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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六十八)带着阿伊莎的心愿活下去》
次日,天色刚泛起鱼肚白。一声凄厉尖锐、穿透云霄的骑兵冲锋号角,猛地撕破了草原黎明前最后的沉寂!
凤天翔立马高坡,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突厥营地。他锐利的视线瞬间捕捉到营地侧翼的异动——一支仅有十余人组成的骑兵小队,正不顾一切地向西北方向疾驰突围!其中一骑的鞍前,赫然横卧着一个裹在突厥女袍中的身影,软绵绵地伏在马颈上,身形纤细。
“围住主帐!贼酋阿史那就在那里!”凤天翔毫不犹豫,长剑直指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金顶王帐,帐前那个一身金甲、兽面遮脸、正挥刀指挥的身影!老将曾世廉须发戟张,怒吼如雷:“贼酋今日披挂齐整,是要拼命了!弟兄们,随我取他首级!”吼声未落,他已然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猛冲出去。霎时间,千军万马齐声呐喊,如决堤的怒潮,汹涌澎湃地扑向那个“阿史那”!
激战瞬间爆发。一身戎装的魏莹莹策马冲杀在前,她的目光始终紧紧锁住那个金甲兽面的身影。几个回合交错下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那副甲胄披挂在“他”身上似乎过于宽大,动作间的滞涩远非阿史那往日睥睨纵横的磅礴气势,挥刀劈砍的力量也显虚浮,甚至身形偶尔会有不自然的倾斜——像是忍受着巨大的伤痛!
“小天!芷儿!”魏莹莹果断下令,“去试试他深浅!”
凤小天与上官芷夫妇双骑并出,刀剑合璧,如两条银龙缠向那金甲身影。刀光剑影激烈碰撞,上官芷的剑锋巧妙一撩,精准地挑中了兽面盔的连接处。“锵”的一声轻响,狰狞的面具应声飞起、跌落尘埃!
一张苍白、美丽、却写满决绝与痛楚的女子面庞,暴露在初升朝阳的血色光芒之下!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无数目光聚焦于此。
“阿依莎!”上官芷失声惊呼,“放下刀!降了吧!”
阿依莎对上官芷的呼喊充耳不闻。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死死盯住了远处帅旗下的凤天翔!她猛地磕打马腹,不顾一切地摆脱潘秦玉的拦截,像一道燃烧的流星,朝着凤天翔的方向亡命冲锋!六七十步!这个距离,她手中的弯刀已灌注了全部的生命与恨意,高高扬起,作势欲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弓弦震响如霹雳!一支狼牙重箭撕裂空气,带着老将曾世廉毕生的功力与沙场决断,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阿依莎的胸膛!强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从马背上带飞,重重摔落在冰冷的草地上。
她仰面躺着,血迅速在身下洇开,染红了枯黄的草根。剧痛抽走了所有力气,视线开始模糊、涣散。然而,她努力地、艰难地将头转向西北方——那是昨夜亲卫带着昏迷的阿史那消失的方向。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入泥土。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极其满足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朝阳的金辉温柔地覆上她年轻而宁静的脸庞,仿佛只是沉睡。
午时,一切归于死寂。西突厥最后的三万战士,连同他们的荣耀与不屈,永远地沉寂在了这片他们曾经纵马驰骋的土地上。西突厥军的战旗,从此折断。
目睹此景,被昭义军护在后阵的阿使德博鲁,压抑已久的悲恸终于如山洪决堤。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土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浸透了同胞鲜血的大地,发出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嚎哭,那哭声里翻滚着族裔覆灭的巨恸与无尽苍凉。
“痴情的女子啊……”魏莹莹望着阿依莎倒下的方向,发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眼中亦含了湿意。凤天翔默默地对夫人点了点头。无需多言,魏莹莹立即带着上官芷、潘秦玉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阿依莎尚有余温却已冰冷的遗体,步履沉重地走向后方干净的军帐。
帐内,三位女将沉默而细致地为阿依莎清理血污,重新梳理她散乱的长发,换上洁净的素白突厥长裙。魏莹莹甚至取来自己珍藏的、来自长安的香粉,轻轻扑在阿依莎苍白的面颊上,让她宛如沉睡的新娘,美丽得令人心碎。腰间,魏莹莹将一枚温润的凤家军铜牌,轻轻系在阿依莎的裙带上。她的动作轻柔,如同在安置一个易碎的梦境。
正当凤天翔转身欲离之际,身后骤然响起一片惊怒的呼喝:“敌袭!保护大帅!”
凤天翔猛然回首。只见一骑快马正从西北方向发疯般冲来!马上之人一边狂奔,一边疯狂地撕扯着身上宽大的突厥女子长袍,碎片在风中狂舞。露出内里的突厥男子劲装,也露出了那张刻骨铭心、此刻却因极致悲痛而扭曲变形的脸——阿史那!他身后,是那十名狼狈追赶、试图阻拦却已无力的亲卫。
唐军弓箭手瞬间引弓搭箭,冰冷的箭镞齐齐瞄准了那狂奔的身影。
“住手!”凤天翔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放他过来!”
弓箭缓缓垂下。阿史那的战马冲到凤天翔面前数丈,他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土地上。然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前疯狂爬行,目光死死锁住军帐前那具被白布覆盖的纤秀躯体。
魏莹莹默默示意,上官芷和潘秦玉轻轻掀开了覆盖阿依莎面容的白布。
阿史那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他一点点挪近,颤抖的手终于触碰到阿依莎冰凉的脸颊。那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啊——!!!”
一声不似人声、饱含着撕心裂肺剧痛的悲号猛地从他胸腔深处迸发出来,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唱,凄厉地划破了死寂的战场。这个曾经令西域震颤的枭雄,此刻双膝一软,扑倒在阿依莎身边,紧紧抱住她冰冷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压抑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如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喉间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呜咽,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在母亲冰冷的遗体旁无助地痛哭。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阿依莎苍白宁静的脸上,蜿蜒流淌。
那十名亲卫默默地走到近前,默默解下自己的弯刀、弓箭,一件件丢在脚下,卸去了所有的武装。他们沉默地伫立在阿史那身后不远处,如同十尊悲伤的石像,无声的哽咽压抑在胸腔,肩膀剧烈地耸动。
凤天翔背对着这片人间至恸,声音沉凝如铁,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阿史那!拿上那铜牌……下半辈子,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罢。”
魏莹莹走上前,手指轻轻拂过阿依莎腰间那枚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凤家军铜牌,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一场沉睡:“她……留了一封信给你。用戈壁的野花瓣仔细装饰着……她心里,定是盼你能好好活下去。”上官芷也望着那蜷缩的巨大身影,声音清晰而郑重:“阿史那,带上你的阿依莎……走吧。别再回头。”
阿史那的哭声渐渐低微下去,最终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断断续续的抽动。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交错,眼神却是一片空洞的死寂,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抽离。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这片浸透了他族人鲜血的土地。他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将阿依莎冰冷的身体横抱起来,如同托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抱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如同断了线的傀儡,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开步子,朝着草原深处那片望不到边际的枯黄与苍茫,一步一步,缓缓走去。阳光将他抱着挚爱的身影在焦黑的土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孤寂得如同天地间最后一道墨痕。十名卸甲弃刃的亲卫,默默跟随着那个蹒跚的背影,渐渐变成几个渺小的黑点,最终被广袤而沉默的荒原彻底吞没。
风卷过染血的荒草,呜咽声如泣如诉,仿佛古老草原永恒的叹息,在埋葬了英雄、红颜与无尽悲欢的辽阔大地上,低回盘旋,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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