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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狗
穆额齐神色不变,只浅浅一笑:“太后仁厚,待晚辈一向慈爱。”她转向佟佳贵妃,语气恭谨,“臣妇奉太后之命,特来向娘娘道贺。太后说娘娘初掌宫务,若有需要之处,慈宁宫随时愿为娘娘分忧。”
佟佳贵妃笑容深了几分:“有劳太后挂心,稍后本宫定当亲自去谢恩。”
小佟佳氏见二人相谈甚欢,又忍不住插话,这次语气更加微妙:“说起来,五福晋与贵妃娘娘倒是投缘。只是不知五福晋平日里除了慈宁宫,可还常去其他宫里走动?”
这话问得着实不妥,连佟佳贵妃都微微蹙眉。穆额齐却依然从容,只温声答道:“臣妇愚钝,只知道恪守本分,侍奉太后、相夫教子便是全部了。不及庶妃消息灵通,对各宫往来了如指掌。”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的本分,又暗指小佟佳氏过分关注各宫动静。佟佳贵妃闻言,瞥了族妹一眼,目光中带着明显的警告。
小佟佳氏被看得一颤,赶紧低下头去。
穆额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已然有数。她适时起身:“臣妇不打扰娘娘处理宫务了。”
而走出承乾宫的穆额齐,在转角处微微驻足。方才贵妃对族妹那个警告的眼神,让她意外地窥见了这对姐妹并非铁板一块。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发现。
雪花轻轻飘落,穆额齐扶了扶鬓边的白玉簪,稳步向前走去。这深宫里的棋局,从来都不会因为换了个执棋人就改变规则。但若能看清棋手之间的关系,倒是能多几分把握。
待她走后,小佟佳氏忍不住小声嘟囔:“装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够了。”佟佳贵妃冷冷打断,“你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嘴,日后这承乾宫也不必来了。”
小佟佳氏悻悻住口,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殿外传来宫女通报的声音,说是内务府送年节用的绸缎来了。小佟佳氏识趣地起身告退。
走出承乾宫,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金灿灿的匾额,轻轻抚了抚平坦的小腹。
总有一日,她也要在这深宫中,为佟佳氏挣得一个真正的依靠。
才出宫门不远,她就瞧见穆额齐主仆正缓步走在宫道上。方才在殿内受的闷气顿时涌上心头,小佟佳氏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五福晋留步。”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刻意装出的热络。
穆额齐闻声驻足,转身时裙裾在雪地上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庶妃有何指教?”
小佟佳氏走到她跟前,目光在她腰间流连:“方才在殿内不便多说。其实我一直惦记着五福晋……”她佯装关切地压低声音,心底却全是快慰,“今早我刚听说您府上那位格格,刚添了一位小格格,她开了怀,往后便更容易生养,先开花后结果的福气,宫里宫外还见得少么?您与五阿哥成婚也有些时日了,这肚子还没个动静,我实在是替您着急。”
她见穆额齐神色不变,又添了把火:“说来也巧,前儿我额娘送进来一张求子方,是京里有名的送子观音庙求来的。若是五福晋不嫌弃……”
“庶妃有心了。”穆额齐浅浅一笑,“只是子嗣之事讲究缘分。倒是庶妃年纪尚轻,该多把心思放在修身养性上才是。”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小佟佳氏脸色微变。她强笑道:“五福晋真是好心态,只是这宫里向来母以子贵,有了孩子这辈子才算有了倚靠……”
“天家子嗣,无论出自哪位姐妹,都是皇阿玛和额娘的孙辈,自然是祥瑞之喜。至于倚靠么……”她微微一顿,目光澄澈地迎向小佟佳氏,“为人立世,真正的倚靠终究是德行与本分,庶妃以为呢?就像这宫里的诸位娘娘,哪个不是因贤德淑静而备受尊崇?可见福气根基,不在他处。”
佟佳氏被这温和却锐利的回应一噎,脸上那虚假的热络几乎挂不住:“我这也是替您着想……”
“有劳挂心。”穆额齐温声打断,语气依旧平稳,“人的运道各有其时。人的运气都是有定数的,这边多了,那块就不得不少下去。我如今每日侍奉太后,得聆训导,与贝勒爷琴瑟和鸣,倒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是圆满,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小佟佳氏心里。
她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在宫中的谨小慎微,想起族姐那若有似无的疏离,想起皇上偶尔投来的、却从未停留的目光。
凭什么眼前这个人能如此轻易地说出“别无所求”?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尖锐起来:“别无所求!?你还想求什么?”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你与我一同选秀入宫,凭什么你就能做贝勒福晋,我却只能做个庶妃?”她上前一步,眼中泛起血丝,“论家世,我是佟佳氏嫡支;论容貌,我才是族里千挑万选送进来的那一个!当年选秀时,谁不说我比你强上百倍?”
