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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琵
好在——
好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中断了一切,鳌龙楼大堂小掌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路掌事在里面吗?有急事要来一下三楼——”
路小飞略有不满的眉毛动了动,她显然在犹豫是不是要起身开门。
她听到门又被敲了几声,无奈的看了一眼漏壶,终于想起来今天将要进行鳌龙楼全年最重要的一次活动。她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起身向门外走去,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留下一个逶迤的笑意,把背影留给了屋内的两人。
艾芳终于松了一口气,比自己当年横扫三江九帮感觉都要累:
“小飞姑娘不会喝酒吗?”
严冬正月,梦宁的手指湿漉漉的,手心也湿漉漉的,她木然点头:
“从来没有见她喝过。”
“我以为我会见证一次重大事件……”
梦宁终于调稳了呼吸,对艾芳淡声说道:
“你记得刚才那个敲门的小伙子的名字吗?嘱咐武萝一定要给他涨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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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才一触即发之时叫走路小飞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路小飞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步入三楼的“海棠”房中,屋内正一片狼藉。一个身着薄纱的丽人一边哭闹一边将屋内的物品乱扔。
路小飞静立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事情原委——这位薄纱丽人是今晚准备参加上元花魁大会的博翠楼推荐的姑娘,对于衣着首饰不满才在这里哭闹。
然而已经行走江湖年余的路小飞自然也不傻,只是因为衣着不满就哭闹的姑娘,在歌楼中怕是活不过几年就会被逐入娼馆,哪有被推荐来参加花魁大会的可能。
钱塘上元节的娼馆年年争搞花魁大会,今年只有鳌龙楼坏了规矩,联合了八家最大的歌舞班子要选出才艺花魁,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眼球,不知道动了多少人的画饼。
这个姑娘,大概率是别家收买来搅局的——武林邸报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也包含花魁大会八位姑娘们的名头,在钱塘也算各个小有名气。搅局的人估计也已安排在今晚的客人里,借着换人不知还会做别的什么名堂。
喝了酒的路小飞脑子虽然不太清醒,智力还保持了正常。她抬手点了这个姑娘的穴道将她置于一边,安排道:
“明天将这姑娘送回,穴道自解——她们只是些为了钱的苦命人,此事不要告诉兰陵王的人,以免加害于她。”话出口后,那绵软的声线让路小飞自己也吃了一惊。
路小飞一直在用内力抑制着百花酒的劲力,虽然在梦宁那里肆意了一回,勉强还算可控。但刚才点穴时岔了一点心思,竟然脚步也略晃了晃。她寻思已经对外说出了今晚是八大花魁竟艳,不知何处再临时找一个年轻女子来充数。
路掌事神思恍惚,问小掌柜道: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博翠楼的顾琵姑娘,绰号叫做火凤儿——”
路小飞随手从地上散落的纱衣里捡了一件火红的绣衣,走到屏风里少顷就换好了出来——
她面对着屋内人惊诧的目光——路小飞体态清瘦,但发育后的少女身材已经开始突兀有致。她自己扯了一下胸衣,小声嘀咕了一声:
“好紧。”
小掌柜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发颤的提醒道:
“路掌事,请问乐器选什么?”
“胡琴……琵琶,羌笛……”路小飞随意说了几种胡乐的名字,说道:
“既然我叫顾琵,那就选琵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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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夜的鳌龙楼,上下几层已经挤满了人群,一楼、二楼不仅座无虚席,连空隙之处都站满了人。武林邸报的宣传效果,加之钱塘八大名班八大花魁的艺名。钱塘自唐以来也从未有过这样的风月盛事。二楼的雅间已经涨到百两银子一晚,也只是能坐着喝茶、观观美人而已。
以“明班主”身份落座的艾芳向武萝称赞道:“小飞姑娘才是真正在戏班子干过的,这种主意咱们也就她想得出。”
