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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锋
到了约定的五日后,十九已经靠在王府大门旁,抱剑等着安纪。安纪远远便看见,一根黑木头,倚在门柱旁。
“怎么又是一身黑,前几日不是买了些其他颜色的布料。”
十九只道:“今日不一样。”
安纪压下想继续问的欲望,看着面前这少年又露出一副活死人的神情,只说了声“走吧。”
宁叙去朝中迎接艮国使团,离征也陪着他一同去了宫里。今日陪安纪和十九一道出去的,是师影。
十九与师影没说过几句话,自然与她隔开来,两人一左一右,一黑一红,一剑一刺,站在安纪身边,倒像是她出门带了两个护法。
“你今日上街到底要买什么?”
走了一刻多,安纪也不知道今日的目的地是哪,只由十九带着她和师影,走过了最繁华的颐运街,穿过一条小弄堂,走到另一条熙熙攘攘的街上,直直往北走。
十九不答,步伐愈加加快。许是有些心急,转过街角,差点撞到人。
安纪拉着十九回来,定神看向那人,一身紫衣,势态沉定,眼底却透着三分邪气。
“邢决,是你。”
邢决浅浅躬身,客气地说了声,“见过定北王妃。”又挂上嘲讽的笑,他对安纪一贯都是这样,“你今日没粘着你家王爷?”
安纪懒得理他,抬步就走。
邢决打量打量身后的两人,直接出手将安纪拦了下来,“王爷对你还真不错,护卫一个接着一个。”他踱步走到十九面前,歪嘴笑道,“这个还带着嘲风的面具,怎么,怕你撞上妖魔?”
安纪插进两人中间,将十九往后轻推,直直对上邢决的眼睛,“关你什么事?管教邢凌不过瘾,来动我府里的人了?”
邢决慢条斯理地抱臂插手,又将一双鹰眸挪到嘲风脸上,“我本不过是对面具好奇罢了,你这话说的,倒让我想看看这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让你这么护着?”
安纪有一瞬间的色变,九杀堂既然与督军府脱不了干系,十九带着蛇形弯月图腾,必然也与督军府有所牵连,甚至很大可能,邢决认识十九的脸。
“你是有意找茬?”安纪眉头直跳。
邢决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早知道,我是个无聊的人?”
安纪与邢凌结识得早,自然也很早就认识了邢决。
他长了一张清秀白净的脸,见到他的第一眼,只会惹人想要多跟他说几句话,偏偏性格又又是远超年龄的沉稳。
她当时还叹道,两兄弟差别还真是大,邢凌势若北风,邢决却似泉中松石,清冽又稳重。
可自从被宁检革了官职,下狱查办,为此瞎了一只眼后,仿佛一夜之间,泉中松石变成了嶙峋怪岩。
原来他总将头发束得归整无比,如今只长长地散落在肩头,取了只黑眼罩,套在那只瞎了的眼上,用仅留的一只眼,来回打量任何站在他面前的人。
安纪本对他很是同情,失了官职,再也不能入仕,又失了眼睛,人难免失意。可自那以后,他便将眼睛盯在邢凌身上。
邢凌根本不想做官,一心只想做个舞枪弄棒的逍遥公子,与兄长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冲突,结果邢决将他的狗从三楼直直摔死。
自那以后,邢凌在他面前便沉默寡言,按着他的安排,勤学武艺,参加武举,一路做到了御戎司领事一职。
摔狗一事之后,安纪就不常见到邢凌,偶尔去邢府,总能看到邢决在他背后转悠。有一次忍不住冲他喊道:“你自己没事情干?总监视着小凌干嘛?”
