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记事

　　却说那厢温映和景宴在将军府中，看着燃起的烽烟，随即下令，“来人，下令全城戒严，列阵守城。”

　　“勾注山，看来不止有明道，还有暗道。”

　　“按脚程，父亲此时应该已经出关了，望父亲不要中计。”

　　“算的如此精确，看起来朔州也不简单。”

　　“可不要是狼子野心才好。”

　　他迅速换好衣衫，调及护卫，严令：“守好将军府。”

　　欲飞身上马时，被温映拉住，温映严肃道：“我也要去。”

　　他摸摸她的头，“城楼流矢乱飞，若是磕了碰了，会疼的。”

　　“我不怕。”

　　“好。”

　　景宴将温映抱上马，扬鞭驰向城门。

　　主道上鳌山两条龙灯依旧亮着，空气中弥散着花炮燃尽的烟火气。

　　北风肃杀而过，将年节的喜庆氛围吹淡，城外号角声响起，索契开始攻城了。

　　此时城内兵卒刚从梦乡中醒来，转眼便列阵带来守城，满脸怨愤，心里直骂娘，非得在除夕夜攻城？对自飞云梯偷偷摸上来的人自是没有好颜色，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手起刀落，利落割喉。

　　城上的守军筑成了一道牢固的防线，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便补上来。

　　两方不断厮杀着，倒是城上的守军因为憋了一口气，而更胜一筹。

　　敌人攻势愈急，抛车投石不断，火箭带着油瓢破空而来，铎锋射进木门，“噗”一声，顿时瓢破油散火起。

　　守军举盾挡箭，却被溅起的火搞的焦头烂额。

　　一不小心就有人的袖子被烧了。只能退到后方，滚入沙土堆，滚了几圈火才灭掉。

　　箭塔上的士兵发起了反击，顺着火箭来的方向，集中射回，有效遏制了敌军的攻势。

　　城门上与城楼上星星点点的火密布，温映内心沉下。

　　她抬眼看天色，淡淡青烟渐起，湿雾渐渐浓厚，大雾中带着小小雨点，飘飘摇摇，碰上火，无声将其消灭。

　　乳白色浓雾中，能见不过五米。

　　索契止住了第一波攻势。

　　“来人，叫阵。”曹文华，也是土墨消失十年的大皇子哈尔，号令道。

　　一个会梁语的彪形大汉叉开双脚，两手扶腰，气沉丹田，喊道：“城上的人听着，你们温帅已经弃城而逃了，早就抛弃你们了。识相的就打开城门，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城上守军面面相觑，茫然回头，寻找城楼正中的身影，没看见往常那定如钟的伟岸温意，却见一道年轻将领被围在正中。

　　他们内心一紧，本着多年来对温意的信任犹存，啐回去：“放你娘的狗屁！我们温将军岂是你们这些杂碎能编排的？”

　　“就你们这些乡巴佬，还敢觊觎我大美云中，还配到我梁国土地上来，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就是，也不照照镜子，索契王庭早八百年就被霍将军打穿了。”

　　此时景宴端坐正中，看着士兵你一言我一语，星星点点的暖意自他心底聚起，他牵着温映的手也逐渐变暖。

　　可在建安十年的哈尔哪听不懂这些，在建安的时候他就很困惑，那些寒门学子，有捷径不走，非要标榜自己的清高，兢兢业业数十年最后还是家徒四壁，两袖清风。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人莫名的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这些人的信任哪里来的。

　　哈尔生气，传话给大汉：“你们的温帅已经在朔州被围了，识相点开城门，献出你们的太子妃，好好服侍我们大王，我可以考虑留你们温将军一命。”

　　此言一出，城上守军满头问号。太子妃？
　　是他们理解的太子妃吗？他们温将军唯一的女儿？从小就被养在建安的的大小姐回来了？

　　“狗杂碎！闭上你的狗嘴，那可是我们整个云中的大小姐，岂是你们这种杂碎可以肖想的？”

　　听不得侮辱大小姐的马上回击，说完又内心讪讪，万一大小姐真在这，岂不是污了她的耳。

　　他们眼神闪光，看向坐在正中的景宴。

　　景宴欲起身，却见温映安抚拍拍他的手，直起身，走到城墙上。

　　她穿的还是君玉选的那一身，朱红色如意纹袄裙，外罩披风，小脸围在白狐裘里，对着迎面的守军笑笑。

　　“好像真的是大小姐哎。”

　　“天呐，大小姐对我笑了。”

　　“我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大小姐，呜呜。”

　　“就算马上死了也值了，呜呜。”

　　温映站定，放大声量，“我乃温意之女，温映，今日此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我父温意去往朔州，与朔州人民共存亡，并未逃亡，敢犯我梁国边境？尔等异族，虽远必诛。”

　　身边的守将也跟着举起手中武器，“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景宴走到温映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也看向哈尔。

　　身边的守军顿时心领神会，怕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听说殿下在南疆无往而不胜，今天可不能丢了温家军的脸。顿时不自觉英雄昂首，将自己拔了拔。

　　哈尔瞬间脸黑，本欲想扰乱地方军心，没想到反被对方占据先机。

　　此时白雾渐淡，浅灰色薄雾中，他与城上的温映对上眼。他眼中蕴含怒火，而她凉薄看他，就像是他们过去每次的会面一样，她好似对什么都不上心，什么也在她心里留不下痕迹。

　　哈尔扬手，车弩推出，索契开始了第二波攻势。

　　“温家军何在！”景宴振臂高呼。

　　“在！”身旁徐朗领头，身旁将领随之附和。

　　“随我出城上阵杀敌。”景宴带着兵出城，临行前深深看了她一眼，“城中交给你，乖，等我回来。”

