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赔命竹马

　　这届高三的毕业晚会在五月末。

　　安排如下：上午各高三年级在教学楼前拍毕业照，下午上一节课后自由活动，晚上六点半在操场集合。

　　苏钰婷这个无法无天的人才，在网上定制了一个叶挽灵的全身立牌，一边拿着手机和叶挽灵通视频电话，一边抱着立牌逛遍校园。

　　电话里的叶挽灵哭笑不得，捂着眼睛说不出话，耳朵听她们胡闹的声音。

　　裴清圆则是跟在钰婷附和着，时而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

　　24班拍毕业照时，班上某个女同学抱着叶挽灵的立牌一块入镜。

　　她这两年青春总有人提她记得。

　　晚会。

　　高一高二的同学看得很认真，高三都坐不住，疯狂地试图抓住着整个初夏。

　　舒述找到在位置上坐得好好的邓敛白，“帮我和裴清圆拍着合照。”

　　邓敛白拒绝：“找苏钰婷。”

　　舒述说：“苏钰婷不在，她跑去附中了。”

　　一中和附中的毕业晚会在同一天。

　　邓敛白不解地问：“她一个一中的跑附中去做什么？”

　　舒述说：“追你弟啊。”

　　邓敛白：……

　　邓敛白又问：“陆无思呢？你找陆无思拍。”

　　舒述说：“陆无思也去附中了。”

　　邓敛白奇了怪了：“他去附中干嘛？”

　　舒述说：“追苏钰婷啊。”

　　邓敛白服气了。

　　“走吧。”舒述推着邓敛白往空地走。

　　两人走到半路时，舒述被人拦住了，是以前同班的张思若。

　　邓敛白退开两步。

　　留他们面对面站着。

　　清风徐来，暮色下张思若温柔又淡定，少了几分高一时的张扬。

　　她说：“毕业快乐。”

　　舒述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嗯了一声。

　　张思若递给他一个纸袋，说：“收下吧。反正也不会再见面了。”

　　犹豫了半分钟，舒述接过纸袋，说：“高考加油。”

　　张思若笑得自信：“我当然会的。”

　　舒述点头，接着和邓敛白一块走了。裴清圆还在荷花塘旁的凉亭等他们。

　　临六月，塘里荷花开得最是美。

　　裴清圆数到一百三十五朵莲花时，舒述和邓敛白终于到了。

　　她穿着淡粉色的过膝裙跳出凉亭，看见了舒述手里的袋子，随口一问：“谁送的？”

　　舒述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今晚回家了我慢慢同你说。

　　裴清圆点头说好。

　　舒述把凉亭长椅上的相机递给邓敛白，他和裴清圆背靠着荷花塘站好。

　　邓敛白举起相机，过一会儿，他放下相机，无语地问：“中间空出来开蜜雪冰城吗？”

　　裴清圆偏头看了看舒述，红着脸没动。

　　舒述轻轻靠向她，右手绕后抬在她的右肩前，将落不落。

　　邓敛白默默举起相机——

　　舒述的手最终放在她的右肩，裴清圆抬头看他，他若有所感地偏头。

　　相片定格在这一刻。

　　邓敛白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心里忽然不是滋味。或许，他和她本因如此。

　　高考完后一个星期。

　　裴清圆让舒述上楼，商量一下他志愿填那些学校。

　　最后两人争吵出了好几个学校。

　　裴清圆累了，趴在桌上说：“挑剔鬼。”

　　舒述笑了笑，知道她心里还揣着火气，也面对着趴下，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清圆踢了一脚，问：“你到底想去哪？报什么学校？”

