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章探之来Z大附中之前对高中生活的想象很模糊，打算先观望一会，甚至没想过完整过完三年。他听说Z大附中资源很多，他又和许老师取得了联系，他想应该能找到机会去追求梦想，同时制止章言轻那个砸钱给自己建实验室的疯狂想法。(小朋友们大朋友们，私自进行化学实验是非常危险且违法的喔，需要资质审批，总之就是一大笔钱。)因此对于高中新事物，他抱有一个随和的态度。
　　“同学，要和我做同桌吗？”
　　怎么刚到一个新学校就遇上这类热情洋溢的新同学？高中生真是一群精力怪物。章探之被吓了一小跳，没有多想，顺势就坐下了。
　　章探之一边收拾课桌一边听新同桌聊天，他明显存了套近乎的心思，听起来竟有点紧张。
　　该死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像章探之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拒绝一道谜题。
　　从外貌到神态，言谈，语气，尤其一双眼睛，章探之仔细观察，很快弄懂了这个人。
　　吕常在拥有一个爱他的家庭，活泼幽默，不失理想天真，却又现实悲观；常常陷入失衡而缺乏安全感的状态，却又内核坚定。而他对自己一开始表现出来的亲近和好感应当属于他的个人直觉，类似于“你是个好人”的交友讯号。
　　吕常在很好懂，对于弄清楚的问题，章探之很快失去了兴趣。
　　吕常在是章探之认识的人当中朋友最多的，他似乎每天都在笑，也在逗别人笑，初中的老朋友即使相隔几层楼也要跑过来找他，老师带来的孩子一个月不见还记得吕常在哥哥，女生们细腻的烦恼也愿意讲给他听。
　　然而这样一位总统级的大忙人，却总抽得出时间找章探之，找他去吃麻辣烫，去打羽毛球，去图书馆借书。
　　章探之发自内心地佩服吕常在的精力分配，处理人际关系是一项出色的能力。
　　“吸收过多的他人情绪，不累吗？”从图书馆出来，章探之问。
　　吕常在奇怪地看过来，“照你的说法，我天天看小说岂不是早猝死了？”
　　“隔着屏幕和真实的生活不一样。”
　　“喔，你是这个意思”吕常在沉吟，“你说的是事实，我吸收的情绪总是多于排解的，但对于我来说只需要微小的回报就可以产生巨大的能量。”
　　说这话时吕常在侧头看着章探之笑，仿佛在说，你就是那个答案，他的眼神有种让人错觉自己光芒万丈的魔力。
　　不知为何，章探之却想起了那个远走异国的黄毛，眼泪汪汪地说，“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我的朋友，也请不要忘记我”，脆弱近乎卑微，热烈近乎虔诚。
　　“当然，你有任何不开心的事都可以找我，我们是朋友。”章探之抱着书，回以微笑。
　　那时，章探之抱着一种类似照顾流浪狗的责任感，他从小就习惯了保护者的角色。
　　得知章探之是omega后，吕常在疑神疑鬼了一阵，绕着圈试探了一学期，吕常在又重新黏了回来。他很喜欢黏着亲近的人，只有刘铭是个例外，他对傲娇犯怵，这是章探之观察得出的结果。
　　吕常在黏人不是体现在肢体接触，他对肢体接触很慎重，而是调笑的语言。
　　“你应该带我去，否则你会错失一个亿！”
　　“我呢，我呢？哇，好偏心的人！”
　　“我想要的话，你总不会不给吧？”
　　“如果我、班长、晏林煜同时掉水里，你会救哪一个？”
　　再配上那双简直往外冒星星的眼睛，章探之往往默然，然后底线一退再退。
　　人类有了眼睛，才能看清这个世界，有了耳朵才能听清世界上的声音，但是感官不足以直入大脑，于是语言作为一种“感官的延伸”永远隔着一层物质的躯壳，亦真亦假。
　　即使黏人，吕常在的灵魂仍被保护在声带后面，只是通过语言，以玩笑的方式试探。但和雾里探花的语言不同，从心脏鼓动带动血液，碎光汩汩从眼底涌出，吕常在的灵魂毫无遮拦地与之对视。
　　懂得的人自然懂得。
　　章探之自认也经历过不少大事，按照世俗的标准已经足够成熟坚韧，但就在这一件件小事如流星划过身边的过程中，他如水平静的心时常被刹那的辉光震动，于是地动山摇，洪水倾泄。
　　他想，我自然是不如吕常在的。