　　景宴领着一行人，疾驰出城门列阵。

　　温映第一次亲眼见到战争的残酷。

　　刚刚还讪讪看她的人，下一刻便被爬上来的人割喉，他反应过来，双手握刀，狠狠捅向自己，长刀刺了个对穿，直将身后的人捅死，最后他挟着身后的人一起倒向城墙外，又砸下了几个飞云梯上的敌军。

　　见她羞涩捂脸的人，一边警惕，一边对着自己身旁的小兵说道：“快点跟我换位置，你这个地方杀的敌人多，我有了军功升迁快，我的翠云楼相好还等着我去娶她呢。”

　　旁边小兵黑着脸骂他：“刘大哥，你个孤寡老人哪有什么相好，不要以为自己一个人就潇潇洒洒，你给我好好活着。”

　　“得了吧，你家那新妇，你家那老母，站我后边，别抢我军功。”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拔刀砍向飞来的箭，两人背对背，开始击杀敌军。

　　她又将视线放入城楼下，此时雾已全散，天一片大亮。

　　两方列阵，青黑旗帜相对。景宴身旁，青色梁军旗帜迎风烈烈，似一片青山绿海。

　　号角响两声，信旗亚，景宴一声令下，带着骑兵直冲彼阵。

　　“对方骑兵出阵，对方马弱，不及我方骑兵，一半骑兵抵挡，一半骑兵冲阵，抄到城门处合围。”哈尔下令。

　　景宴依旧使用军演时的策略，骑兵多点进攻。而他仅仅用腰腹与双腿控制乌骓，双手使双枪，所到之处，带倒一片。

　　梁军如开刃宝剑，挥出一条青龙带着数条青光，插入一片黑石，青光所到之处，黑石裂开裂缝。

　　“他们的马，怎么回事？”哈尔细细思索，那日除了温映景宴，还见到了沈慈，他嘴里骂骂咧咧，“竖子沈慈坏我好事！”

　　原来当日沈慈察觉牧场河水不对后，便研制了解药，亲自喂养马场诸马，乌骓踏雪更是好好养护。

　　正当他怒火中烧之际，场中情况更加扑朔迷离。

　　“不对啊，若按照以往旗令，他们骑兵应是要与我方骑兵正面对抗，怎么化整为零。”哈尔身旁的副将沉思，不过片刻，他叫道：“啊，不好了，他们去的地方均是各个军阵的旗手所在之处。”

　　话音刚落，各部的旗帜应声而落，青光开始朝龙头合围，没了指挥的索契步兵站在原地，扬起的泥土混了雪迷了他们的眼，被骑兵带倒一片。

　　青龙成型，直直破开黑石，直抵索契中军。似有千人呼喊，万马奔驰，阵仗有如破山海，翻巨浪。

　　哈尔大骇，忙召回骑兵。

　　景宴快速掷出一枪，将对方喊话的彪形大汉刺了个对穿，退了几步，索契帅旗被撞倒。哈尔一时被骇住，鸣金收兵。

　　他深知索契骑兵不容小觑，此次冲阵也是为了打对方措手不及，若真是骑兵对阵，胜算并不好说，随后也不做停留，便勒马带着青光再次化整为零，切入黑石，避过对方骑兵，回到自己阵前。

　　城上守军顿时大舒一口气。随即列阵清点人数，各将领发现伤亡不太严重，又是长舒一口气。毕竟这都是他们亲自带的兵。

　　景宴卸甲走上城墙，发现温映背手站在原地，望着远方如潮水褪去的索契大军。他从怀中拿了一方干净帕子擦手，才发现手中一道血痕，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越擦血渗得越多。

　　温映转头，发现了他的动作，接过手帕，在他手心包了一个蝴蝶结。

　　景宴双手悬空，控制住自己没抱她，害怕搞脏了她的衣服，她生来困苦于身体，如今好不容易变成一个喜庆的年画娃娃，穿得干干净净，合该金尊玉贵养着，开开心心过每一天，莫要沾染血腥气。

　　她觉出他的想法，忙双手抱住他劲瘦的腰，脸贴进他怀里，脑袋轻轻蹭蹭。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些许汗味中，她觉出磅礴的热气来。

　　“我不嫌弃你的。”她轻声说道。

　　两人正在温存之际，突见城下徐朗带上来一人。

　　来人信步闲庭，颇为悠闲踏上台阶，见到二人，只在一旁寻了个台阶坐下，并不打扰。

　　景宴早就觉察，此时一看，双目圆瞪，“父皇？”

　　温映从他怀中退出，不可置信，随后奔向景乐，蹲在他身前，眼里噙着泪，“父皇，我早该想到的。”

　　景乐摸摸她的头，笑得慈祥，“我们阿映真聪明。”

　　一番酣战，景宴也觉疲乏，便也在景乐和温映的旁边坐下，三人聊近况。

　　但基本都是景乐在说，温映时不时附和几句，听他骂大臣，听他抱怨好累。

　　景宴就撑着头闭目养神，偶尔发出气声“嗯”、“哼”、“不要”。

　　徐朗看着这三人，就这么席地而坐，顿感荒唐。

　　天已阴沉几日，今日破天荒东方渐渐发红，云彩边染上了金光。

　　他看着几人身上被镶的金边，想着，或许，这二十年的戍边生涯应该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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