武萝作为鳌龙楼的二老板,自然与莫星言坐在一楼最靠近唱卖台的主位。梦宁身为画师随意的靠在廊柱边的一个位置上,看着那些名楼里的花魁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唱卖台,各自拿出得意的歌舞、乐器功夫,献艺出演。
她在朝中时也经常会列席各类歌舞,无论雅俗,宫中王府请的都是最好的班子。单讲美人的层次,歌舞演艺的水准,钱塘一郡当然无法和两京相比。但钱塘的名楼花魁们常年在风月里打滚,自有风情万种,乐器歌舞也自有取悦市井客商的那番技巧。眉目留情之间,客人们纷纷哄笑起哄,将鳌龙楼的大厅中搞得热浪频频。
在台下何子悠面前放着一个计筹箱——自从优贾帮帮主选举之后,路小飞便对“计筹”这件事情上了瘾。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根竹签,各自染成对应花魁的颜色。买后投入计筹箱,最终的花魁将根据颜色最多的竹签予以确定。
最终的胜者可选择十匹上好的绫罗或者百两黄金,在当时已足够做上一生的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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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经走过了七位姑娘,或歌舞,或乐器已是精彩纷呈。尤其是来自钱塘最大歌舞班子的“雪狮子”唐玖姑娘,一个人演绎了原本需百人起舞的“破阵乐”,即便是梦宁这种已经在宫里看过数十场“破阵乐”的人看起来也相当新鲜。
司仪人在气氛的烘托之下,声嘶力竭的喊出了因为出了一些状况,不得已排在最后出场的第八位姑娘的名字——
“博翠楼,火凤儿,顾琵花魁——”
这位火凤儿“顾琵”未戴珠翠,只是简单的着了一身绣衣,肩上披着火色的薄纱,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札起来,一手拎着琵琶信步走来,脸上还蒙着半透明的纱绸。
这幅样子与前面七位姑娘的遍身精雕细琢相差无异云泥,更何况花魁怎么可以蒙面,客人们已经有了起哄的声音。但“顾琵”姑娘的仪态恍惚,只是随意的走着步仿佛迈在云里雾里,那份娇柔的样态,又让场子里略微静了一些。
“顾琵”想要抬腿走上唱卖台,那身绣衣似又不太合身的阻了她的步子。她不耐烦的双手摒指,指风如剑的将裙摆划开——白皙修长的腿部线条立刻露了出来。
在人群的哄笑声中,“顾琵”转过头来望向人群,目光中还略留了一些迷惑,似乎也没有搞清楚自己如何便来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一条腿还迈在唱卖台的台阶上——
莞尔一笑。
她嘴唇微启,轻轻的吹开嘴边的薄纱,笑得活像武萝从小在凤凰谷中见到那些吐着信子,得意洋洋的毒蛇。
“顾琵”的笑意掺杂着似火的热情和如冰的寒意,让人看不穿她表情中是快乐还是凄苦。她笑得略微出声,声音中带着浓烈的诱惑,还夹杂着一丝丝内力透过人群喧闹的声音,整个场子都瞬间静了下来。
坐在正中的莫星言、武萝和艾芳三个人都目瞪口呆,武萝还回头看了一眼在柱子边上倚靠着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嘴里失神念道:
“小飞姑娘……”
武萝似乎想到些什么,转头问道:
“小芳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你把我的掌事怎么了?”
艾芳连忙辩解:
“真的没有——我只是拿你给我的酒犒赏大家,小飞姑娘说梦宁有伤不能喝酒,就替她喝了一些。”
此时路小飞已经走到台上,似乎对那把弹奏乐器用的椅子不满意,她没有坐上去,只是用一条腿踩着椅背,将琵琶下端放在近乎赤裸着的腿上,用拨片轻轻的试了两下,又将拨片也扔在台上。
她的手指,抚上了琵琶的四根弦上,几声零零落落的声音,淡淡的散在了四周。
这些琵琶声触发了路小飞潮水一样的回忆,她目光盯紧了远处廊柱处的那个身影,一片狂喜的烂漫的声音欢腾汹涌而来。
琵琶的指法中混杂了一点剑气,但轻不可触。这点剑气的释放却让路小飞的酒意更加肆意。她的脑海中充斥着有生至今牢不可破的那些点点滴滴——
她从邙山来到钱塘,她自欺欺人的眷恋着年半以来的这些温暖的纠葛,她以为可以逃脱命运加渚给她的一切诅咒,然而那面具后面的人呢?所要承受的却是失去一切,连真实面目都不能保留。
那人可知她为何会在身边?那人又可知她期盼现状能长久留驻。在这远在江南的方寸之地,她如何能忍心一厢情愿的自斟自酌这段无妄的岁月——
她的桃花源,不过是梦宁的炼狱场。
她怎能这样想。
琵琶声从薄雾化作春风,又变作枝头的暖意汹涌。但漫天的桃花飞洒之后,瞬间寒意降临,万籁俱灭又不忍卒闻。
人心会堕落在淤泥里,流光会匆匆催人老。情义会短如悲团扇,而江山则不变若等闲……
路小飞目力超凡,此时已透过曈曈人影,看到远处那面具后的人的眼眸,似也染上了一丝雾气——路小飞的眼泪也在这一瞬涌了出来……
她的阿宁也许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残忍去堪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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