邢决只回头一笑,那只眼罩衬得嘴角弧度实在诡异,“我无聊啊。”
一如今日。
“无聊就去找事干,别在这犯病。”安纪拽上十九的胳膊,转身就走。
邢决身后那人却直直抓上十九腰间配刀,手腕使力,推着十九的腰,将他硬转了半圈回来。十九只来得及抓上刀柄,面具“啪——”得一下就被打落在地。
安纪心道不好,转头一望,十九左眼和右额头上竟然都有两道三寸长,半寸宽的瘢痕,似两条蜈蚣狰狞地爬在脸上。
路人也十九的脸被吓了一跳,纷纷指指点点,小声议论那两道丑陋无比的疤。
安纪迅速收回神思,捡起面具,塞回十九手里,用力甩了邢决一巴掌:“揭人痛处,你很得意是吧?”
邢决微微一怔,抬眸一笑,“你对下人还真好,”又伸指拂了一下那只黑色眼罩,道:“我不领你的情,自然有人领。”
他右眼瞎了后,只要出房门,就会带上眼罩。第一次出门时,一群小孩不知从哪里找来破布,捂在右眼上,另一只眼睛骨碌骨碌,夸张地转来转去。
安纪和邢凌当时正好路过,大声喝住了那群孩子,邢凌抓起领头的小孩就是一巴掌。
她和邢凌跑到邢决面前时,他却狠狠推开安纪,只留下句“关你屁事”,扬长而去,也不理会邢凌。
安纪盯着他那只黑色眼罩,沉默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有、病。”
“哈哈哈哈哈,”邢决忽然捧腹,明明是大笑,却有些瘆人,“安纪,看你们这些假惺惺的人显出原形,可真有意思。”
又是一推,他在安纪肩膀旁撞开一条路,笑兮兮地走了。
看他走远了,安纪才试探问十九,“你认识他吗?”
十九摇摇头,“从未见过。”
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撒谎的。看到邢决身后那人,他也没有异样,看来他是真不认识这两人,只是不知邢决是否认识。方才她大声叫嚷,还甩了邢决一巴掌,想来邢决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她抓了去。
安纪又朝着邢决离开的方向,默默翻了个大白眼,道:“哦,那就别理他,他有病。”
十九重新戴上嘲风面具,安纪盯了片刻,问道:“你脸上怎么会有疤痕?”
她明明记得,十九身上虽到处是伤,脸上却只有两道浅浅的疤痕,隐藏在颌下,根本看不出来。
十九:“是你上次说的。”
“那你也不能就自毁容貌啊。”
她上次不过随意编的理由,哪能想到,他还真弄上两条疤,更想不到,还真有人这么无聊,非要挑了他的面具不可。
十九嗤道:“一个大夫竟然分不出旧疤还是新疤。”
安纪凑近一步,仔细打量道:“看上去像旧的,但是之前你脸上没有啊?”
“之前学的手艺罢了。”十九不多解释,迈步就走。
安纪这才明白,他的假伤疤,做得还挺真的。
几人绕过街角,来到一家纸马铺,十九买些纸钱,即刻从店里出去,一刻都不曾耽搁。
即使知道,十九不会回答,安纪还是想多问一嘴,“这是要烧给谁的?”
果然一片沉默。
安纪自讨没趣,便缄口不语,一路行来,又碰到家卖糖葫芦的小铺,照例买了三串果子,一串自己吃,一串给师影,一串插到十九叠起的手臂缝里。
“烧给我姐姐的。”十九突然开口,说完后,咬了一个山楂果子,鼓起腮帮子嚼了起来。
难怪他今日要穿一身黑,原来是他姐姐的祭日。
安纪轻轻“噢”了一声,不再多问。
夜里冷风习习,火光随着还未烧烬的纸钱摇摇晃晃,十九用木棍往底部轻挑,又扬起几簇火光,腾腾而烧,又缓缓而灭。
他埋好了纸灰,拖着步子,坐回廊上,盯着月色出神,冬日的月亮,冷辉更甚,环绕着,刺向漆黑的夜空。
“是你姐姐的遗物?”
忽然起了一个声音,十九本来身子一抖,握紧了手中的颈饰,但见到来人是安纪,握紧的手又松开,随意将手中之物塞回了衣服里,嗓音带着几分呆滞,几分苦涩,“不是,只是痛苦的回忆。”
安纪也靠在回廊椅上,坐下来和他一起盯着天上的月亮。
“后悔吗?”
