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

　　『我们创造的，终将定义我们；我们逃避的，也终将审判我们。——谢逸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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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辰科技23楼的会议室，副总裁兼CTO罗永峰召集了总监以上级别的紧急会议。

　　已是凌晨三点，窗外的城市褪去了喧嚣，只剩下零星灯火，映照着室内一张张疲惫的脸。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舆情数据，每一行标题都触目惊心：

　　「花季少女与AI深聊后轻生，谁之过？」

　　「冷血算法？星辰科技AI被指成为自杀“帮凶”」

　　事件的核心，是一个叫林小雨的女孩与《星辰之下》里的NPC灵犀的对话记录，被恶意剪辑和解读后，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蔓延。

　　“我计划……离开这个世界。”

　　灵犀的回应被断章取义为，“我理解你的痛苦，你的选择值得尊重。”

　　事实上，完整的对话中，灵犀紧随其后的是大段温暖的鼓励和的危机干预建议。

　　但没人关心后半部分。

　　愤怒的公众和追逐流量的媒体，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凶手”。

　　“砰！”

　　罗永峰一拳砸在桌子上，“胡说八道！这是恶意剪辑！扭曲事实！”

　　封尽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声音低沉，“舆情发酵速度超乎预期，有组织推动的痕迹。”

　　他抬眼，目光与谢逸扬无声交汇。他们都明白，眼前已不仅仅是一场意外事故，一步走错，星辰科技乃至整个AI行业，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云野，市场部有什么预案？”罗永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陆云野的目光从预案上抬起，修长的手指在“舆论焦点”那一栏轻轻点了点。他环视全场，最后视线定格在长桌对面的谢逸扬身上。

　　陆云野回想起那份半小时前送达的舆情简报，敏锐地注意到，几个有影响力的大V已将矛头直指“算法核心的伦理缺失”。

　　他心下了然。以他对媒体运作规律和竞争对手手段的了解，此刻，最有效的攻击点，就是眼前这个项目的灵魂人物。

　　“常规的辟谣和公布完整对话，已经不足以平息舆论，公众的情绪需要一个具体的靶子。”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谢逸扬。

　　“谢总，根据目前的舆情走势和对手惯用的策略，你作为核心算法负责人，会成为下一个焦点。媒体不会放过你。”

　　“我明白。”谢逸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技术团队会立刻配合公关，出具最详细的技术说明文档，还原完整的对话逻辑和所有安全机制的设计细节。”

　　“还不够。”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是谢苏婉，她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她走到投影仪前，接上自己的电脑。屏幕亮起，一份结构清晰的文档出现。

　　“我梳理了林小雨与灵犀三个月以来的所有聊天记录。问题的核心，不是某句话的对错。”

　　她点开一张情绪曲线图。

　　“初期，灵犀的通用话术能匹配林小雨的轻度焦虑，起到了安抚作用。”她的指尖划过屏幕，“但后期，当她的抑郁症状加剧，表达出更深的绝望时……”

　　她的手指重点圈出几个高风险节点。

　　“灵犀的回应，尽管在词句上依然正确且充满共情，却显露出无能为力的重复和模式化。”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冷静。

　　“这种看似温暖的正确回答，就像一剂止痛针，能暂时麻痹痛感。可一旦药效退去，用户发现它根本给不了真正的出路，反而会坠入更深的虚无与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结论。

　　“我们的AI，它只是一座单向接收的孤岛。它能极其精准地接收情绪信号，并生成完美的共情话术，却无法提供真正具有干预能力的‘连接’。”

　　会议室一片死寂。

　　封尽率先开口，接过了她的话，“她说得对。我们的安全架构不仅要防黑客，更要防人心的坍塌。”

　　“AI可以提供信息和支持，但不能替代真实的人际连接和专业干预。我们需要建立一套更灵敏，能与专业机构实时对接的预警和干预机制。”

　　“但这需要时间！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老罗焦急地插话，“刚收到消息，龙渊资本正式发函，暂停投资谈判！其他几家也在观望！”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陆一鸣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脸上没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容。

　　“鼎盛内部反对意见很大，超过六成的董事要求立刻暂停B轮投资，甚至有人要求撤销投资意向。”

　　他语速很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谢逸扬身上。

　　“经过协商，我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立了军令状。”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以职业生涯作为担保，为星辰科技争取到了72小时的窗口期。在这72小时内，鼎盛资本暂停一切关于B轮融资的负面动议。”

　　这句话，像一道强光，刺破了绝望的阴霾，给了所有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但是，”他话锋一转，“72小时后，星辰必须拿出一个能让我说服董事会，平息公众怒火，并能切实有效解决问题的方案。”

　　他看向罗永峰，“罗总，我能做的，是为你们挡住外部的压力，争取时间。剩下的，就靠你们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门合上的轻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罗永峰猛地站起身，“没时间沮丧了！小陆总为我们拼来了72小时，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快速在白板上划出几个区域，开始布局。

　　“现在成立危机应对小组！我任总指挥！”

