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

作者:为衣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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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务


      送走的陈颐,言栀仰望穹顶,本是湛蓝的天空却蒙上浅灰,不晴不雨的天气总让人难憩,一抹苦笑浮现在了言栀的嘴角。

      他挪动着步子回到府中,曾迫切的希望收到亲人的来信,但现如今却只剩下恍若飘零般的受弃感。

      “舍不得他走?”

      低沉的声音窜进耳中,言栀猛然抬头,却见江潜依旧笑意不减,“怎么可能,你今日如何这般闲空?”言栀平平问。

      江潜摇首道:“临近冬至,自然是各事压身,但今年是下凡来第一个与你过的冬至,便早早地将事情处理了,现如今政事堂已无事可做,便不必再去。”

      “一个冬至罢了,这么上心做什么?”言栀问。

      “冬至休沐七日,夜市昼市不必再说,柳梢洲的景色也有所不同,上一回多少有些走马观花,这次咱们补上先前缺憾,如何?”笑容在江潜的脸上有些僵硬,但随之说话时又纾解开来,恰如冰融般自然。

      “柳梢洲?”言栀想起了那个芦花似雪的地方,“好,这一回你便可带我仔细逛逛,还有酹月汀和敲竹湾,你说的我都记着,这两处与柳梢洲合称为裕都三景。”

      江潜牵着他的胳膊笑,“酹月汀秋日可观,景色也雅致些,有许多亭台水榭的,许多人家喜在中秋设宴于此,一家人团圆赏月,酌酒酹明月。至于敲竹湾大约是夏日更为合适些,敲竹,乃是风敲竹,夏日于此解解暑气是最好不过。”

      言栀淡淡点头,他虽不知这些景色究竟如何,却总觉得是如何也比不上月宫的景色,也比不过蓬莱的山水,不过若有江潜并道通行,恐怕却也值得一观。

      见言栀不说话了,江潜以为他是提不起兴趣,便又想了几个地方说道:“或是明年,我带你去池照玩玩,池照也算是咱们的半个旧乡了。”

      “池照?”言栀想了想,说道:“若是有这个机会,你也有这个闲暇日子,咱们倒也是可以去一趟的,总听池照山花烂漫,小桥流水,但却又有不同寻常的江南景色,只是不知是何种景色。”

      江潜温笑,回答道:“我入仕前曾去过一趟,那虽为江南,但却更近海一些,煎盐叠雪般的浪花让人心底萌生浩然。”

      “沧海?”

      “对,正是沧海。”江潜颔首,与他坐在了院内的老桂树之下。

      曾几何时,言倾澜也曾是沧海众神中最宝贵着的孩子,言栀想起了这个旧友不由唏嘘。

      “下一回我们带魏籍去吧,若他脱不开身,便带上恭叔霖,两个人的念想都在池照,总得带去圆一个。”言栀一手撑着下巴寻思道,他捻着自己垂落的发丝,缠绕在自己的指节之上。

      江潜虽不知此事是否可行,就连他是否能再回池照一趟也十分难说,但此时他却还是淡淡应下了言栀的要求。

      “当真能去?”言栀颇有些好笑地望着江潜,他心知此时有多么难办。

      江潜却一扬眉,笑答道:“木铎之心,素履以往。区区一个裕都困不住你我,更何况是小公子想去的地方,我便是做梦也与你同去。”

      言栀忍不住笑,正巧地上的软酪蓄着劲扑向自己主人的怀抱,逗得他抱着软酪乱蹭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将猫儿放回地上,敛容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得出去一趟。”

      “去哪?”江潜凝眉问,他好不容易收拾完手上所有的事,便是为了能多上几个休息的时辰来陪自家公子好好玩闹一阵。

      言栀头也不回便走向屋内,江潜亦步亦趋跟着,观察着他的每一步动作。只见言栀从柜中寻出了一件青衫,便宽衣解带要换上。

      “你要去刑部?”江潜没忍住问。

      “是啊,”言栀手上的动作没停,一边穿一边说着,“江大人尚且如此,早早完成了分内之事,谢闻枝也是累了一整日却依旧应卯,我若不去,恐怕是说不过去了,便去同他也早早处理了那些公文,我也早早回家。”说完,他也套上了那件青色官袍,仰首在江潜的下巴上落了一吻。