十九似是而非地摇摇头,嘴唇张了半天,只说出句,“由不得我后不后悔。”他将目光从天边月亮上移开,侧头看向身边的安纪,问道:“你不好奇我的事吗?”
安纪笑起来,月色在她脸颊漾开,“自己强问多没趣,还是等人自己愿意说的时候,听故事才有趣。”
十九低头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希望。”
安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伴着背后的一首童谣,起身离开:“月弯弯,辰星闪,冬日寒,人可安?何时共赏明月圆,相思意翩翩,随云飘过万重山。”
看着他独坐的背影,安纪心中五味杂陈。
他这首,是摩国的童谣。
-
宁叙推开暖阁的门时,安纪已经躺下了,她旁边是另一床空空的被子。他没顾得上脱外衣,径直走到床边,问道:“月信来了?这次痛吗?”
“嗯,还好。”每次月信来,安纪总要自己睡在单独的被子里才安心。
虽然她的月信不规律,但床上只要出现两床被子,宁叙就知道,得吩咐人备好手炉,供她放在小腹上取暖。只是他今日回得晚,安纪已经抱着手炉钻进了被子。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抱紧了手中的暖炉,道:“你衣服上还有寒气呢。”
宁叙这才起身,脱了外衣挂到衣桁上,去洗了热水澡,躺进安纪旁边的被窝里。
“要不要给你揉揉?”
安纪蹭着被子,摇摇头,“你今日怎么回的这样晚?艮国使团来访,很棘手吗?”
宁叙道:“疏霖馆几日前就开始布置了,可惜使团没看上,去了另一处下榻。”
安纪小声惊问道:“敬水客栈?”
使团倒真不避嫌,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是纯粹就想大摇大摆地住进去,亦或是自信过头,觉得不可能有人知道敬水客栈幕后的情况。
宁叙点点头,“使团说,想住在能多体验体验我朝风土人情的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倒不是什么事儿,此次艮国来访,自然离不开结亲一事。”
“这次又是轮到哪家女儿倒霉了?”安纪一向对遣送女子结姻亲没什么好语气。
宁叙笑道:“这次倒霉的不是女儿,是男儿。”
“是要给公主挑夫婿?”
“你猜挑中谁了?”
安纪浅吸一口气,咬唇道:“不会是……小凌吧。”
皇室宗亲只剩宁仪和还未正式成亲,可他已与安平定亲,若陛下无意再为他挑选夫人,此婚事便已是板上钉钉的了。况且宁仪琉和宁仪瑛也绝对不会将这一大块肉,拱手送到仪和嘴边。
艮国三公主秦若藜,身份尊贵,自不可居于妾室,于是只能像任南知那次一样,从非宗室的世家大族中挑。邢凌出身三大户的督军府,还未结亲,又与公主年龄相当,从门户地位上来看,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督军府已与艮国有勾结,或许使团这次来,就是冲着邢凌的。
宁叙:“差不多。”
安纪一脸不解:“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艮国大皇子本来提议邢凌,皇兄还没发话,三公主却说,居于妾室又如何,若能成为陛下的妃子,自然比其他人的正妻来的荣耀。”
“她要嫁陛下?”安纪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三公主居然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样直接。忽然又皱了皱眉,“他们怎么可能没提前商量好?”
“可话都这么说出来了,不管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皇兄是没法再拒绝了。”
艮国与颐国比肩,嫡公主不求当正妻,只求当宁观的妃子,无论是拒绝还是找另一位非宗室亲王的公子,都是拂了艮国的面子,宁观只能将她养在宫中。
过了好久,安纪才缓过神来,“没想到……这次为国献身的是陛下。”
宁叙被她的话逗得清笑,“皇兄拎得清,自然也没有露出任何为难的表情。”
安纪道:“若我们没有成亲,你说,陛下是不是会让你娶她。”
宁叙侧身盯着她,“可我们已经成亲了。”
“我说如果。”
“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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