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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刘休业
我的生活只剩下扫地,烧香,发呆,看那方寸天空上,一抹小小的蓝,看偶尔飞过的大雁。外面的事情对我来说遥不可及,但是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晚樱在天堂可安好,是否能原谅我的苟且偷生。我的留君还好吗?我的身世到底如何?我想去北国,然而那是不可能的,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这一日,皇后来寿安堂给光明太后上香。我躲在角落里,看着煊赫的排场,一队队的花团锦簇的宫女,唯唯诺诺的太监,簇拥着凤冠霞帔的皇后娘娘。袁皇后比几年前显得更加雍容华贵了,身材也更丰腴了,珠光宝气,然而脸上却并没有欢悦。皇宫中的女人,就算身后皇后,也是不快乐的。
袁皇后亲自给太后牌位焚香参拜之后,在旁室休息喝茶,她将盖碗掀开,又盖上,如是几次,终于放下茶杯,对老宫女说,“听说新来了一位焚香侍女,叫做采莲,她在吗?”几个老宫女慌慌忙忙把我角落里拽出来。
我铁青着一张脸,跪倒给皇后娘娘行礼。当年我对她也是拽拽的,现在人家还是皇后,我沦落到这个地步。袁皇后却并不是为了羞辱我来的,她挤出一个笑容,说,“又见面了,我都听到,你真是——”她叹了一口气,“不知大天高地厚。”她的眼神里到底藏得是什么?
袁皇后让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说,“我有一事相求。”我奇了,说道,“你求我?我能做什么?”我现在连从这个门出去,走到居安阁的门里都做不到。
袁皇后说道,“求你见到皇上的时候,给业儿多说几句好话。”什么?我不明白,业儿是袁皇后之子,也是大明皇帝嫡长子,现在已经立被为东宫太子。我笑道,“皇后今天没睡醒吧?太子殿下需要我说好话?”
袁皇后叹息一声,“你知道皇上最爱谁?”
我想想,说,“殷贵妃。但她已经死了。”
袁皇后说道,“是,但是贵妃留下了儿子。”我心一动。
袁皇后说,“皇上对新安王宠溺之极,甚至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只是因为新安王太小,才两岁,所以一直没有行动。然而是迟早的事情。现在陛下总是各种挑剔业儿,你想,业儿今年才十四岁,不过是个孩子,难道行事还能挑不出错来吗?只要一招抓住错,陛下一定会废了他,将太子之位空出,日后留给新安王。所以我求你给业儿说几句好话,陛下一定会听你的。”
原来如此,是储位之争。我不由自嘲的笑了,我说,“我的皇后娘娘,我说你没睡醒,你还不信。这求我管用吗?第一,我一个月也就见皇上一两次,还都是他喝醉的时候。第二…”我将袁皇后上下打量,袁皇后有一张如满月的面容,端庄大气,天生是国母之像,她这半生,未经流离,只有荣耀。我说,“第二,皇后娘娘不会忘了吧,我是新安王的亲姨娘。”
袁皇后苦笑道,“这第一,采莲姑娘只知道陛下一个月来你这里一两次,却不知道,我已经半年没有见过陛下了。而其他妃嫔,只比我未见陛下的时间更长。”这话说出来,我倒是一惊,刘旻骏是为了姐姐已经禁欲了吗?
袁皇后说,“殷贵妃好的时候,皇上偶尔和她别扭,还去其他妃嫔处,自从殷贵妃病了,皇上就再也没有去过别处了,直到现在,也没有。”
他对姐姐果然一番深情。
“至于第二点,”袁皇后说道,“如果是一般人,我确实是不会来求的,但是你不一样,你比一般人聪明。”我笑了,“我怎么聪明?”
袁皇后说道,“因为你陪伴过两代帝王,知道做皇帝的艰难。”我又是一怔。她继续说道,“新安王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殷言并非他的亲外公,而且殷言官职不大,势力单薄,本身也没什么用。新安王的凭借唯有皇帝宠爱。而业儿不一样,你知道我的母亲,也就是业儿的外祖母吴兴公主是先皇嫡女,外祖家世显赫,子侄满朝,业儿如果做太子,这些人都要受益,谁不拥护?你是聪明人,你能明白,就算真想要立新安王做太子,现在也还不是时机,新安王才两岁,皇帝就想替他培植势力都难,现在废立,只会使新安王成为众矢之的。”她说的有理。
袁皇后继续说,“然后皇上却不明白,他现在思念殷贵妃过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看他大兴土木盖龙山陵,又弄什么招魂、屉棺,本来可以做一代明君,却为了一个女人让千古笑话。如果再为此废立,引来朝局动荡,非同小可。”我思量着,袁皇后说,“若别人劝他万万劝不动,就算满朝大臣,谁也不敢枉劝,但是你是贵妃的妹妹,又和她长得相似,皇上几乎将你当作了她的替身,唯有你可以劝。”
袁皇后见我低头不语,继续说道,“几个月后就是宫内晋选,如果妹妹肯帮我,我也会帮你。我是皇后,有权把你从寿安堂调出来,升你做一个良人。虽然良人是最低阶,但是以后还可以再升。”我低头不语。袁皇后笑道,“妹妹,你想一想吧,我不逼你,你对我母子有恩,当年是你从刘旻劭手中救了我们母子,是我们的贵人,我母子显赫,自然忘不了妹妹。”
袁皇后去了。我寻思了很久,刘旻骏不是一个笨人,他真的会为了姐姐的孩子废掉现在的太子吗?我到底要不要搅进这夺嫡里去,我没有得出结论。
刘旻骏没有出现在寿安堂,东宫太子刘休业倒是先来了。
