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人间

　　天盛元年冬，贺兰狄不甘稷州被夺，率军夜袭稷州，沈望的二弟子姜氏于守城之战中被贺兰狄一刀刺入心脏，当场阵亡，贺兰狄受伤遁走。数日后，大昭攻打北邙关，贺兰狄被纪氏砍伤，又被花若雪一箭射穿臂膀，弃关而逃。

　　天盛二年春，双方于北邙关外展开激战，纪氏被贺兰狄重伤，回营后不治而亡。沈望大恸，六军缟素。

　　秋九月，大昭大败北燕，年仅十五岁的沈随为报师兄之仇，不顾沈望穷寇勿追的叮嘱，提枪策马，追贺兰狄于荒林之中，不想正中贺兰狄的圈套。

　　就在沈随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花若雪领兵赶来支援，一箭射穿了贺兰狄的左眼，却也不慎被贺兰狄的弯刀刺伤了腹部，险些丧命。

　　等花若雪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沈随。

　　少年跪在她的榻前，哭得泪眼汪汪，她即便不想醒，也得醒了。

　　“哭什么？我这不是没死么？”花若雪扭头看向少年，出言安慰他。

　　怎料少年哭得更伤心了:“师姐，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你打我吧，打死我算了……”

　　“你额头怎么了？”花若雪皱眉道，“师父打你了？”

　　沈随哭道:“我该打，爹打得对！师姐，军医说，你以后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不会有孩子了。”

　　花若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原来你在哭这个？没事的，从我踏进军营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此生绝不嫁人生子，所以阿随，你不必因为此事而感到愧疚，真的，别哭了。”

　　她抬手为他擦去眼泪，他则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就在此时，沈望掀帘而入，一眼便望见了两个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花若雪向来眼神极好，立刻察觉到了沈望眼里的震惊与愤怒。

　　她挣开沈随的手，起身就要行礼，沈望抬手阻止她:“受了伤就好好休息，不必行礼了。”又看向沈随:“随儿，你今日犯下大错，爹与众将士商议，先罚你二十军棍，你出去领罚吧，爹有话要对你师姐说。”

　　待沈随离去后，沈望直截了当道:“我一直都想有一个女儿，只可惜常年领兵在外，夫人又故去得早，一直无法如愿，是以今日想收雪儿为义女，不知雪儿意下如何？”

　　花若雪一向崇拜沈望，因此想都未想，便答应了下来:“当然愿意！能做师父的女儿，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雪儿愿意！”

　　沈望展眉一笑，转过脸去:“好，从今以后，你就是随儿的长姐，你要像对待亲弟弟那样对待他，要好好保护他，毕竟我沈家就这一根独苗，我还指望他能延续我沈家的香火呢。”

　　大概是反应过来沈望的用意何在，花若雪盯着沈望的侧脸看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师父，不，义父放心，女儿此生，永远都是阿随的长姐。”

　　沈望这才放心离去。

　　经此一役，北燕元气大伤，撤出大昭边境。

　　大军班师回朝，花若雪受封四品将军，往后可与其他官员一同上朝议政。

　　大殿之上，花若雪拒绝封赏，请求朝廷能办女学，开女试，允许女子与男子一同上朝议政。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朝臣们纷纷站出来反对，理由无非是女子生来就应当居于后宅相夫教子，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之类。

　　对于百官的反对，花若雪并未感到意外，也并不在意。她将目光落在御座之上的慕容深身上，期盼他能开口答应自己的请求，可她错了。

　　慕容深并未答应她的请求，而是听取了宰相方怀文的建议，认为女子大多柔弱，办事远不及男子方便，此事容后再议。

　　花若雪不解，下朝后去找慕容深，却于半路遇到了皇后郑静娴。

　　明黄衣袍，雍容华贵，只一眼，花若雪就知道此人必定是慕容深的皇后。

　　“想必这位便是长宁县主吧？”郑静娴扶着宫女的手，款步而来，行至花若雪的身前问道。

　　花若雪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认得微臣？”

