热烈,掌声很轰鸣,但我的世界,清晰留下的,只有你。
她吹熄了蜡烛。
房间陷入短暂的黑暗,随即,悸满羽打开了灯。司淮霖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依赖,而是一种充满了感激、庆幸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深沉情感的拥抱。
“谢谢你,满羽。”她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却无比真挚,“谢谢你来。”
谢谢你还记得。
谢谢你,成为我灰暗世界里,最永恒的光。
窗外的杭州,夜色正浓。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十八岁的第一天,因为一个人的奔赴,变得无比完整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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