太子刘休业,他母亲说他十四岁,但是看去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下巴也长出了胡须,已经是一个大人的模样了,只是眼神依旧稚嫩。
他大摇大摆的来到寿安堂,表面是给光明太后上香,实际上完全心不在焉,都是太监宫女在焚香,到他应该跪拜的时候,他就草草应付,磕头的时候脑袋没有碰着地,意思一下就算完事。看得出来,他只是说来走个过场。我还听老宫女们说过,他在东宫里带着十几个太监一起读《孝经》。这些大概都是摆样子给他的父亲看,显示他的孝道。
刘休业烧香叩拜毫不用心,眼睛一直到处乱瞄,终于在焚香完毕,做完仪式的时候发现了在角落里偷窥的我。这寿安堂都是老宫女,唯有我一个年轻的,刘休业便饶有兴趣上下打量,问道,“你叫什么?”我说,“采莲。”
刘休业说道,“俗气,我给你改一个。”拿腔作势说,“孝经说,孝悌之心,通之神明,光于四海。你就改叫…四儿吧。”这有点不通。
我笑道,“你确定你能帮我改名字?”刘休业没想到我竟然不谢恩,正要发怒,他身边一个太监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大概是交代了我的身份。
刘休业便再将我重新打量一边,然后鼻孔朝天,不屑的说道,“天天说我不懂孝道,让我背《孝敬》,他自己就在太后的灵牌前做那种事,打量别人都不知道呢。”身边的太监吓得赶紧说,“殿下,这是皇宫里头,少说两句吧,传到陛下耳朵里,是大事儿呢。”
刘休业说道,“她长得像那死了的殷贵妃吗?虽然也算好看,但是父亲也不必要那么伤心吧,比她长得美的也可以找出来很多。”
我冷笑,忍不住回怼两句,说,“你还小,不懂得。两个人相爱,哪里是光看外貌那么肤浅。”本以为刘休业会生气,没想到他倒好奇,凑过来问,“那相爱还要看什么?”他此刻透出纯真,似乎当真在请教我。
我不由得笑道,“要看感觉啊,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刘休业问,“你可曾有过这感觉?”我被他一问,愣了半晌,细细的想来,叹一口气,嘴上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告诉你?”
刘休业假装威仪,说道,“我是太子,我叫你讲你就得讲。”他这样子,不像太子,更像个小无赖。
我笑道,“你婚配了吗?”刘休业说道,“当然,我有王妃,只是我嫌她太瘦了,浑身都是骨头,说话也太奇怪,总是唯唯诺诺,很怕我一样,嘴巴都张不开。”
我哈哈大笑,说道,“大家闺秀自然是有教养的。”
刘休业说道,“我最讨厌她那拿腔作势的样子。”
我嘲笑他,“你刚才不就是拿腔作势?”学着他的样子,说,“孝经说,孝悌之心,通之神明,光于四海…”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刘休业看我学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得意的样子,跟着笑。他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平日学着威严摄人,但是心底还是孩子的天真。我也难得有一个人和我玩笑,都是无聊的人。
忽然蹦过一只蚂蚱,竟然跳上了桌子,刘休业用手一捂,蚂蚱跳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慌忙再捂,没有捂住,追到墙根,被刘休业捂在手里,我俩干脆靠着墙根坐下,玩起蚂蚱。
刘休业将手中的蚂蚱捧起来,我俩逗弄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把拽掉了蚂蚱两只大腿,我没想到,惊叫,“你好凶残。”刘休业说道,“这算什么凶残,我平日玩法多了。”说着,拿那蚂蚱到了供桌前的长明灯,去烧蚂蚱脑袋。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拦着,只在旁边说几句毫无用处的话。
我将他拽回来,骂道,“你有病啊?”刘休业被我吓着,愣一下,又拿出太子架势,说道,“我可是太子,你敢这般无礼?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说道,“我是这里的焚香宫女,有责任看护这里,你要用长明灯烧蚂蚱,信不信我把灯油泼你脸上?”
刘休业悻悻的,把蚂蚱扔地上,一脚踩死,朝我狠狠说道,“你等着,等我当了皇帝,我…”我以为他要发什么狠话了,结果他说,“我每天来这里烤蚂蚱,看你能奈我何。”说完,自觉非常得意,大摇大摆的走了。
第二天,袁皇后就带着太子来了,罚太子跪在太后灵前背《孝经》,自己跪在旁边念佛。不用说,太子要在太后牌位前烤蚂蚱的事儿传出去了,皇后害怕皇帝降罪太子,于是前来补救。
她娘两个在这里跪了一整天。袁皇后到了下午已经跪的精疲力竭,女官们几次劝她回去,她说,“我养了这样的逆子,必须在太后面前跪满一天。”仍旧闭着眼诵经。
她母亲是精力不够,跪不住;太子是精力旺盛,跪不住。他不时左看右看,嘴里胡乱念经,看见我,就挤眉弄眼,一会儿让我给他倒水喝,一会儿又说自己举着经书太累,让我给她举着。他母亲呵斥他,让我不要理他。
他趁他母亲不注意,小声儿跟我说,“我想好了,等我做了皇帝,我就不能自己烤蚂蚱了,我封你做御前烤蚂蚱宫女,你的工作就是一天烤死一百只蚂蚱。”说罢,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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