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林莺歌陪了林惊鸿一个晚上，他吐完也没有力气洗澡，又固执的不上床，林莺歌没有办法，只好拿了被子给他盖上。他长手长脚的，那沙发根本不够睡，林莺歌等他睡着后，拿凳子把他垂着的小腿搭到了椅子上。
　　林莺歌把林惊鸿吐了的痰盂放到了盥洗室，她洗了洗手，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那沙发更小，单人的而已。
　　林惊鸿睡的很不踏实，夜里梦呓着什么，林莺歌听不清。他又喊了一次渴，林莺歌给他喂了一次水，再坐回沙发时，天都大亮了。
　　林惊鸿终于睡实了，林莺歌则一点也睡不着了。其实，这样也好，没有权力，也就没有责任，在这个时代，也约等于没有危险，林莺歌安慰自己，却清醒的知道林惊鸿绝对不会这么想的。
　　林莺歌看着林惊鸿温软的脸，白皙温和的任谁看了都觉得不过是个学生的脸，他偏偏加入了帮/派，还是首脑人物。
　　她很少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欣赏”林惊鸿的容颜，特别，此时，他是脆弱的。他因酒醉而眼皮的红肿仍未消退，才几个月，伤了手臂，受了帮规，破了脑袋……还好没有砸着脸，林莺歌托着下巴，慢慢躺在了沙发扶手，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林莺歌发现自己在床上，不过不是自己房间，好像是客房。她缓了缓，出了房间门。
　　“小姐，您现在用餐吗？”枇杷一直守在门口，见林莺歌出来的赶紧上前。
　　林莺歌看出她睡的是二楼的客房，林昭然旁边的房间。
　　“林先生呢？”林莺歌来不及洗漱，往楼梯那面走。
　　“先生出去了，嘱咐我们不要吵您。”
　　林莺歌要下楼梯的脚步一顿，林惊鸿不在啊……她跟枇杷说了等下去吃饭，转身想先回自己房间。
　　林莺歌刚要进门，林昭然在自己房间喊了她一声。她回过身，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和一个小布包。
　　“姐，生日快乐。”林昭然的腿恢复了些了，他慢慢走过来，把信塞进她手里，又塞了那个小包袱，转身就走了，比走来时快的多。
　　“生日？我是今天生日？”林莺歌先进了房间，打开了那封信，是用各种书法字体写的汉字生日快乐，不得不说，林昭然的字写的真漂亮。
　　林莺歌又打开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两包印花油纸包裹的糖，一包是松子糖，一包是玫瑰粽子糖。
　　林莺歌打开包装，一样吃了一口，松子糖香酥，玫瑰粽子糖浓郁，各有各的好吃。
　　林莺歌走到盥洗室洗漱了一番，换了一件衣服，想着去跟林昭然道谢。她刚开门，就听到“咣”的一声关门声，留下几根一个小脑袋顶着有些凌乱头发的残影。
　　林莺歌轻笑出声，知道许是等的久了，林昭然好奇她的反应，在听墙角。
　　“隔这么远能听到什么啊……”
　　林莺歌敲敲林昭然的房门，等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小缝。
　　“谢谢昭然送的礼物，我特别喜欢。”
　　林昭然听到林莺歌这么说，终于是露出了小脑袋。
　　“买的采芝斋的，我还怕你看不上了。”林昭然瞥着林莺歌手上的亮闪闪的钻石，这糖是老早定好了的，今天早上他让王妈去帮忙取的，估计采芝斋那一屋子的糖加一起都比不他姐手上那枚戒指。