穆额齐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怜悯:“庶妃怕是忘了,选秀那日你崴了脚,在宫中静养月余。皇上念在佟佳氏一族的体面,这才破例留你在宫中。”
“你闭嘴!”小佟佳氏彻底失了理智,连日来的嫉妒与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若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怎么会……”
“本宫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庶妃,也敢对皇子福晋大呼小叫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小佟佳氏浑身一僵,缓缓回头,只见宜妃扶着宫女的手站在不远处,唇角带着讥诮的弧度。
宜妃缓步上前,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小佟佳氏:“佟佳庶妃好大的威风。怎么,是觉得族姐封了贵妃,连带着你也能在宫里横着走了?”
小佟佳氏脸色煞白,急忙福身行礼:“奴才不敢……”
“不敢?本宫看你敢得很!”宜妃冷笑,“五福晋是皇上钦点的皇子正妻,太后亲口夸赞的孝顺媳妇,轮得到你一个庶妃在这里说三道四?”
她故意顿了顿,上下打量着小佟佳氏:“再说了,选秀那日若不是太医说你脚伤不宜挪动,皇上看在佟佳氏的面子上留你在宫中将养,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还真当自己是凭本事留在宫里的?”
小佟佳氏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后退一步,险些跌坐在雪地里。
宜妃转向穆额齐,语气缓和了些:“你先回去。这般不知尊卑的人,本宫自会好好教导。”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穆额齐从容行礼:“谢母妃主持公道。”她目光掠过面如死灰的小佟佳氏,轻声道,“庶妃年轻气盛,一时失言也是有的,还望娘娘从轻发落。”
待穆额齐走远,宜妃才冷冷看向小佟佳氏:“今日之事,本宫会如实禀告贵妃。你好自为之。”
小佟佳氏僵立在雪地里,望着宜妃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覆在她颤抖的肩头,落在她满脸的嫉恨里。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她要这些欺辱过她的人百倍奉还!
日上中天,太阳却不猛烈,照在五贝勒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也化不了已积了一层薄雪。
穆额齐的轿辇在府门前稳稳落下,常顺早就撑着伞在轿前等候了。
“福晋回来了。”常管家躬身迎上前,“主子爷在正院等着您呢,说是得了件稀罕物,要请您瞧瞧。”
穆额齐微微颔首,踩着脚凳下了轿。方踏入正院,便听见一阵细弱的呜咽声。她循声望去,只见胤祺站在廊下,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回来了?”胤祺含笑迎上来,将怀里那只汤圆似的小狗递到她面前,“瞧瞧,四哥府上那只白玉犬生的,就剩这一只最小的,让我讨了来。”
那小狗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雪白,唯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格外惹人怜爱。穆额齐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小东西在她掌心轻轻蹭着,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四哥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穆额齐轻轻抚摸着小狗柔软的绒毛,温热软糯像个小汤圆。
胤祺与她并肩往屋里走,抿了抿唇:“年初在围场遇见,他瞧我多看了几眼他那条白玉犬,便记在心里了。”他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你也知道,自从去年我替他挡了一箭,他总觉得欠着我什么。”
穆额齐闻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左颊那道浅淡的疤痕上。
“四福晋前儿来坐时,还说起这事。”穆额齐轻声道,“她说四哥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又不知如何与你亲近。如今能想到送只小狗,倒是好事。”起码迈出了第一步。
朦胧日光之下,小狗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竟打起盹来。胤祺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小脑袋:“是好事。”
窗外飘着细雪,屋里却暖意融融。穆额齐将睡着的小狗轻轻放在铺了软垫的篮子里,这才在胤祺对面坐下。
“今儿在宫里遇着点事。”她将宫道上的风波细细说了,语气依然平静。
胤祺听着,眉头微蹙:“这个小佟佳氏……”他指节在桌沿轻轻敲击,眸色渐深,“母妃当真为你出头了?”
穆额齐点点头:“母妃训斥了她几句,态度很明确,这是在敲打佟佳氏呢。”
胤祺面上虽缓和了神色,眼底却结着薄冰——这般轻拿轻放,未免太便宜了她。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暗忖该让宫里的眼线多留意这小佟佳氏的动向。既敢这般放肆,总要寻个恰当的时机,给她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这时篮子里的小狗翻了个身,发出细弱的梦呓。胤祺看着那团雪白的小东西,忽然道:“四哥这礼物送得倒是时候。”
穆额齐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在这多事之秋,能与四阿哥修复关系,对胤祺在朝中的处境自是好事一桩。
“明日我让厨房备些四福晋爱吃的点心,回赠给她。”穆额齐浅笑道,“她上次来说起想吃江南的藕粉圆子,正好前儿庄子里送了些新磨的藕粉。”
胤祺颔首,目光温柔。
夜色渐深,雪还在下。穆额齐将小狗的篮子挪到暖炕旁,又添了条软毯。那小东西睡得正香,粉嫩的鼻子轻轻抽动着。
“给它取个名字吧。”胤祺轻声道。
穆额齐凝视着那团雪白:“就叫汤圆可好?”
“汤圆……”胤祺重复着,唇角扬起笑意,“很是贴切。”
窗外风雪渐紧,屋内却暖意盎然。汤圆在睡梦中轻轻蹬了蹬腿,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穆额齐望着它,心里那片因今日风波而起的波澜,也渐渐平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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