　　“封尽！你牵头技术复盘组！逐行审查所有交互日志，找出任何可能被误解或存在缺陷的逻辑点，准备最详尽的技术说明文档！”

　　“谢苏婉！你牵头用户关怀与伦理反思组！24小时内，我要看到升级方案框架！”

　　他大手一挥，在白板上重重写下了五个字——

　　“守护者计划”。

　　“这是我们解决方案的核心方向！我们的AI，不应该只是冷冰的工具，更应该是用户数字生活中的‘守护者’！要能识别风险，更能有效连接专业的帮助！”

　　最后，他看向谢逸扬，语气斩钉截铁，“逸扬，最核心的算法没人比你更懂。”

　　“你来负责‘守护者计划’的技术架构和升级路径！所有资源随你调配，务必在72小时内，拿出能让投资方看到诚意和实力的方案！”

　　“其他人，各司其职，公关、法务、运营全部动起来！我们要打的是一场立体战攻坚战！”

　　命令一道道下达，涣散的士气被迅速凝聚。众人起身，脚步匆匆。

　　-

　　接下来的十二小时，整个公司像一台超负荷的机器疯狂运转。

　　罗永峰再次召集了总监以上级别的紧急会议。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焦虑。

　　方案讨论陷入了僵局。

　　“当务之急是彻底自证清白！”一位运营总监坚持道，“必须立刻公布完整对话，起诉恶意剪辑的媒体，把舆论扭过来！”

　　“然后呢？”另一位产品总监反驳，“公众的情绪已经上来了，他们会觉得我们在狡辩！现在最重要的是姿态，是推出实实在在的，能让公众安心的补救措施！”

　　“先止血再疗伤！逻辑都说不清，谁信你的补救措施？”

　　“现在是讲逻辑的时候吗？现在是讲人心的时候！”

　　争论不休，难以达成共识。

　　就在气氛最僵持不下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谢苏婉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

　　瞬间，所有的争论都停止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罗总，”她的声音因过度熬夜而沙哑，却异常稳定，“‘守护者计划’的完整实施方案，我初步拟定了。”

　　会议室里静得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声。

　　罗永峰猛地从椅子上直起身，“小谢？你说什么？”

　　她径直走到投影仪前，接上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份结构清晰的文档。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她点开核心框架图，上面是一个三层灯塔的示意图。

　　“我们之前的思路，一直在‘算法回应是否恰当’上打转。但根源不在这里。”

　　她的指尖点着图表。

　　“根源在于，我们的AI给了用户一种‘它完全懂我’的错觉，但当用户真的掉进深渊时，它却只能站在岸边说正确的话，伸不出真正能拉他一把的手。”

　　“所以，‘守护者’不是要造一个万能的神。它要做的，是成为一个负责的哨兵和可靠的导航员。”

　　她快速解释三层结构。

　　“第一层，情绪天气预报。升级现有算法，让AI变得更敏感。不只盯着‘想死’这类关键词，更要学会看‘天气’。”

　　“比如，用户最近说话是不是越来越消极？回消息是不是越来越慢，或者反常地不停倾诉？通过这些细微变化，动态评估用户的情绪风险等级。”

　　“第二层，是分级救援包。根据动态评估的风险等级，启动不同的应对方案。”

　　她快速点开一个流程图。

　　“低风险级：提供一般性支持话术，如灵犀之前所做的。

　　中风险级：强化引导，主动提供本地化的心理援助热线、危机干预平台一键直连接口。

　　高风险级：触发红色警报。AI回应将更具紧迫性和引导性；同时，必须启动第三层，也是最重要的一层。”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

　　“第三层，是真人救援队。我们已经联系了好几家专业的心理支持机构，组建了24小时待命的真人后台。”

　　“当系统发出红色警报时，信息会立刻传到后台，经过培训的专业志愿者会主动联系用户，但最后按不按下求救按钮，决定权永远在用户自己手里。”

　　她环视寂静的会议室。

　　“这三层，就像一道海防堤。AI是瞭望塔，负责发现险情。真正的救援，交给最专业的人。我们造的不是神，是一座更聪明、更负责任的‘桥’。”

　　她说完，会议室里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这套方案思路清晰，但牵扯甚广，责任重大。

　　“想法很好。” 一位资深的运营总监率先打破沉默，眉头紧锁，“但引入真人后台，响应速度、隐私保护、成本控制，都是大问题。万一介入不当，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而且，这等于承认我们之前的AI有关怀能力上的本质缺陷，可能会被媒体放大解读。” 另一位产品总监补充道，顾虑重重。

　　会议室里弥漫着怀疑和担忧的空气。

　　“难。但正确。”

　　封尽抬起眼，目光冷静。

　　“承认缺陷需要勇气，但掩盖缺陷是更大的愚蠢。安全的核心是实效，不是面子。这套架构，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几乎同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我同意。”

　　谢逸扬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AI的局限性，我们比谁都清楚。试图用算法模拟一切，是傲慢。‘守护者计划’的方向，是做AI该做且能做好的事，感知和连接。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这是难而正确的路。”

