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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
见波目光匆匆扫过四周,拉上防晒衣的帽子,就在附近拣了处既不妨碍挖掘工作也不会有沙崩活埋危险的地躺下了。他闭上眼睛,听见神宫拓也踩着沙走来。
“界人你都没有什么疑问吗?”
“是要我入睡然后做梦吧。”青年了然地答道,“为了证明这不是一个梦。不然在我的梦醒时分,要么回到现实世界……”
“要么坠落到下一层。”神宫说,“但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我们还要再派一个人做梦把你找回来了。”
“又不是什么电影。”但见波继续接口,“那会是诗人还是你呢?”
“诗人吧。毕竟也只有那个男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面不改色地说出‘我觉得自己没有死’这种话来。”
“抱歉,我没有在挖掘一事上帮上什么忙。”
“没事,术业有专攻嘛。界人也是实验中很重要的小鼠。应该说我们都是,虽然三只的数量实在是有点寒酸,也拿不出什么数据。但希望我们不是集体跳海自杀的旅鼠。”
“可那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勇气呢?毫不犹豫地跃下悬崖。”见波放缓呼吸,轻声说着,“抑或是在更遥远的地方,由于领头的判断失误,才酿成了这样的惨剧,就像是蚂蚁精疲力竭的死亡漩涡……”
“我们不会原地打转的。”神宫打断了对方,“说起来你困吗?”
“并不,怎么了?”
“只是担心你能不能睡着。”
“应该没什么问题。一直在沙岛上走,刚才也挖了好一阵子。虽然身体没什么感觉,但视觉上确实有一点疲劳了。”
“我本来是想要不要‘你现在要听我的声音……数到十,你就在欧洲特快车上了……’*”
“那还是算了。我最后可不想溺死。”说到这里,界停顿了一下,“不管结果怎样,我们已经做出选择了。”
“是的,我们必须选择,然后相信彼此。”
“也是……我改变主意了。还是说一个睡前故事吧。”
“那就说一个三只小鼠的故事吧。”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在一粒沙子从空中掉落的响动中,神宫拓也的声音重新出现。
平日急性的青年这回说话却是极慢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三只小老鼠。它们一出生就居住在无菌的笼子里。虽然没有见过妈妈,但每周定时定点都会有人给它们换上充足的食料和干净的饮用水,日子过得相当舒适。老大长得很快,等它个头大到再也无法与其他小鼠共处一室的时候,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拎住了它的后颈,然后它消失在了上方耀眼的白光中,再也没有回来……
“老二是个先天病弱的小鼠。睡觉时总是独自窝在角落里抽搐,就像是梦见了什么怪梦。可它清醒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温和的。它告诉比它还要年幼的老三,老大会回来的,等它知道逃离的方法,就会回来接它们俩的。所以它们所需要的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老三是个聪颖、调皮又警醒的小鼠。它知道再那么下去,迎接它俩的也只会是被钉住手脚开膛破肚的结局。所以在有一天晚上,它悄悄和老二说了越狱的计划,‘我们绝对要从这里出去。’但是老二只是微笑,什么也没有说……
晚安,界人。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梦中了。”
方才还略显拥挤的等候室里,现今除了他外,只剩下寥寥几人。先头离开的大多是应届毕业生,崭新的皮鞋、笔挺乃至拘谨的正装,都僵硬地拘束在那些年轻的□□上。反观剩下等待面试的人,都上了些许年纪,只是穿得干净得体,私服款式的细节处透露出各自的审美,至于神情,不是充满游刃有余的自信,就是一种焦灼的忧愁,多半是因为发生在这间屋子之外又与己息息相关的事情。
KAI倒是不紧张,应该说他很少会有情感的波动。大多数情况下,比起自己主动去抓住什么,更像是随波逐流,或者东西直接送上门来。他只是收到了一封招聘邮件,就顺势发送了简历。面试地点就是公司的二楼,经过大厅的时候,他看到了另一个方向上的电梯,通向五楼以上对客开放的区域。
很快,他就被叫到名字了。几次深呼吸后,他推开门见到了今天的面试官们。构成比较平均,两男两女,年龄看起来都是四十以上。
“请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也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开场。
青年把早已准备好了的稿子以清晰的咬字背诵了出来:“我是MINAMI KAI,金融系本科,在校担任过记者和杂志编辑。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日资的旅行社,主要为核心家庭和人数较少的团体客户定制旅游路线,有五年多的工作经验。”
“在上一份工作中,会接触到导览或者解说吗?”
