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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求药之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蔓华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日午后,她在室内为叶炜行针。青年有些消瘦的背脊上,密密麻麻扎着十余根细如牛毛的金针,随着她指尖的捻动,隐隐有温热气流试图汇入那几近枯萎的经脉,却总在关键处被盘踞其中的锋锐剑气搅散。
叶炜额头沁出细密冷汗,牙关紧咬,却始终一声不吭,唯有按在腿上微微颤抖的手泄露出他在忍受莫大的痛楚。
“今日先到这里吧。”蔓华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翻动将针一一收起,“剑气顽固,强行冲击反而会伤身。等到后期剑气拔出了就会好很多。”
叶炜颓然趴伏下去,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多谢夫人费心。只是我这残躯,怕是……”这几日蔓华的尝试他都看在眼里,一开始他是抱有希望的,但是这一段时间的治疗效果却是让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最开始的几次治疗确实是有明显向好的迹象,但是后来,治疗结束好身体的变化微乎其微,尤其是在内力全失的情况下,他甚至无法做到内视,因此无法真正感知到自己的真实情况,这到底是让他产生了恐慌。
‘呵,真要成了废人,那我又何必耽误人家。’内心的苦涩无法言说,虽有佳人在侧,但是柳夕的存在反而在不停的提醒他自己已经是个废人的事实,尤其是那晚被柳夕护住的时候……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忍住去挑战那剑阵,假如当时……
不用往下想,因为叶炜也知道那根本不现实。当时的自己何等的自傲,就算一时被拦住了,后续也会找机会去挑战。
‘哈哈,技不如人,我叶炜认了。’
“阿炜!”守在门外的柳夕端着温水疾步进来,听到他这话,眼圈立刻红了,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蔓华姐姐医术高超,定有办法的。你看续缘、如今不是好多了吗?”
提到续缘,叶炜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他是知道蔓华等人是为什么去藏剑山庄的,和初次见面相比,现在续缘的脸色可以说是好了不止一点。更何况,为了给叶炜打气,柳夕也给叶炜说过续缘武骨的事情,这两个的治疗难度可不是一个难度的。
蔓华净了手,温言安慰说:“不要灰心啊。我前日已经给老师去了信,详细描述了你的脉案。他老人家学究天人,或有奇法。退一步说,你体内生机未绝,只要找对方法,接续经脉并非全无可能。”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孩童清亮的声音:“阿娘!柳姨姨!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薛续缘小脸红扑扑地跑进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献宝似的举到蔓华面前:“是白芷和紫花地丁!就在后面巷子的墙角边,它们‘告诉’我那里湿气重,很适合它们长呢!”
蔓华接过草药,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我们续缘真厉害,刚学的草药马上就记住了。这几株虽是野生草药,但是细看品相还不错,等会阿娘教你怎么炮制它们好不好?”
“好!”续缘点头,又跑到叶炜榻前,仰着小脸,“叶叔叔,你疼不疼?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昨天张泽叔叔给我讲的,可有趣了!”
看着孩子关切的眼神,叶炜喉头动了动,终究无法拒绝,低哑地“嗯”了一声。
柳夕感激地看了蔓华和续缘一眼,悄悄背过身去拭了拭眼角。
这时,张泽在门外沉声禀报:“夫人,有客来访。说是……前几日那位求药的李邠公子随从,他说主家感念夫人妙手,特备薄礼致谢。”
蔓华眉梢微动。那位自称“李邠”的公子,打扮倒是蛮普通的,也没见周围有随从的样子。那时她只当是寻常求药,按价收了诊金,并没有多想。如今特意遣人送礼……
“请至前厅奉茶,我稍后便到。”
片刻后,蔓华来到前厅。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劲装、腰佩横刀的男子立于堂中,见蔓华出来,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失气度:“小人李青,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拜谢薛夫人。夫人前日所赐良药,家中小姐服用后身子爽利许多,主人感念于心。”
他身旁桌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盒。
“公子客气了,医者本分而已。”
李青双手奉上木盒:“这是我家家主一点心意,不是什么金银俗物,是一些来自岭南的稀有药材,想着或对夫人有用,万望笑纳。”
说着便打开盒盖,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的奇异药香扑面而来。里面分格放置着数种北方极难见到的药材,而且都处理得极好,药性没多少损失。其中一株形如鸡爪、色泽暗红的根茎,赫然是极为难得的“血鸡爪”,对补益气血、滋养经脉有奇效,正是叶炜眼下可能用到的药材之一。
这份礼,送得可谓恰到好处,但是又有点……过于用心了。
“如此厚礼,在下愧不敢当。”蔓华抬头对上那人的双眼,“不知李公子府上何处?他日若有缘,或可再为小姐诊脉,调整方剂。”
李青笑容得体,回答却滴水不漏:“家主闲云野鹤,居无定所。小姐之事,不敢再劳烦夫人。家主只言,夫人仁心妙术,他日若有缘,或当再见。告辞。”
送走李青,蔓华看着那盒药材,沉吟不语。张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低声道:“夫人,此人步履沉穩,气息内敛,是高手。他所佩横刀制式……似乎与禁军有些相似。”
禁军?