　　郑静娴眉眼带笑，语气温柔道:“瞧瞧这满朝文武，只长宁县主一个女子，如此鹤立鸡群之人，想不认得都难。”

　　花若雪谦然一笑，道:“娘娘谬赞，不知娘娘找微臣何事？”

　　郑静娴道:“陛下公务繁忙，无暇见长宁县主，正好，本宫有话要说与长宁县主听，不知长宁县主可否随本宫移步？”

　　皇后之邀，不得不应。

　　坤宁宫内，二人相对而坐，郑静娴率先开口道:“许久未见，长宁县主似乎沧桑了不少，怎么都生出白发了？”

　　花若雪饮了口茶，道:“战场那种地方，整日提心吊胆，如何能不沧桑？”说到此处又觉得哪里不对，遂问道:“皇后娘娘此前见过微臣？”

　　郑静娴嫣然一笑，如实回答:“两年前，听闻陛下与一女子一同归京，那时本宫以为，你会是第一个与本宫分享丈夫的人，可不曾想，你竟转头去了军营。再后来，北燕大军压境，陛下召你进宫，本宫于暗处远远地见过你一眼，那时本宫就觉得，你与本宫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如此溢美之词，花若雪却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烦:“皇后娘娘谬赞，不知皇后娘娘唤微臣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郑静娴索性开门见山道:“自打睿王薨后，陛下便再未展露过笑颜，本宫想着，若是长宁县主愿意进宫陪伴陛下，那么陛下一定会很欢喜吧？”

　　她这话刚落，花若雪就低声笑了起来。

　　郑静娴一脸困惑道:“你笑什么？”

　　花若雪敛去笑容，正色道:“我笑，皇后娘娘可真是大度，竟能容忍别的女子与自己共侍一夫，不愧是一国之母。只可惜，微臣心胸狭隘，怕是要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又似乎是意料之外，郑静娴神色庄严而又凝重道:“你果然与本宫想得不太一样，本宫实在不解，你一个女子，不好好待在后宅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偏偏要学男子上阵杀敌，战场何等凶险，在后宅难道不比在战场安稳得多么？”

　　“皇后娘娘口中的贤妻良母，在微臣看来，不过是贤奴良隶罢了！”花若雪张口反驳，一副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的模样，“倘若有朝一日微臣真的成为了皇后娘娘口中的贤妻良母，整日居于后宅相夫教子，皇后娘娘又会觉得微臣与其他女子无异不是么？微臣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让天下人觉得微臣与其他女子不一样，而是为了让天下人觉得，其他女子都与微臣一样，不甘束缚，不甘成为笼中雀！”

　　一番言论，有理有据，振聋发聩，令郑静娴一时无从反驳。少顷，她转头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半是欢喜半是担忧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不留长宁县主了。”

　　从坤宁宫出来，花若雪前往乾安殿求见慕容深，却被内侍告知，慕容深在御花园。

　　花若雪只好又前往御花园。

　　十数月未见，这位亲手诛杀了自己兄长的帝王，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温润如玉，而是常常以冷脸示人。

　　花若雪也是走近了才发现，眼前的人，似乎已经变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问出了自己的困惑:“陛下方才为何不同意微臣的请求？”

　　慕容深回身看她，唇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才刚立下一点战功，就如此迫不及待，你可知那些老顽固，连孤都拿他们没办法。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再等等吧，等你日后立下更大的战功，到时，他们就再也没有反对你的理由。”

　　花若雪信以为真，不再追问。

　　慕容深又道:“皇兄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花若雪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陛下节哀。陛下若无别的事，微臣……”

　　“方才你与皇后之言，孤都听到了。”慕容深忽然开口，眼里闪过一丝期许，“你当真不愿入孤的后宫？”

　　花若雪一怔，旋即道:“很早之前陛下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又何需再问？”

　　慕容深定定地瞧着花若雪，目光落在了她鬓边的一丝白发上，片刻后背过身去:“你此番征战，定是十分辛劳，早点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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