　　“怎么会，寓意好又好吃。我是不是现在就得着手准备昭然的生辰礼了！”林莺歌嘴角含笑，眼睛眯眯着。
　　“我生日早着呢，四月初四，现在才正月。”林昭然嗫嚅着，嘟嘟嘴。
　　林莺歌看着林昭然就忍不住心里的柔软，这应该已经无关于血缘。
　　“那我慢慢给你选嘛，”林莺歌有些饿了，肚子叫了两声，“一起去吃饭？”
　　林昭然欣然应允，跟在林莺歌身后一起下楼去吃饭了。他们刚走到餐桌，就看到桌上有一个精致的玫瑰蛋糕，蛋糕周围三个白瓷碗，碗中放着切好的水果——金黄的芒果、饱满的橙子和碧绿的蜜瓜。
　　碗外围是两个三层银托盘，托盘中下面两层是各式糕点——松子枣泥饼、桂花糯米糕、山楂锅盔、红糖豆沙酥……
　　最上面一层是进口巧克力，黑的、白的、棕的、花瓣的、金箔的……
　　托盘外是白瓷盘，盘子上都是胶州菜，红烧肘子、白菜肉丸、海鲜疙瘩汤……
　　王妈还在往外端盘子，一对寿桃馍馍和满满一盘的饺子。
　　“煞有其事”的又是摆了一桌子，水里的、地上的、甜的、咸的、中国的、西洋的……
　　不只是林莺歌，林昭然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还有？吃不了呀，我的王妈妈！”林莺歌看着王妈又往厨房走，瞪大了眼睛。
　　“哦呦，寿面得吃的呀！”王妈把一小碗面放在林莺歌面前，面汤是浓郁的金黄，飘着一层油花，上面撒着橙红的虾籽。
　　“不能咬断的啊，长命百岁的！”王妈兜里的高梁饴糖分了一圈了，留了六个给林莺歌。
　　“六六大顺的，好寓意，得吃啊。”王妈给完糖，又从围裙里拿出一个小手帕，打开来是一个桃木小梳子。
　　“一梳不恼无忧的，小姐你收好啊。”王妈把小梳子放在林莺歌手心，林莺歌看着这个小木梳，心口涌进一股热流。
　　“谢谢王妈。”
　　“哎，趁热吃面。”王妈看着林莺歌一口口吃着长寿面，心里高兴，一抬头看到林昭然还在那站着。
　　“小少爷，坐下吃饭啊。”林昭然慢慢蹭到林莺歌身旁，坐下随手拿了块糕点送进嘴里。
　　王妈给林莺歌准备的面量刚好，林莺歌很快吃完了。王妈心满意足的收走了面碗，指指饺子，“白菜豆腐饺子，‘百财兜福’，好寓意，得吃啊。”
　　王妈说着拍拍林昭然，“小少爷，你也吃！”
　　林莺歌和林昭然一齐听话的夹了一个饺子送进嘴里，白菜清甜，豆腐醇厚，鸡蛋嫩滑。很显然，林昭然是习惯了，但林莺歌是“第一次”吃，她连夹了两个，吃的不亦乐乎。
　　“小姐，蛋糕……”枇杷在林莺歌身后轻轻出声，眼睛不住盯着那个蛋糕，她和春桃也算见过世面，大都是昨晚先生分的那种蛋糕，今天小姐生日这种带花的蛋糕，她们都没见过。
　　“馋嘴丫头……”王妈笑骂，看了一眼那蛋糕，倒也觉得好看。
　　“来来来，分蛋糕！”林莺歌撸胳膊挽袖子，拿起枇杷递来的蛋糕刀切好了蛋糕，一人分了一块。
　　“谢谢小姐，小姐永葆青春，长命百岁！”枇杷说完就迫不及待的上嘴直接咬了一口，蹭的满脸都是。
　　“你慢点，小姐给小勺了。”春桃也接过蛋糕，谢了林莺歌，说了两句漂亮话，算是吃的体面些的。
　　“王妈也来一块。”林莺歌将小瓷盘和小银勺递给王妈，王妈后退一步，连连摆手。
　　“我不吃，我不吃，小姐你吃。”
　　“还有这么多呢，尝一块嘛，”林莺歌托着瓷盘，装作手酸的样子，“王妈，你快接呀，我端不住了。”
　　王妈闻言赶紧接过了，看着蛋糕上的红色糖霜玫瑰花瓣，“那我就吃一块？”
　　“吃！”林莺歌说着，给王管家和今早回来继续保护她的三个保镖每人都切了一块。