“会,淡季的时候我会全程陪同客户。”
“我看到简历上写着你会英语、日语、德语和中文,这是真的吗?后两者是在大学中修习的还是有其他契机?我对此很感兴趣。”
“感谢您的问题,我确实能够熟练运用前述的四种语言。如您所见,我是日裔,但我的家庭构成有些复杂。我的母亲是中国人,而我的祖母则是德国人。”
“这一点对于你的自我身份认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你会感到困惑吗?打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方,你觉得自己是哪国人?”
KAI不卑不亢地开口,“每到这时候我就会对朋友们说,按护照上的来。如果人们一定要给自己发个证明或编个号的话,官方文件说的总是最好的,不是吗?”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想要换工作呢?是上一份工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是其他原因?”
“是半年前出差时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我在自动驾驶路段睡着了。但是后方车辆在离开闸口前就取消了自动驾驶,导致追尾。我因为伤到脑部而意识不清昏迷了几个月。出院后就想干脆换一份工作,作为新的开始。”
面试官们唏嘘,强作镇定,“你现在康复了吗?”
“是的,医生说我已经痊愈了,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那可真是太好了,欢迎你回来。”
“谢谢。”
“你觉得你是个共情能力较强或过分敏感的人吗?”
“一般,普通人的程度。我可以理解别人,但不至于过分感性。我偏向于比较理智冷静地思考问题。”
“那就好。实话说,这不是一项所有人能都胜任的工作。每天面对大量的情报,不乏有灾难和恶性事件的信息,你必须把工作和私人的情绪分开看才行。”
“我想我可以的。”
“别担心,正式上岗前还会有培训和相应的心理辅导。好了,KAI你有什么问题想要了解吗?”
KAI犹豫了一下,“这份工作会要求加班吗?”
“不,朝九晚五。展区准时关闭。”
“谢谢,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好的。我们很期待下一次再见到你。”
KAI挤出了一个微笑,告别面试官。在离开房间的时候,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虽然谈不上特别紧张,但是关键场合果然和平日的气氛不太一样。带着一股未缓过神来的恍惚,KAI回到了家。
而见波龙玄看起来已经在客厅等候他多时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海洋纪录片,屏幕上大翅鲸母子正在鸥鸟盘旋的天空下一跃而起。
“面试如何?”
“应该能过吧。”KAI放下包,走到窗前,“但是从这里完全不能看到那栋楼呢。”
“毕竟也算是新建的地标建筑之一,不会在这样的居民区附近的。”
“对了,今晚吃什么?”
“寿司好吗?”
“感觉有点冷,我想吃点热的。”
“那吃火锅吗?”龙玄提议,“你妈喜欢的那家?”
“可以,好久没有吃辣的了。”
“毕竟住院的时候一直吃得很清淡。”龙玄笑,弯起的眼角褶起皱纹,只是慈爱,眼里看不出喜悦的神色,“那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抱歉。”
“没关系。个体的喜怒而乐和整个人类命运相比是微不足道的。”龙玄站起身,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浮游生物和虾米被一张大口吞下,然后密集的气泡上升,又消失在背景的蔚蓝里。“你即将面对的工作就是这样残酷悲伤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我仍有选择,不是吗?”
“是的。KAI可以是海,可以是贝,可以是回,可以是解,可以是界。KAI有无穷的可能性,所以不要忘记大海的深广。起源和终结在这里,而人类的最后与末途也会和血与泪水一同汇聚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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