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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玫瑰
2020年,惠比寿,夜。
东京都流光溢彩,行人如织。
都市繁华葱茏,天空黑的很彻底,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没人会留意到Center Plaza上一间小小的居酒屋内,正隔着私密洗手间一扇和式门,对峙的母女。
——该说是母女吗?
一个想和母亲上.床的女儿。
一个想摆脱绮念的母亲。
2019年是拓土动工的一年,顾知微带着小女儿一起住进新宅,和大女儿修复破裂的关系,她像一支被捏住灯芯的蜡烛,终于在燃尽之前找到了续命的生路。
和孩子们和睦相处,来之不易。
母亲很高兴。
2019年8月22日,狮子座的最后一天。
那夜江城降临一场百年难遇的流星雨,顾知微工作到深夜,让同在画廊工作的同事Emily顶班,自己溜号,去COFFEE ZEPP应约。
——大女儿等在那里,向来被动的乔安首次提出要准备惊喜。
顾知微没有理由拒绝,不去也得去。
那天顾知微见到了崭新的、火热的大女儿。
不是灰扑扑的颜色,是众星拱月的、光彩照人的。
乔安在舞台上敲击鼓点时,汗珠顺着服饰滚过圆小的肚脐,周围是女孩们为女儿疯魔的欢呼声。
心脏跳动地很剧烈。
顾知微像往常一样准备生日礼,她喝了很多酒。
半醉半醒间看到了从赛场上赶回来的小女儿乔念。
比赛失利了吗?
顾知微陪乔念踩夜车,耍浪漫,飞驰过无人的长江大桥,对着蓬勃的江水放声大喊。
她是个坏母亲,生平第一次带着作为运动员的小女儿,不被允许饮酒的小女儿,摄入了很多很多劣质的,高度数的酒精。
不想看到乔念哭。
但脑海中又闪过乔安的眼睛。
顾知微彻底断片了。
再醒来时,是两个孩子二十三岁的第一天。
左边躺着乔安,右边躺着乔念。
乔安湿热的手掌托着顾知微的脑袋,舌.尖滑入口.腔,摩擦到嘴唇红肿,醉生梦死地口允.吸。
接吻。
顾知微脑中闪过自己对乔安的教诲。
【一切亲密的行为,都要建立在双方主观意愿认可的前提下。】
【接吻是很珍贵很珍贵的,初吻也会很浪漫很浪漫。】
【和第一次你爱的人,第一次爱你的人,在任何一个或晴或雨,或愚蠢地玩捉迷藏摔破膝盖的夏天。】
……
顾知微十七岁那年爱过一个人,那个夏天,她和乔晚舟最近的距离,停留在伞下的,一个浅尝辄止,咬在唇上的轻吻。
算初吻吗?
柔软到触感不明的嘴唇,再回忆起已满是咀嚼过后的血腥。
如果不算。
顾知微没办法呼吸。
被女儿亲吻时,那深入的,碾过黏膜。
粗鲁,蛮横,积攒的掠夺,引起不自觉的恶心。
她脑中又闪过昨夜,小女儿送酒醉的自己回家后,朦胧间,脸颊上遮盖的,被浸湿的卸妆棉。
古人说有种刑罚叫贴加官。
用浸湿的纸,盖住口鼻处,一张叠住一张,死囚在窒息中痛悔余生。
可顾知微在窒息时品尝的,却是失控的震颤。
盖在脸部肌肤上的,被揭开了。
有什么湿.软的,饱.胀的,先是试探,一动不动地贴蹭着她,在她唇上细细碾.吮,继而猛烈地、汹涌地,勾.缠着她的,占据了她的,搅.弄起黏.稠的水声。
顾知微想起来了。
昨夜吻她的人……
是乔念。
不是人工呼吸,是小女儿在和她接吻。
顾知微惊地连连吞咽。
水声涟涟。
她在被乔安亲吻时想起了乔念。
一个尝起来很烫,不知羞耻地凌辱她。
一个尝起来很甜,懵懂生涩地搅/弄她。
顾知微脑中一片空白。
这时乔安握住母亲细瘦的手腕,顾知微不受控地跳动了一下。
乔安感觉母亲像春日的枝叶,风中乱颤。
激发人更深的侵占谷欠。
被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亲吻了。
她的初吻。
……献祭给两个她最爱的女人。
她们已经成长为成熟的女性。
是啊……什么时候开始?
