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我来是想跟你谈合作的事。”陆春天不再兜圈子，目光落在她那件杏色短款羽绒服领子上。
　　孟鸿。林蔚心间犹在闪跳这个名字，连带的，往事涌现，是以并未听清陆春天的话。
　　“什么？”她茫然地问。
　　陆春天又说了一遍。
　　“合作？”她怔然，“我不懂音乐的。”
　　“音乐的事我负责，你只负责漫画即可。”他喝了口咖啡，“我们一起开工作室，独立运营你的漫画，四六分成，你六，我四，怎么样？”
　　工作室？林蔚又是一怔，很多漫画师走红后都会与网站解约，把作品的一应权利握在自己手里，以争取收益最大化。
　　但大的收益，对应大的琐碎。
　　琐碎最耗人了。
　　她就要说什么的，他又道，“你跟自由漫画的合约快到期了吧？到期不续很正常，有任何问题，我这边有法务。”
　　“您怎么知道我合约快到期了？”她抬头，看着他，轻声问。
　　“你是我的合作伙伴，我自会了解一二。”
　　他如实道来，没有掩饰，她听了却微微蹙眉。她非常不喜欢这种以安全为名的背景调查行为，虽然这是商业社会的流行做法。
　　她定了定心，“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不打算开工作室。”
　　“是不想跟我合作吗？”他追问。
　　“不，我不想开工作室，我想维持现状。”
　　还有不喜欢钱的人吗？他感到惊讶，“为什么？若是分成的问题，我们可以再协商。”
　　“不，我不会开工作室的。”她认真道，“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安心作画，网站替我打理大部分杂务，我们合作的很愉快。”
　　“那换一个合作伙伴，不好吗？”他不死心。
　　“不合适。”她道，网站编辑对她有知遇之恩，当初签约极难，她一个默默无闻的新手，只申请了一次就通过了，一开始的几本反响不大，但编辑一直鼓励她，现在终于有起色了，就不合作了，这不是她为人处事的原则。
　　“你不为晨一考虑吗？”他又道，“我们的工作室在北京注册，过两年，你申请积分落户，到时候晨一就能以北京户口参加高考，不好吗？”
　　这当然好，北京户口啊，想当年她也是孜孜以求的。但为了一个户口就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岂不是本末倒置？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至于女儿，她已决定走琴艺之路，那北京户口是用不上的。
　　她想了想，道，“高考一直在改革，等小晨高考，不知会是什么政策。她还小，那么远的事，就先不考虑了。”
　　话至此，就没法再谈了。
　　像她这样，独立的女人，工作是最好的接近方式，因为她本身是个工作狂，一年到头，不是画漫画，就是准备画漫画。
　　但现在看来，他是没有机会了。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靠在椅背上，默默喝那杯冷掉的咖啡。
　　林蔚看了看手机，15:15，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她就先回去了，因为要给女儿做晚饭。
　　他没有挽留，目送她离开，注意到她去吧台结了账，也没说什么。
　　她是一点儿也不想欠他的。
　　不欠，就不需要还，自然就无需联系。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始至终，于她都是一个路人。
　　偶尔遇见，很快分别。
　　其实那次在曹记喝羊杂汤，就该明白的，他喜欢加醋，她却不喜。
　　是他不自量力了。
　　他起身，拿起外套，慢慢走了出去。
　　外套的口袋里有一个红丝绒的盒子，是他精心挑选的新年礼物，但已然用不上了。
　　他握着那盒子，想扔的，却又改了主意。
　　是人的问题，关物何事。
　　冬日的午后，最是温暖，他看着那云层间的日头，忽就笑了笑。
　　一个人就一个人吧，谁说一定要两个人才能活！这么些年，他不都活得挺好！

　　林蔚回到家，两个孩子正在收棋盘。
　　“林姨，你猜，我俩谁赢了？”晓剑一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
　　“还是小晨吗？”林蔚柔声道。
　　“是啊，最后一盘，她赢了我五子。”说这话时，他一点儿也不沮丧，反而有一种热烈的澎湃。
　　看着那灿笑的小脸，林蔚感到奇怪，将要说什么的，就听他又道，“小晨答应教我了，把孟老师教她的都教给我。”
　　小晨扣上木棋罐的盖子，“要是孟老师在的话就好了。我还想跟他学。”
　　晓剑立即道，“孟老师没时间啊，他要开音乐会，忙着练琴呢。”
　　闻言，林蔚的心莫名一跳。适才在回来的路上，她差点就开了手机上网搜索，但又觉得害怕，仿佛看一眼就要遭惩罚似的，于是作罢。
