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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点儿
山里的夜很静,虫鸣歇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高宴躺在吱呀作响的板床上,盯着桌角那盏油灯。
昏黄的光在墙上投下一片长长的影子,来回晃动,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来到这大闫朝有段日子了,之前想的都是回去,回到爸妈身边。
今晚本已准备结束一切,日盼夜盼,无非是一睁眼就能回到自己的家。
可此刻,高学才的影子总在眼前晃。
高学才,这个如今名义上的 “爹”,跟他没半分血缘,待他却很好。
刚穿来时他发着高烧,满嘴胡话,高学才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没合眼,用帕子蘸着水,一遍遍擦他烧得滚烫的额头,不见起效,又上山去找张仙人。
这样的高学才……
高宴翻了个身,对着土墙叹口气。
脑子里一会儿是爸举着相机给他拍毕业照的样子,一会儿又是高学才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见他醒了忙掐了烟,往灶房跑着热药的背影。
高家现在因为林雾齐焦头烂额。
自己这时候走了?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
高宴望着屋顶那根发黑的横梁,眼里的迷茫慢慢散了,像被晨露洗过似的。
回去的事应该先搁搁。
高家这坎过不去,他就算真能回去,也不能心安。
打定主意,他坐起来,望向窗外越发明亮的天色,眼中多了一份坚定。
不管往后如何,眼下这步,得踏踏实实地走。
*
早晨。
灶膛里的柴火正旺,火星子偶尔蹦出来,在地上打个滚儿就灭了。
高宴站在灶台前,铁锅里的水刚冒起细泡,他舀了半瓢玉米碴子撒进去,黄澄澄的碴子在水里翻了几个旋,渐渐沉底。
他顺手拿出碟子,把昨天剩下的两个窝头掰成小块丢进去。
柴房那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高宴在抹布擦了擦沾着水汽的手,抬眼,正撞见高大贵斜斜地倚在柴房门框上。
不是昨天守夜的高大武。
这小子眼皮耷拉着,额前碎发被露水打湿,软塌塌贴在脑门上。
见了高宴,他懒洋洋地扬了扬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宴哥,早啊。”
“早,辛苦。”
高宴掀开锅盖,一股混着玉米香的热气“腾”地涌上来,熏得他眼睛眨了眨。
他舀了碗稠乎乎的粥,瓷碗边沾着几粒金黄的碴子,转身递给高大贵,“昨夜轮到你守着?”
高大贵站直身子,双手在衣襟上搓了搓:“嗯,后半夜我哥换我过来的。”
他盯着那碗粥,喉结明显地滚了滚。
高宴见状,忽然想起这小子才十六,搁现代正是揣着篮球冲食堂的年纪,半大的小子,饿起来能吞下一整锅饭。
高宴看他那馋样,忍不住笑了:“快吃,锅里还有,管够。”
“谢宴哥!”高大贵双手接过碗,烫得指尖缩了缩,却顾不上,埋着头呼噜呼噜往嘴里灌。
高宴余光扫过柴房那扇紧闭的木门:“里面怎么样?”
高大贵嘴里含着食,含糊道:“能怎么样?城里来的那哥儿,脾气是真倔,昨夜没少折腾。”
高宴正往灶膛里添柴,听他这话,手里的柴顿了顿。
“折腾什么?”
高大贵腮帮子鼓鼓的,嚼着窝头块含糊道:“我哥后半夜偷偷溜过来,揣了俩麦饼从门缝塞进去,都被里面砸出来了。”
“是他的性子。”高宴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还有呢!”高大贵咽下嘴里的粥,像是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那个小厮在里头哭了好一阵,直嚷嚷他家公子快不行了,还……还骂咱们高家村是贼窝子!”
说到“贼窝子”三个字,他突然梗着脖子停了嘴,嚼到一半的粥在腮帮子里僵住,慌慌地往主屋门口瞟了瞟,声音压得更低:“这话我就跟你说,可千万别让白芹婶子听见,她听了保准得气晕过去。”
“嗯。”高宴应了声,往灶膛里添了根干柴,火苗“噌”地窜高,映得他半边脸亮堂堂的。
其实用“贼窝子”来形容林雾齐目前的处境,还挺贴切的。
铁锅底突然飘出股淡淡的焦煳味。
高宴起身,手疾眼快地转了转木勺,铁勺刮过锅底,带出一层焦黑的碴子。
他往锅里添了半瓢水,“滋啦”一声,压下去糊味。
只隔着扇柴门听动静,那林雾齐又是摔东西又是骂,可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城里公子,在那漏风的柴房里熬了一夜,怕不是早撑不住了。
正琢磨着,柴房里忽然传来阵咳嗽。
起初还压着,像被什么堵着喉咙,后来越咳越凶,一声声带着气促的喘,仿佛要把心肝都咳出来。
高宴眉峰动了动,忽然转头对高大贵道:“你去山下的井里担两桶水来。”
见高大贵捧着空碗抬头,眼里满是疑问,他又放缓了语气,指了指灶台上的面袋,“晌午打算蒸麦,水缸里的水不够了。”
高大贵捏着空碗,指节蹭过碗沿的豁口。
他虽才十六,却也看出高宴是想支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多问。
高宴凑近些,声音压低:“我进去瞅两眼。真要是熬出个三长两短,林家那头不好交代。”
高大贵这才松了劲,忙从胸前掏出一把钥匙。
他把钥匙往高宴手里一塞:“哥,你快点。我在屋外给你把风。”
“你还是去挑点水回来”,高宴捏紧冰凉的钥匙,深深看了他一眼。
高大贵捧着空碗,满脸犹豫,要是里面的人不见了,他真无法交差。
高宴又小声说:“我就进去看看,保证人不会丢,相信我,要是真闹出人命,咱们家也不好和林家交代。”
听完,高大贵也不敢有顾虑了,转身道:“哥,那你快点儿”。
“嗯”,高宴向他保证点头。
高大贵挑着空水桶,很快拐过篱笆墙不见了。
高宴捏着那串冰凉的钥匙,插进柴房门锁。
铁锁锈得厉害,转了半圈才“咔嗒”弹开。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的气息先涌了出来。
像是干草发了潮,又掺着点潮湿的土腥气,十分呛鼻。
这间柴房堆着一些废料,断梁上还挂着蛛网。
几缕天光从瓦缝钻进来,在地上投出一片光亮,正好照见墙角缩着的两个人。
林雾齐背对着门,蜷在一堆干草上。
高宴一眼就看到林雾齐身上的白狐裘,先前是何等水光亮滑,穿着它从林家河出发时,耀眼夺目。
此刻却蒙了层灰,多处的毛结了团,下摆还钩在断木上,扯破个三角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锦缎衬里。
衬里沾着几块黑泥,远远一看,和乞丐避寒的破烂衣物没什么区别。
此时,三勤正跪在他身后,双手虚虚拢着林雾齐的后背,一下下轻轻按揉。
听见门响,林雾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撑起木桩站起来。
他眼里的警惕直直刺过来,像要把高宴看穿。
高宴没动,目光落在林雾齐那截露在狐裘外的脖颈上。
以前总是挺的笔直,现在却微微弓着,连肩骨都透着股紧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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