　　“谢谢小姐！”阿三、齐二和小刀一人得了林昭然一条小黄鱼的赏，还有一堆的礼物，都是直接送到家里的，给三人家里长了大脸，弄堂里的都知道这三家的儿子有本事。所以三个小混混是被自己亲妈踹出家门，勒令来保护林太太的。
　　林莺歌最后给林昭然切了一大块，放到他面前，“随便吃，别跟姐姐客气。”
　　林莺歌又切了一小块，正好这块上有一整个的玫瑰花，她放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那椅子正对着的窗子正好可以看到，在林惊鸿财力加持下已经重建大半的白宅，或者说樱子的居所。
　　林莺歌拍拍林昭然的胳膊，将蛋糕刀递给他，“别只顾着吃，给愿愿切一块。”
　　林昭然愣了一下，很快略微颤抖着手接过了刀，漂漂亮亮切了一角蛋糕，他觉得马愿愿会高高兴兴吃掉这角蛋糕的。
　　“下雪了！”枇杷正对着窗子，远远看着蓝蓝的空中往下掉纸片。
　　“侬脑子……真下雪了！”春桃隔着玻璃看了又看，嘴里的奶油蛋糕还没咽下去呢。
　　几个基本都没见过雪的上海人乐不颠的纷纷去看，林莺歌和林昭然稳坐餐桌吃着饭。
　　林莺歌用小银勺舀了口糖霜玫瑰花，刚要放进口中，突然觉得少了一个人，她看向王妈
　　“张妈呢？”
　　“她说去见见老乡，一早上就走了。”王妈小口小口抿着蛋糕，一口咽下几乎舍不得吃下一口。
　　林莺歌看了一眼立钟，已经快一点了，张妈还没回来，“她回来了告诉我一声，我给她也留一块蛋糕。”
　　王妈回了好，林莺歌慢慢吃着她的生日宴，蛋糕盒子中还剩一角红色玫瑰的奶油蛋糕。
　　厨房角落一个快锈了的铁锅里还有十几个酸菜馅饺子，菜板边上的菜刀还沾着酸菜渣。锅和菜刀一般，都是张秀从东北奉天背出来的。
　　老家有话——吃着家饭就在家，张秀人离开了家，可心离不开。她一大早就抱着蓝粗布包袱顶着寒风出了林公馆，那包袱里有一个缺了角的粗瓷碗，碗中有十个酸菜饺子，冒着热气。她要去给一个恩人——老崔叔送顿饭，他是她在上海滩认识的第一个老乡。
　　老崔叔逃到上海滩后，在闸北棚户区卖饺子，不卖酸菜的，这的人吃不惯。他一直念叨着酸菜饺子，自家积的酸菜切丝和猪油渣搅在一起，饺子皮两三下擀的劲道，煮完了，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老崔叔一直很照顾张秀，他们这些难民是很难被一个陌生的地方接受的。老崔叔知道张秀找不到活干，时常把剩下的饺子煮给张秀吃。
　　张秀很是感激，没事儿干就无偿帮老崔叔忙活。他们在异乡得到了家乡人的情谊，日子虽苦，也能相互扶持的活。可好景不长，老崔叔得了病，一直吐血，没钱治，很快就死了。
　　老崔叔根本没留下钱，张秀和老崔叔帮助过的其他东北人也没有，他们怎么也凑不够钱买个棺材，最后只好抹着眼泪，买了个草席卷了老崔叔的身体，拿买的新布包了，埋在了闸北的废房边。
　　老崔叔死在三年前的年末，只过了不到半月，张秀就在林公馆成了厨娘。张秀在林公馆稳定下来后，总会想，若是老崔叔能再撑一段时间，也许，她能救活他。她没能在他活着时报答他，她有悔。
　　于是张秀每年大年初一都去给老崔叔送一碗饺子，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今年的上海滩更冷了，走着走着，竟然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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