　　吕常在上课看漫画，在草稿本上涂鸦，被老师抓并痛斥没有意义，自食毒品，章探之就到办公室请教问题，装作不经意地为吕常在的爱好正名。
　　吕常在被初中老友背刺，冒雨躲在操场伤心，章探之就逃课，在吕常在身边撑一把伞。
　　吕常在和老妈因学习问题吵架，怀疑自我价值，章探之批改化学小测时就用黑笔帮吕常在改答案，用红笔打了全班最高分。
　　吕常在沉迷霸总小尬剧，用教室电脑下资源，结果闯祸让电脑布满了黄色废料，章探之就早起跑一个杀毒程序恢复如初，此后守口如瓶。
　　吕常在被理所当然地分配更多任务，章探之就主动帮忙，比如混入一群alpha下楼搬书，因为他知道吕常在不喜欢太重的书。
　　吕常在很健谈，跟章探之讲他看过的各种故事，青春恋爱的酸涩和美好，奇幻世界的哲学思考，武侠江湖的快意潇洒，严肃文学的精妙感人，都是章探之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章探之的童年没有动画片，也没有玩具，更没有一起分享动画片和玩具的小伙伴。
　　“你喜欢这些故事？”吕常在眨眼睛，“你是听得最认真的一个听众。”
　　“你讲得很好，让人想要一直听。”
　　“真的吗？”吕常在很高兴，挥了一下拳头。
　　除了看过的故事，吕常在也讲他曾经的经历，和老妈的斗智斗勇，可惜已经走散了的童年玩伴，顾勉和刘铭的黑历史。五光十色的回忆都被吕常在从时间长河中打捞起，藏进腮帮子里，然后机敏地溜上树，大尾巴一甩消失在叶丛中。
　　这对章探之来说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他没想到会有人能将所有过去都讲成生动的故事，将所有故事都讲成真实的生活。
　　他重新开始好奇，好奇吕常在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一个小小的例证是在一天下午放学，人潮拥挤向食堂，周围是早已习惯的喧闹。
　　“快看，那天上是什么？”
　　章探之抬头，什么也没发现，空荡荡的火烧云。
　　“你是想说有飞机吗？”章探之疑惑。
　　“你看那些云像什么？”
　　章探之观察了一会，回答道，“像瓷瓶。”
　　“你看像不像老班在办公室那张躺椅上睡觉？你看他的大肚子还有血盆大口。”吕常在说着自己笑起来。
　　章探之眼前浮现出老班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画面，和眼前的云彩重叠，融合，于是单调的天空变成了彩色。
　　那一刹那，两个人的世界短暂相撞。
　　“很美。”他喃喃
　　“是吧是吧？”吕常在不明情况地继续，“我一直觉得晚霞很好看，小时候和老妈赌气就躺在天台上看云，可以看一下午。”
　　“我觉得我也快染上这样的癖好了。”
　　“欢迎加入云朵神教！”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唐棠曾问为何和对方成为了朋友，吕常在回答说因为章探之很特别，章探之则回答说不讨厌。
　　“你什么意思？”吕常在想起这事，横眉质问。
　　正好前桌两女生正在激情讨论她们家cp，“相爱相杀”“恨比爱更长久”。
　　气氛更尴尬了，“不讨厌”，既不恨又不爱，冷硬绝情得比冬天的风还刺骨。
　　“这是我最大的夸奖”章探之回答。
　　吕常在叹了口气，他知道章探之一向的行事风格，心中有十分表现出来只有一分，本意也不是追究。
　　正在吕常在已经准备换话题时，章探之突然说，“你对我来说也很特别，但是一开始真的只是因为不讨厌，事实上很少有人能拒绝你。奇妙的缘分，不是吗？”
　　“感谢有机会和你共事三年。”
　　［“只是这次不一样了，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身边多了陪伴他的家政机器人，刘铭想到这个画面和章探之那副生人勿近的脸孔，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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