顾知微精心种植的两棵小树长大了。
她们巍峨、耸峙,似宁折不屈的松枝,是供佛的燃香,如此平凡,却烧成了璀璨的舍利。
那松枝和香灰却不洁净。
……是她把她们污浊了。
才让高山松枝起了穿刺她,塔下佛香起了涂抹她的恶念。
——一巴掌。
在流星雨降临后的这天。
凡人众生皆在许愿。
祈求白首不离,生死同衾。
顾知微毫不意外她的孩子们也会许同样的愿。
如此下流、腌臜、污秽、背德,不被神明祝福的愿。
……顾知微不能允许偏离树木生长轨迹的养料出现。
那养分是她自己也不行。
要斩断,要连根拔起。
——那巴掌扇在乔安脸上。
五指的掌印,和接生时母亲抱过襁褓里的生命,留下的红痕很像。
触目惊心。
顾知微捂住心口。
她逃了,兵荒马乱,颠沛流离。
顾知微躲了整整一年。
微信里满是污浊的银.言秽语。
过去几年是——
【妈妈妈妈,晚饭我们吃什么呀】,这样日常又温馨的话题。
这一年里是——
【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想和你做——】
【顾知微。】
顾知微是一个惯于忍耐痛苦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以她人的需求为首要服务目标,她甚至觉得过去十五年内,唯一支撑自己活下来的——
就是那些女儿们或许定格在相片内,或许定格在记忆内的,温良、肆意、明媚的笑。
可是这样的笑,不知什么时候以占有她为前提。
这种痛苦无法平静忍受。
咚咚咚。
2020年,惠比寿,夜。
咚咚咚咚咚咚。
逃亡一年后,顾知微成了那只飞不出手心的蝴蝶。
被抓住了啊。
门外是乔安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
顾知微对痛苦的耐受度正在提升,却还是因为一阵阵的敲击而心悸。
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体现了自己教育上彻头彻尾的失败。
要为这么失败的人生拉自己多年的好友下水吗?
和萧闻栀结婚,顾知微从未设想过。
“别敲了,我拉肚子。”顾知微抚了抚心口,尽量伪装镇定的语气。
门外那个很安静,乔安十足耐心:“我等你。”
“这里就一个出口,今天我包场。不会再有别的人来,我等你。”
“妈,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出来,我会一直等下去。”
洗手间是NEOREST的电动马桶,大地色系的天然石材,墙壁内置隔音材料,静下来连呼吸声也听得见。
顾知微一边拿手机查看自己和萧闻栀的聊天记录,一边不停按键调整室内的新风系统,抽水声和换气声掩盖了女儿吵闹的呼吸,和自己手指在荧幕上不断按动的声音。
嘈杂中寻觅的片刻安宁。
[闻栀,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太麻烦你……我们还是算了……]
顾知微打下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发送。
萧闻栀的对话框内转来一条微博链接。
顾知微点进去,热搜上是一连串的——
#女明星隐婚女友曝光,亲密合照首透!
#惊天大瓜,隐婚实锤,深扒其多年“单身”人设背后的资本博弈与谎言
#荧幕前收割女友粉,荧幕后密会“真爱”?
#隐婚曝光或遭反噬?品牌方连夜审查,待播剧恐受影响!
#她的商业价值正在重新评估中
褒贬不一,很像是双方黑红词条的博弈。
大多数是一张多年前萧闻栀和顾知微在便利店门口亲密拥抱的照片。
——那个时候乔念还小,闹脾气离家出走。
萧闻栀是找孩子的主力军。
顾知微看得心惊胆颤,照片没有正脸,娱记曝光时配上了卡通漫画,含沙射影勾描了萧闻栀在新电影中的造型,评论区有不少代入的路人,已经被萧闻栀的战斗粉控评。
对话框里[我们还是算了……]始终没有发送出去。
顾知微看见了控评时粉丝发的战损图。
萧闻栀……明明始终还是记忆里那个永远乐天派的,十七岁的样子。
什么时候受了这么多的伤?
肩骨。
胫骨。
甚至有段时间不能正常走路。
马上的飒爽身影和记忆里那个陪她躲到天台看演唱会的,笼罩在宽大校服下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吗?
