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除夕
主持站在禅房门口,看着邵明堂挺拔却透着无尽萧索的背影一步步走下石阶,消失在寺门的香火光影之中。
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顿,深邃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片刻后,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然,随即又化为一丝了然的悲悯。
他掐指默算,指节在佛珠间无声地跳动了几下。
“孽缘深重。”
可情丝虽断,兜兜转转,竟似仍有续缘之机。
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转身缓缓步入禅房深处。
邵明堂开车回了医院,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楼下抽了两根烟。
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熟悉的烟草气息呛得肺疼,却让邵明堂诡异的安心。
平安符在胸口放着,灼烧着心脏。邵明堂定了定心神,掐灭烟头,拾级而上。
走廊尽头,一抹白色身影蹲在地上。
邵明堂边走边眯起眸子,在看清那人的瞬间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陈檐文不知何时又挣扎着下了床,他太久没有用过腿,还不太熟练,此刻正蜷缩在地板上,不知道有没有磕到哪里。
“檐文!”
邵明堂本能地就要冲过去,却在离陈檐文三米处顿住了脚步。
他猛地回头看向闻声赶来的护士和保镖,“你们就是这么看着他的?快扶他起来!”
护士和保镖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的痛处,一边低声安抚着,一边合力将陈檐文从冰冷的地板上搀扶起来。
护士将他安置回床上,盖好被子。邵明堂这才敢靠近床边。
他无暇顾及那些人,目光焦灼地检查陈檐文的身体,掀开了他的裤腿,单薄的病号服下,已经隐隐透出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
之前陈檐文就被磕到了这里,现在又磕到了。
林默匆匆赶来,看着保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杵在这干什么,跟我来。”
李贾跟着林默离开了。他是退伍军人出身,帮邵明堂挡了不少明枪暗箭,在保镖里头是最出挑的,现在却被派来看一个病号。
“林助,求你了换个人来吧,我真看不了。”李贾绝望的说道。
邵明堂公务繁忙,即便是推掉了很多也有一些不得不去的会议,这个时候就需要李贾来看着陈檐文。
这活他干好久了。陈檐文白天安静的很,李贾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必须时刻盯着他,无聊的一直打哈欠。
而晚上就更遭罪了,陈檐文喜欢到处溜达,或者是站在窗户边上发呆,看的李贾心惊肉跳的,就怕他往下跳。
他宁可去战场上,也不想在这待着了。
林默拍拍他的肩膀,“老板把这个活交给你是委以重任,别人他不信任,你不能辜负老板啊,陈医生多安静,你就在他身边玩手机呗。”
“哎呦我哪敢。”李贾说道:“我刚开始觉得没意思,是玩过手机,转头陈医生就给自己手腕上开了道口子。”
就今天,他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陈檐文就出来了,还好巧不巧摔了一跤。
“这……”林默一时语塞,顺手画了个大饼,“你看看老板,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把这个干好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李贾:“……”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提了,大过年的,林助你也不回家?”
林默摆摆手,“我加班。”
李贾了然,扫了一眼病房紧闭的门,说道:“老板来了,这不需要我们了,找个地方吃顿饺子咋样?”
林默沉思片刻,觉得李贾说的在理,“走吧,搓一顿。”
另一边,护士很快取来了药箱。邵明堂打开药箱,取出消毒药水和活血化瘀的药膏。
他蹲了下来,仰视着陈檐文。
“你撞伤了肩膀,我帮你上点药,好吗?会有点凉,但能消肿。”
没有回应。
邵明堂等了几秒,像是在等待某种无声的许可。他不再犹豫,掀开了陈檐文的裤腿。只见那冷白的皮肤上是一大片清晰的淤痕,触目惊心。
“你要是想下床可以叫我,或者叫护士,千万别在伤到自己了,好不好?”
邵明堂用棉签蘸了冰凉的消毒药水,动作极其轻缓,极其缓慢地靠近那片淤青。
他屏住呼吸,观察着陈檐文的反应。万幸,没有应激。
陈檐文只是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大约是药水的凉意刺激到了皮肤,但并未出现之前那种剧烈的,充满恐惧的痉挛。
邵明堂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丝,“我刚才离开了一会儿,去庄严寺给你求了平安符,听说他们那里很灵。”
陈檐文垂头看着他动作。
邵明堂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之前你就说过这些都是骗人的,但是也许有用呢?”