　　舒述并没有立刻回话。

　　他看了看这个除了他自己的房间之外，最熟悉的第二个房间。

　　他在这里写过作业、故意穿坏她的裙子惹哭她、抄她的作业第二天反过头诬陷她、也给她送过小熊、在她考差时蹲在她书桌旁想尽办法地逗她开心……

　　后来，再大一点。两人明白男女有别，舒述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她的房间。

　　再后来……

　　窗户的风吹起桌上杂乱的资料，裴清圆轻轻闭上眼，将要睡着。

　　舒述忽然直起腰，亲吻她。

　　裴清圆睁开眼。

　　舒述趴回桌上，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裴清圆眨了眨眼睛，猛地直起身，十分用力地拍了拍桌子，“舒述！”

　　舒述立马跳了起来：“怎么了……”

　　裴清圆一边拽舒述出门一边生气地说：“我还不是你女、朋、友！”

　　舒述一边被推着走一边说：“那你同意当我女朋友吗？”

　　裴清圆把舒述推到家门口，涨红了脸骂：“舒述你真讨厌，你一点都不真诚！”

　　眼看要被“扫地出门”，舒述扒着门栏不肯走，挣扎着说：“我很真心，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给！”裴清圆推他推不动了，跟大石头似的，她双手叉腰问，“你走不走？”

　　舒述说：“我不走，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裴清圆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踮起脚尖，亲吻舒述眉头的那颗小痣。

　　舒述懵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裴清圆使劲把舒述推出门外，再飞快地合上大门，一气呵成。

　　她背靠着门红着脸偷笑。

　　门外舒述轻轻拍门：“裴清圆！你开门！我还不你男朋友，你为什么亲我？”

　　裴清圆笑着让他赶紧下楼。

　　隔天下午两点，舒述约裴清圆下午一块吃饭。

　　二圈：【今天晚上六点半】

　　二圈：【定位】

　　二圈：【最好的话，可以稍稍打扮一下。】

　　圆圈：【不打扮给你看。】

　　二圈：【不打扮也好看。】

　　裴清圆扔掉手机，在床上翻滚了两圈，再打电话给叶挽灵，发消息给苏钰婷让她过来帮帮忙。

　　奇迹圆圆！

　　在叶挽灵的审美指导和苏钰婷心灵手巧下，装扮一个美丽圆圆。

　　三人捣鼓了近三个小时。

　　电话里叶挽灵满意地说：“完美。”

　　苏钰婷抱着喷了香水的裴清圆，狂嗅几口，说：“好看好看好看！”

　　裴清圆有些害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心地说：“真好。”

　　苏钰婷说：“等大学了，就又更多的时间打扮自己了！”

　　裴清圆高兴地点点头。

　　在两人的指导下，裴清圆让舒述先去西餐厅座位等着，因为餐厅的光线更好，她慢慢走进餐厅，就会显得她更加漂亮。

　　六点二十左右，苏钰婷送她到西餐厅门口时，冲她比了一个加油！

　　裴清圆向苏钰婷郑重地点头，接着勇敢地向前走，没走到西餐厅门口，她又急匆匆地小跑回来，摸着头发担心地问：“没乱吧？”

　　苏钰婷轻轻碰了碰几根小碎毛，摇头真诚地说：“没乱没乱。漂漂亮亮的。”

　　裴清圆又在原地转了一圈，忐忑不安地问：“好看吗？”

　　苏钰婷按住裴清圆的肩膀，坚定地说：“好看，非常好看！如果姓舒的敢说一个不字，我找人弄她。”

　　裴清圆一下有了十足的底气：“嗯！”

　　她转身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西餐厅。

　　西餐厅内，舒述连喝了两杯水，还有两分钟就六点半了。

　　这时，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她穿着浅青色的短款连衣裙，头发扎成单边蓬松的麻花辫搭在右肩上，脸上画着淡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舒述站起身，久久回不过神，愣愣地看着她走向他。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

　　裴清圆看着舒述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本正经地说：“舒述。”

　　舒述猛地回过神，跨到她的右边抽出桌下的椅子，低声说：“坐。”

　　两人面对面坐，安静了一会儿后，舒述拿出一个礼盒，也不打开，就直愣愣地盯着裴清圆的眼睛，真诚地说：“裴清圆，你愿意……”