　　“刚才不都给你看了吗？”晓剑又道。
　　“就一张图，”小晨瞥他一眼，“谁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马小宁给的，他妈妈是孟老师粉丝，这还有假。”晓剑立即去书包里拿了张纸出来，递到林蔚面前，“林姨，你说，是不是真的。”
　　日出的海边，一个男子正在拉奏大提琴。
　　他面对着光，黑色的背影如一根瘦竹。
　　影与光的交接处，有彩色字样：
　　盛夏见——孟鸿大提琴独奏会，即将开启，敬请期待。
　　地点：柏林爱乐音乐厅经纪公司：天雄音乐
　　林蔚看着，忽觉视线有些模糊，急跳的心变得平和，就像雨后的湖面。
　　“是真的吧？”
　　“是。”她轻轻点头，旋即进了洗手间，片时才出来，“晚上，咱们吃什么呢？”
　　两个小孩都说不饿，因为中午吃多了，于是晚饭就很清淡，小米粥加小青菜。
　　将吃完的，晓剑就被赵岚带走了，说是他爷爷来电话，要跟孙子说会话。
　　家里又成了母女的二人世界。
　　两人练字，洗漱，然后讲睡前故事。
　　“要是天天元旦就好了。”小晨抱着小熊仔，忽道。
　　林蔚以为她没玩够，不想上学，谁知就听她又道，“这样妈妈就能天天快乐了。”
　　“我哪天不快乐？”林蔚一怔，揉揉那小脑袋，“书包装好啦？”
　　“嗯。”小晨点头，一双黑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可今天妈妈是真快乐，一直在笑。”
　　“有吗？”林蔚忍不住抬手摸自己脸颊，微微的烫。
　　“有啊。下午您回来后，就一直笑。”
　　林蔚眨了眨眼睛，把手里的绘本放下，“今天就讲到这儿吧，晚安。”
　　“晚安，妈妈。”小晨伸出小手抱了她一下，这才闭目安睡。
　　等到她睡熟了，林蔚起身，回了自己卧房。
　　躺在床上，辗转良久才迷糊睡去。
　　却睡得不宁，做了一个长梦。及至梦醒，发现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的，把一套睡衣睡裤都沾湿了。
　　林蔚立即去洗手间，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
　　其时天尚未亮，暗沉中，有风的啸声。她坐在沙发上，默默注视着阳台上的那盆白芍药，良久拧了自己胳膊一下。
　　这都多少天了，新漫画的资料还没备齐！
　　这是不行的！
　　你是个漫画家，创作是天职！
　　想着，又拧了自己一下，专注，专注，创作最忌心猿意马！
　　自我鞭策最是有力。
　　天亮送女儿上学后，林蔚开始了工作，继续给新漫画《小黑犬历险记》查找素材。

　　这次她铆足了劲，效率大大提升，半月后就完成了。
　　拿着那厚厚的素材夹，她信心十足地闭上眼睛，把大纲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开始做增删。
　　将定好大纲，就听有人敲门，嘭嘭的，很急。
　　林蔚以为是快递小哥，从秋天起，这楼上的快递小哥换人了，新来的小哥很负责，但有些固执，都告诉他直接放门口就是了，他还是会敲门提醒。
　　林蔚放下笔，想等那敲门声过去，再去取件的，谁知那声不断，一直敲。
　　她感到纳闷的同时也警觉起来，于是没有应声，只悄悄走到门后，从猫眼往外看。
　　却是赵岚。
　　“赵姐！”林蔚立即开了门，想问她怎么不出声的，却被她那严肃的神情给拦住了。
　　“蔚然，我有事，要跟你说。”一在餐桌旁坐下，赵岚就开了口。
　　林蔚倒了杯姜枣茶给她，“不急，慢慢说。”
　　“我想跟小范结婚。”
　　虽说有心理准备，林蔚还是暗暗心惊，似乎太快了些。
　　“马上就过百日了。我哥他们一直问我如何打算，我想了想，早晚都要办的，不如趁早。”赵岚双手捧紧杯子，“小范年纪也不小了，他家里也一直催。”
　　林蔚看她一眼，慢慢开口，“你想好了？”
　　“嗯。”
　　“那就好。”她拍了拍她手腕，“决定了的事就做。”
　　“谢谢你，蔚然。”说完，赵岚就走了，来去如风，连鼻侧的几粒雀斑似乎都要飞起来。
　　哐啷，门紧紧合上，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林蔚立在厅上，莫名的，感到一阵伤心，微微的，却挥之不去，连带的也没了工作的情绪。
　　她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有些无聊又无奈地翻看手机。忽然一条年货推送跳出来。
　　她眨了眨眼，看看日历，又吓了一跳，月底就是除夕了！
　　她这还什么没准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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