　　两位技术核心的肯定，让方案的分量和可行性陡然增加。

　　罗永峰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定，他猛地一拍桌子。

　　“好！要的就是这个劲头！怕难就别干这行！就按这个思路，干！”

　　-

　　会议暂告段落。谢逸扬落在最后，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正准备离开。

　　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字：傅启诚。

　　谢逸扬心头一紧，接起电话，“傅总。”

　　“逸扬，来我办公室一趟，现在。”

　　电话随即挂断。

　　谢逸扬与封尽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董事长办公室在23层另一端，宽敞、寂静。

　　傅启诚背对门口，站在落地窗前。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

　　“傅总。”

　　傅启诚的目光落在谢逸扬身上，没有任何寒暄。

　　“外面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舆情汹汹，资本动摇。这不是简单的技术危机，是信任危机，是生存危机。”

　　谢逸扬挺直脊背，“我们已经有了初步应对方案，罗总正在……”

　　傅启诚抬手打断了他，“逸扬，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但是，现在需要给市场、给公众、给投资方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谢逸扬血液几乎凝固的话。

　　“经过董事会紧急会议，由我正式通知你：从即刻起，你暂停一切职务，配合调查。《星辰之下》项目组的工作，暂时由封尽全面接管。”

　　谢逸扬僵在原地。

　　“傅总！这不行！”

　　罗永峰冲了进来，脸涨得通红，“这分明是找替罪羊！现在让他停职，等于承认了我们技术有罪！”

　　傅启诚看向老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老罗，这不是找替罪羊，这是危机管理的必要措施。逸扬作为核心算法负责人，让他暂时离开风暴中心，既是保护他，也是给外界一个态度。”

　　“保护他？这是毁了他！”罗永峰激动地说。

　　“够了！”傅启诚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迫感，“这是董事会的集体决定！不是讨论！”

　　他重新看向脸色苍白的谢逸扬。

　　“逸扬，回家休息几天。配合公司的调查……这是命令。”

　　谢逸扬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泛白。羞辱、愤怒、不甘、冰冷，瞬间淹没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翻涌的情绪。

　　“……我接受安排。”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向外走去。

　　-

　　谢逸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23层技术部的。

　　走廊里灯火通明，同事们行色匆匆，看到他，眼神复杂地点头示意，却没人停下脚步。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那个曾属于他的“堡垒”。手放在门把上，顿住，最终收回。

　　他转身，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喘口气，却差点与抱着一摞文件快步走过的谢苏婉撞个满怀。

　　她抬起头，看到他时，眼神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随即恢复了平静。

　　“谢总，”她公事公办地称呼道，“技术复盘和架构升级是核心，时间非常紧，我们……”

　　她顿了顿，改口道，“技术部需要尽快拿出方案。”

　　谢逸扬喉咙发紧，想解释自己的处境，却发不出声音。

　　谢苏婉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些许。

　　“72小时，守不住，大家一起完蛋。”

　　她没有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抱着文件匆匆走向封尽办公室的方向。

　　封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站在走廊中央的谢逸扬，快步走来。

　　“傅总找你谈过了？”

　　谢逸扬僵硬地点点头。

　　封尽沉默了几秒，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带着罕见的烦躁，“董事会那套官僚程序见鬼去！现在是用人之际，没时间搞内部清算那一套。”

　　他盯着谢逸扬的眼睛。

　　“谢逸扬，我以项目临时负责人的身份，要求你以‘特别技术顾问’的身份，加入攻坚组。你没有职务，但你有责任。你的权限，我私下给你开。出了问题，我担着。”

　　谢逸扬猛地抬头，看向封尽。在那双一贯冷静的眸子里，他看到了绝对的信任和背水一战的决心。

　　一股热流冲散了冰冷，先前的屈辱感瞬间被责任感所取代。

　　“好。”

　　-

　　他转身走向了技术部最大的会议室，那里已被临时改为“守护者计划”作战中心。

　　谢逸扬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封尽很快让人送来一台未联网的备用机和厚厚的打印资料。

　　他把自己埋进代码和文档里。窗外的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谢逸扬几乎不眠不休，靠浓咖啡和意志力强撑。

　　高烧在第二天夜里悄然袭来，他感到头晕目眩，喉咙灼痛。他默默吞了退烧药，用冷水冲洗脸颊，继续钉在电脑前。

　　他不能倒下。

　　72小时的倒计时，进入最后阶段。整个团队都到了极限，气氛悲壮。

　　谢逸扬负责的核心架构草案基本完成，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向罗永峰和封尽做最后的要点阐述。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难辨，但逻辑依然清晰。只有离他最近的封尽能看到，他撑在桌沿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关键点……情绪波动阈值……必须接入……”

　　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呼吸急促。

　　“谢逸扬！”封尽一把扶住他猛然晃动的身体，触手一片滚烫。

　　谢逸扬想推开他，表示自己没事，可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耳边最后传来的，是罗永峰焦急的吼声，和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他好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馨香。

　　是幻觉吗？

　　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彻底失去了意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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