　　噗呲——

　　裴清圆没忍住笑。

　　她没见过舒述如此正经过，有种小男孩强装大人的喜剧感。

　　舒述红着耳朵，有点崩溃地问：“你笑什么？别笑好不好。”

　　裴清圆摆摆手，忍住笑声，沉默着打开舒述手中的方正小礼盒。

　　嗯——礼盒还是反着的，面朝舒述。

　　舒述：。

　　“不算不算。”舒述把礼盒转了个弯，面朝裴清圆。

　　礼盒里躺着一条纯银项链。

　　舒述说：“重新来。”

　　裴清圆仰头看他。

　　“咳咳咳！”舒述也觉得好笑，却又淡定地装出郑重其事地样子，“裴女士，你愿意成为舒先生的女朋友吗？”

　　裴清圆捂着嘴狂笑。

　　舒述温柔地说：“别光顾着笑啊，答应我。”

　　餐厅里正放着不知名的情歌，舒述不会说情话，但他的眼睛是最好的情书。

　　裴清圆在他深情款款的目光里，握住他的双手，认真地说：“裴女士愿意。”

　　舒述将礼盒的项链取下，走到裴清圆的背后，将项链轻轻系在她的脖子上。

　　裴清圆微微侧头，看着玻璃窗上他们模糊的倒影。

　　她忽然明白两情相悦。

　　走出西餐厅后，他们在繁华的街道上散步，舒述先是用指尖试探，而后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他们闲聊了一路。

　　裴清圆突然停下，说：“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别生气。”

　　舒述皱着眉问：“什么事。”

　　裴清圆说：“你先答应我别生气。”

　　僵持了五六分钟后，舒述闭上眼睛，无奈地说：“我保证我不生气。”

　　裴清圆小心翼翼地说：“我和钰婷、挽灵的奶奶明日一早要飞去德国看望挽灵。”

　　“啊！？”

　　清晨，机场，检票口。

　　舒述满脸写着不开心。

　　裴清圆拉住他的手，轻声说：“别不高兴了。”

　　舒述说：“我没有不高兴。”可声音听着就不高兴。

　　裴清圆抬手理平他头顶炸起的几根碎发，解释着：“很安全的，钰婷和叶奶奶都会照顾我的。”

　　舒述说：“我也去。”

　　裴清圆摇头，说：“我们三个女孩子一块玩，你去太违和了。”

　　舒述说：“那邓敛白也去。”

　　裴清圆说：“邓敛白去不了。”

　　也是。

　　舒述还是好气。

　　——哪有怎样的，才谈第一天就异地。

　　一时无话，接着没一会儿就要检票了。苏钰婷朝裴清圆喊道：“圆圆，我们先排队，你快点过来。”

　　“嗯。”裴清圆向苏钰婷点头。

　　她接着发现舒述反手用力拉住她的手腕，语气平静：“别走好不好？”

　　裴清圆说：“我每天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舒述不说话。

　　裴清圆说：“一天打两次。”

　　舒述还是沉默。

　　“一天三回。早中晚，行不行？”　裴清圆一边摇着舒述的手，一边问，“好不好？”

　　舒述勉强说：“行吧，在那边一定要注意安全。听到没有？”

　　裴清圆说：“听到了。”

　　舒述松开手，垂眸，说：“去吧。早点回来。一路顺风。”

　　裴清圆知道舒述心里难受，搂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

　　舒述感知到她的靠近，怕她摔着，低头下意识单手扶住她的腰。

　　一个轻吻。

　　眨眼睛，裴清圆安稳地站回地面，舒述偏头忍不住笑，心里的火气难受瞬间消到北冰洋了。

　　她说：“我走了。”