有用吗?他也不知道。
邵明堂继续着动作,蘸取药膏,用指腹极轻、极柔地,打着圈涂抹在淤青处。
陈檐文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
“图个念想,总好过什么都没有。”邵明堂将棉签扔进垃圾桶,把陈檐文的裤腿卷好,保证不会掉下来。
解决完陈檐文的腿,邵明堂又解开纱布,看了看他的手腕。
伤口已经结痂了。暗红色的血痂覆盖着缝合的痕迹,边缘微微发硬,不再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汉密尔顿的缝合技术很好,伤口平整,恢复得也算顺利,没有感染化脓的迹象。
从医学角度看,它正在愈合,不会伤及筋骨,功能最终也能恢复。
可这道疤,落在邵明堂眼里,却比任何溃烂的伤口都更触目惊心。
剧烈的酸楚和灭顶的后怕瞬间涌上喉咙,堵得邵明堂几乎窒息。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晚上,满手黏腻温热的鲜血,陈檐文手腕上那道狰狞的豁口,生命的气息如同指间沙般飞速流逝。
那样刻骨的恨意,是对他,还是对自己呢?
邵明堂希望陈檐文专心恨他,不要再试图伤害自己。
“恢复得不错,不会耽误你以后做手术。但要是再偏一点,你就再也做不了精密的手术了,怕不怕?”邵明堂抬头看着陈檐文,眼底红了。
“你要是难受,就割我的腕,别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陈檐文静静的垂目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邵明堂不奢求他现在能回答,抿了抿唇,重新拿起新的消毒棉片。
冰凉的液体触碰到皮肤,陈檐文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含羞草叶,随即又缓缓舒展开,再无其他反应。
邵明堂全神贯注,生怕自己一丝一毫的用力带来额外的痛楚。消毒完毕,他取出一块干净无菌的纱布,仔细地覆盖在伤口上。然后,他拿起那卷崭新的弹性绷带。
就在他准备缠绕时,动作却顿住了。
他想起了那个一路从庄严寺带回来的平安符。黄色的符纸,红色的细绳,上面写着“平安吉祥”四个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腿上的外套口袋,那枚平安符就在里面。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邵明堂没有立刻去拿平安符。他先是用极其轻柔的动作,将绷带在陈檐文的手腕上缠绕了两圈,固定住纱布。然后,他才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小小的平安符。
符纸带着他掌心的微温,还有一丝庄严寺香火特有的清冽气息。
他捏着那根红绳,将它系在了刚刚缠好的绷带外面,用红绳在白色的绷带外打了个小小的结,让那枚黄色的平安符,像一个带着祈愿的标记,静静地垂落在陈檐文的手腕旁。
“檐文,岁岁平安。”
晚上的时候,陈檐文还是睡不着,站在窗边赏月。夜色深沉,窗外的城市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银辉。
那扇被特殊加固过的窗虽然无法打开,但巨大的玻璃窗依旧能清晰地映出外面灯火璀璨的夜景。
此刻,远处的天空骤然被点亮,一簇簇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夜幕中炸开成五彩缤纷的花朵,伴随着沉闷而遥远的噼啪声响,将病房内也映照得忽明忽暗,光影在陈檐文苍白的侧脸上流转。
邵明堂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沉默地注视着陈檐文清瘦的背影,看着他安静地凝望窗外那不属于他们的喧嚣与热闹。
这情景,太熟悉了。
记忆瞬间被拉回到海市那栋冰冷的别墅。那时,陈檐文也总是喜欢这样站在落地窗前,长久地望着窗外。窗外,是他曾经精心打理的玫瑰园。
他望着那些鲜艳的花,眼神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花越开越艳,他的生命却在逐渐凋零。
邵明堂站在他身后,感受到的是一种病态的掌控欲被满足的扭曲快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隔绝在外的焦躁。
而现在,他站在这里,看着同样的背影不敢靠近,不敢打扰。
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陈檐文,他就很满足了。
“从前你也总爱这样站着,看着你的玫瑰,你走了之后他们被园丁养着,现在还是挺美的,但没你养的好。”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想说的是,如果你还想回去,可以去看看他们。
但是陈檐文不会想再回到那个地方的。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邵明堂回过头去,只见林默和李贾裹挟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走了进来,手里各拎着一个保温食盒。
“邵总,陈医生,”林默将食盒放在窗边的小桌上,声音带着节日的暖意,“过年了,我们给您二位带了点饺子。食堂包的,牛肉馅儿,还热乎着呢。”
邵明堂微微一怔,目光从陈檐文身上移开,看向桌上的食盒。
过年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窗外那连绵不绝的烟花,那不同于平日的喧闹,原来是在庆祝新年。
他竟忘了,这已经是除夕夜。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