蔓华心中一凛。若那“李邠”真与宫中有关,他为其“妹妹”求取产后调理药……这潭水,恐怕比想象中更深。
她将药材收起,心下决定,此事暂不声张,但还是得向薛直知会一声,让他有所准备。
在洛阳盘桓近半月后,北归之事被正式提上日程。
促使蔓华下定决心的,是两封几乎同时抵达的信。一封是药王孙思邈的回信,而另一封,则是来自雁门关,由官驿快马加鞭送来的。
孙思邈的回信厚达数页,字迹厚重。老先生对叶炜的脉案极感兴趣,认为那残留的剑气虽霸道阴毒,却并非无解。他提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设想:不必急于强行驱散或化去剑气,可尝试以特定药物和针法,引导这缕剑气化为己用,如同“驯服野马”,反过头来刺激和温养那已近枯萎的经脉,待经脉稍有起色,再图后续接续之法。信中还附了一份极其复杂的药方和一套对应的“引气归元”针法纲要,并言明此法险峻,需施术者内力精深、认穴极准,且对患者心志要求极高,若中途放弃或抵抗,反受其害。
蔓华看着来信,顿时感觉压力倍增。这确是个不错的‘偏法子’,但其中风险不言而喻,更何况心中还说要求内力精深……
‘嘶……这个有点悬乎啊。’蔓华捻着一根针,越盘算越觉得没底气,毕竟严格来说,她练过的功夫恐怕只能把药王传授的‘养心针’算在内了,毕竟在学习了养心针之后她才感受到话本中说的内力增长是什么感受……
‘这么短的时间很难说我能天赋异禀的到达内力精深的程度啊……’蔓华感觉又开始头疼了,放下金针,转手拿起雁门关送来的信件。
信中语气很明显的紧迫了许多。关外突厥的小股骑兵活动比前段时间更加频繁,虽尚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山雨欲来的气息已笼罩边关。薛直在信中并未明言让她速归,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关切与隐隐的担忧,蔓华如何读不出?他提到了关城已加强戒备,也提到了对她们母子行程的挂念。
边关需要他,而他,需要她安稳地在他身后。
当晚,蔓华将众人召集到厅中。
“叶公子的伤势,已初步稳定。孙老先生给出了新的治疗思路,但此法非一日之功,需长期调理,且其中关窍,最好能与我姑姑梦鳞商讨。”出门在外到底不好再叫庄主,叶炜主动提起蔓华也顺势的改口称公子,她目光扫过叶炜和柳夕,“洛阳虽好,但是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我决定三日后启程,北上雁门。”
柳夕下意识地握紧了叶炜的手,她自是可以,而且雁门关说到底离河朔也没多远,纵然自己说是‘绝不回家’,但是离家近了总是会有安心的感觉,问题是叶炜……
叶炜垂着眼眸,良久,低声道:“有劳夫人……安排。”他自知累赘,能得蔓华如此尽心医治,已是万幸,哪里还会有异议。只是想到要去那完全陌生的苦寒之地,心中一片灰暗。
“叶公子,”蔓华语气放缓,“雁门虽比不得江南繁华,但天地广阔,别有气象。那里亦是家园,足够安稳。苍云军纪律严明,足以护佑我们周全。大可在关城内安心住下,待伤势好转,再做打算不迟。”
续缘也跑到叶炜身边,拉着他的衣袖,仰头道:“叶叔叔,雁门可好玩了!有好多大马,有天那么高的山,还有爹爹!爹爹可厉害了,他会保护我们的!”
孩子天真烂漫的话语,冲淡了几分凝重的气氛。柳夕看着续缘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身边形容憔悴却默默握住她手的叶炜,心中一定,对蔓华点了点头:“一切但凭姐姐安排。”
行程既定,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准备。张泽负责打点行装,查验车马,规划北上路线。为稳妥起见,他决定避开一些可能不太平的小道,主要循官道北上,经太原,再折向雁门。
启程前一日,那位自称“李邠”的公子竟再次不期而至。
这次他未带随从,只一身寻常青衫,仿佛偶遇的旧友,在蔓华暂居的客舍门前拱手为礼。
“闻听夫人不日即将北上,特来叨扰,一是再次感谢,二是……想请夫人再赐一剂调理方子,以备不时之需。”李邠笑容和煦,神情没有了之前的急切,但是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扫过院内正在收拾的行李车马。
蔓华心中升起几分警惕,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以礼相待,依言为他开了张温和的补益方子。
李邠接过药方,仔细折好放入怀中,并未立刻离去,反而沉吟片刻,道:“北地近来颇不宁静,夫人携稚子、伤员同行,路途遥远,还需多加小心。”他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及,“若遇关卡盘查或不便之处,或可出示此物。”
说着,他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有云纹的令牌,轻轻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不等蔓华拒绝,便拱手道:“山高水长,望夫人一路顺风。他日若有缘或可再会。”言罢,转身飘然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洛阳街巷的人流中。
蔓华拿起那枚令牌,触手温凉,上面云纹盘旋,中间一个古篆的“邠”字若隐若现。她心头剧震,这令牌……绝非寻常官家所有,更似与宫廷禁内相关。
这“李邠”三番两次示好,赠药、赠令,所言所行,皆透着不寻常。蔓华感觉又开始头疼了,原本自己跟那宫中似是有仇怨在身,若是这人真是那宫中来的……
“阿娘,这个伯伯是谁呀?”续缘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令牌。
蔓华将令牌收起,摸了摸儿子的头,轻声道:“一位……求药的客人罢了。走了续缘,我们收拾东西,马上就要回家了,回阿耶那里去。”
三日后,晨光熹微。
两辆马车在张泽及数名精锐护卫的簇拥下,驶出洛阳城门。前面一辆坐着蔓华、续缘和柳夕,后面一辆则经过特殊布置,铺了厚厚软垫,让叶炜能躺卧得舒适些。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蔓华端坐车内,目光沉静地望着北方。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薛直送来的信件,信纸的边缘已被她抚得微微起毛。
车马向北,再向北。官道两侧的田野逐渐变得开阔,天际线处,山峦的轮廓愈发清晰雄浑,与江南的婉约已是两种气度。
续缘趴在车窗边,兴奋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不时回头问:“阿娘,我们离阿耶还有多远?”
“快了。”蔓华望着前方,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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