　　舒述点头说好。

　　裴清圆飞往德国的第一天，舒述在凌晨十二点背着所有人出门了。

　　——尘缘寺。

　　三百五十六台阶，一步一磕头。还的是朝朝暮暮，求的是岁岁年年。

　　舒述走到菩提树下坐着时，天光大亮，太阳恰好冒出头。

　　膝盖疼得厉害，他一面看着日光，一面用手心轻轻揉了揉。

　　树上红布子系着的木牌在晃摇，舒述抬头看了看，然后站起身轻轻翻看。

　　他想找到当年自己写的牌子。

　　直到殿门打开，舒述也没在这些交杂的红布木牌里找到他的心愿。

　　他想，算了，今天也不是来看牌子的。

　　舒述慢慢走进殿门，殿内冷清，只得一名轻闭双眼和尚。他又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

　　慢慢一点一点地站起身后，舒述向和尚行合十礼，虔诚地说：“求取还愿牌。”

　　和尚睁开眼，行和十礼，说：“这位施主心愿已还。请回吧。”

　　已还？

　　舒述走出殿门，顾不上脚下的酸痛。他跑到菩提树下，翻了翻，猛地抓住了自己的祈愿牌。

　　他的祈愿牌上边系着的红布被另一块牌子的红布紧紧缠绕。

　　两块牌子完美地贴和在一起。

　　舒述颤抖着将它们分开，看清那块还愿牌上的字迹。

　　——我不要舒述的性命，我要他一辈子陪着我。

　　一个星期过后，高考出成绩。她们三个带着叶挽灵一块回了逢源。

　　在叶奶奶的坚持下，叶挽灵今年会在逢源过暑假。

　　可惜邓敛白填完志愿就会出国。

　　倒也只能怪命运作弄。

　　志愿在哪里填都可以，几个人最终选择在学校填写，想以学生的名义再学校待一会儿。

　　真是奇怪，居然会怀念这座牢笼。

　　填志愿的最后的一天，她们无人下楼梯走到大树坛时，裴清圆忽然惊呼一声，说自己有东西落在微机室了。

　　舒述说：“我陪你去拿。”

　　“不用了！天热，我很快就回来。”裴清圆扭头就跑。

　　她跑到微机室，微机室刚好关门了。老师拿着一个挂件，笑着问：“这是你的吗？”

　　裴清圆点头接过，“谢谢老师。”

　　老师说：“今天要是落在这儿了，以后可就难找回来了。”

　　“是。”

　　告别老师后，裴清圆转了个步子，走向人去楼空的高三楼层。

　　不，是将要的高一楼层。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

　　热烈过后一片温热的荒凉，因为记忆还在滚烫，而眼前的景象却是寡淡。

　　裴清圆回忆起了那些点点滴滴。

　　从教学楼到艺术楼，从艺术楼到图书馆，从图书馆在荷花塘……

　　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记忆在失落地翻涌。

　　如苏钰婷在图书馆玩手机，幸好舒述路过从她身后拿走了手机，让她逃过一死；高一9班个小组话剧表演，邓敛白演得太差，最后演了一根木头；挽灵参加画画比赛，把她们三画进画里拿了第一名；几个人同时听岔通知，迟到半小时被罚扫一周……

　　这片冰冷的建筑物会记得她们曾来过吗？

　　裴清圆一时惆怅百感，慢慢走下通往校门的楼梯。

　　楼梯的右边就是大树坛。

　　大树底下好乘凉，四人都在那等她。苏钰婷在和叶挽灵聊天，邓敛白坐在树坛上，仰头看天。

　　而舒述察觉到她的目光快步走向她。

　　裴清圆停下脚步，她站在高处，安静地看着舒述走过来。

　　她拥有了对抗了世界的勇气。

　　过去不再重要，因为她的未来正走向她。

　　舒述隔着一个台阶停下，微笑着朝她伸出手，一如往日，说：“我们回家吧。”

　　裴清圆将手指放入他的掌心。

　　舒述回以紧握。

　　自此，「山至川行，风禾尽起」。

　　在没有任何荆棘丛生能将她们分开，也从未将她们分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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