顾知微想了很久,点击发送:对不起,闻栀,给你添麻烦了,我来澄清。
对面秒回:是前经济公司买的黑料营销,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萧闻栀:相信我,我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萧闻栀:也有帮你解决问题的能力,计划不变。
萧闻栀:无论任何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相信我,就可以。
顾知微踌躇良久,发来一个字:好。
萧闻栀这才放下手机。
“萧老师,已经接到两个意向品牌方延缓合作的通知,还要继续买热搜吗?”沈娇娇看着脸色沉静的萧闻栀。
“把我们这边投流的词条不计成本顶到前排。港资和对家那边的黑热搜不用在意,评论区挑我受伤最惨的图片控评,前排必须是我的照片和对这件事的祝福。我再说一遍,不计成本。”
“可是投稿时你要求爆料不指名道姓,现在我们这样对号入座岂不是不打自招……”
“要的就是这样。”萧闻栀相当平静,寡淡地说。
“摘月亮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谋定后动,徐徐图之。”
沈娇娇很诧异这话出自于没心没肺的萧闻栀嘴里。
爱情真是令人疯魔的东西。
萧闻栀的隐婚传闻爆了。
顾知微再也没有退路。
她整理好心情,推开洗手间单薄,却又显得无比沉重的大门。
选择推开门的那一刻,顾知微做好了时刻站在萧闻栀身边的决定。
好朋友就是这样,如果顾知微错过了过去十数年的补偿,错过萧闻栀隐秘而不为人知的伤重,那她一定还有机会弥补,弥补这样一个愿意为她无条件遮风挡雨的——
洗手间的灯光昏暗。
乔安的神色隐晦,眉目拢在冷寂的灯光下。
“这么久,你在里面干什么?”咄咄逼人,声音阴鸷。
顾知微撩了撩头发,径步走向梳妆镜,口红碾过唇珠,她的神色很淡定,语气讥讽:“行李箱都在你手上,我哪能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权利。”
“让开。”母亲针锋相对。
乔安攥紧她的手腕:“我们去酒店。”
“你……你想做什么。”顾知微背后冷汗浸漫。
乔安轻笑:“能干嘛?和自己的母亲去酒店,当然是休息,当然是睡觉。”
“睡,睡什么觉?别开玩笑了。”顾知微有种被蛇碾过静脉的感觉,那攥紧在手腕口的指节越来越用力,挤压时带来呼吸不畅的痛感。
“你让我陪你睡觉?还想挨巴掌吗?”破罐子破摔,母亲把话挑明。
“为什么不能睡觉?”乔安笑的恍惚,嘴角微微抽动,笑意不及眼底。
眼神中的阴鸷又沉又恨,乔安晃了晃手机。
她猛地把人拽进怀里,呼吸急促,烫地顾知微脸侧的绒毛都一震一颤地发软。
“你和她都可以,为什么和我不行?”
顾知微的目光顺过一圈,屏幕上是她和萧闻栀紧紧拥抱的背影。
挤压。
更紧的拥抱。
丰韵的、相互的挤压。
像是要逼出胸腔所有摩挲时会点燃的空气。
“放,放开我。”
顾知微早该知道的,打明牌的结果就是疯的更疯,装都不装了。
意想之中的巴掌,乔安甚至往前挺了挺,等待指痕的降临。
嘴角肿起。
很痛。
乔安想起高中时第一次学习到视线模糊的感觉。
母体替她用力地摁揉鼻梁,继而是刮蹭酸胀的面部穴.位。
很痛,所以眼睛在模糊中汨出了眼泪。
在看得清和看不清的分界线之间——
是母亲的手指,和母亲素净的、温和的脸。
和此刻扇了她,不忍,又压抑的眼神一模一样。
外表是忧虑,内里是怜悯。
乔安呼吸急促,她猛地倾轧低身,一把拽过母亲,把人囚在冷硬的,天然石材的角落里。
眼神赤裸地盯着母亲刚刚补过色的唇角。
生吞,那是要生吞一个人的眼神。
顾知微推拒,手掌按在乔安肩膀上,拉扯时触弹又绵软,她手指便像触电一样不知是向前施力还是收回,被人挤地更瓷实。
灯光太晃了。
呼吸交错间竟有了水意。
正要强吻的瞬间。
密闭的空间外,响起了阵阵敲门声。
女快递员用蹩脚的中文问话:
“请问是萧闻栀小姐的未婚妻顾知微女士吗?”
“这里是您妻子订送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请签收——”
“唔,嗯——”
杂乱的声响,骨头撞到骨头,牙齿咬住牙齿。
地面被踩踏的声音,挣扎,奋力像脱水似地挣扎。
顾知微被遮住眼睛。
舌.尖豁然刺探,吻地深入,她咬,她仍旧不放。
“请问有人在吗?——”
“嗯,嗯,我是——”
喘.息的间隙里,顾知微挑衅地,断断续续说道。
她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乔安辖制的力量,不受控地停了一瞬。
乔安诡异地愣住了。
那些拼命伪装的斯文儒雅统统崩裂。
顾知微逃离。
打开门。
发丝散乱,笑容明媚:
“我是。”
顾知微接过热烈绽放的野玫瑰,好似在对女儿说:
“我是萧闻栀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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