      江潜正想回抱他,却不想小公子抽身离去,溜得倒是极快,而江潜的手上尚存他腰间的温热,他低头不语只垂首盯着,最后有些恋恋不舍地搓捻手指。

      言栀告别了江潜,他在方才告别陈颐的马厩旁与江潜告别,虽说只是暂别几个时辰罢了,却好像也是如三秋般的漫长时刻,江潜攥着缰绳不肯松手,而言栀坐在马背上,颇有些无奈地俯下身子,与爱人亲吻了好几回,江潜这才肯松开手,将缰绳塞进言栀的手中。

      “等我回来。”言栀笑道,此时的江潜在他眼中颇有些深闺怨妇的意味,而后者自然也读懂了他眼中的调笑,却也不气不恼,心甘情愿被他胡思乱想着。

      直到自己训练有素的白马背着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离去,他这才收回神思,却又见言栀行至了横跨云溶江的十二孔桥前冲着他遥遥挥手,自己方才安定下来的心绪好像又被他的笑容抽走。

      江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觉得他一定是笑了。

      言栀骑着汀芒来到了刑部衙门前,正欲下马,却见一位中年男子笑着给他指路。

      “小大人,谢尚书去了大牢的花房,如今不在里头呢。”这人言笑晏晏,虽说大约中年,却依旧是儒雅模样,说话也颇为斯文,言栀这几日认识了许多大人,这边是旁人道是“人淡如菊”的郎中大人李霈,与言栀虽不甚熟识,但却打过几次照面。

      “多谢护安大人,大人这是要去哪?”护安便是李霈的字,此人从不爱端什么架子,颇喜与言栀这般的小友以字相称,总觉亲近。

      李霈笑着抬了抬手上的公文道:“送去大理寺,顺道还要去城外的几个村子,临近年关,得统计出儿女尚在狱中的老人,赶在年前要将他们送去安济坊。”

      “好。”言栀与他相别后便将马拴在厩中,喂了根萝卜后便快步向刑部大牢走去。

      刑部大牢依旧是湿漉漉的一片,阴冷潮湿,让人毛骨悚然,言栀捏着鼻子向花房走去,只是尚且未到,便见谢闻枝衣衫整洁,立在一间狱前,执笔在册上勾画着什么,见言栀前来,谢闻枝将纸笔丢给一旁的狱卒,冲他说道:“你跟我来。”

      言栀跟着谢闻枝进了花房,合上了门站在一旁听后发落。只见谢闻枝正翻找着什么,等着稍久了些,言栀便忍不住目光乱瞟,最后落在了一盆水仙花上,“前些天看见还是像那蒜头似的模样,今日来看却已经开了花了。”

      谢闻枝此时也找到了东西,那是一本册子,大约一寸的厚度。

      谢闻枝将他递交在言栀面前,笑道:“本是养在外头的,但前些天下雨,移进来便忘记挪出去了,花房中要暖上许多,又都是些不能受冻的盆景,这水仙在里头大抵是忘了日子,便早早开花了。”

      他说完,见言栀瞧着那册子,便解释道:“这册子上每页记录些尚在服刑的犯人,你算算日子,若是看见刑期快满的,还有不到月余便能放出去的,便通知他们一声,说是陛下下的恩典,放他们冬至出狱,回家过年。放了便将名字划去,若是无家可归的做上记号,待李护安回来时交于他,劳烦他再跑一趟,送他们去安济坊。”

      言栀拿着那沉甸甸的册子,颇有些讶异,里头记录的犯人数不胜数,他从前听闻刑部那是上三层下三层,下三层尽是所缉要犯,但他瞧见这册子时,只觉得自己依旧是小看一筹。

      谢闻枝自然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并非所有犯人都在刑部,刑部本是押些死囚与重刑犯,只是前些年战火纷飞,各行待兴时犯事的便多了许多,正巧遇上去年大雨淹坏了其他的几所衙门监狱,牢门锈的不行,这才送了许多来刑部看押。”

      “我可还需要去其他衙门?”言栀问,他瞧着这许多人,心里实在拿不准数。

      “不必,”谢闻枝笑道,“其他衙门有其他衙门的官,你只需管好这一小片便是,临近年关事都要多些,只是你方上任恐怕会有些累不惯罢了。”

      言栀心想着累不惯又能如何,抬眸望向谢闻枝,他仿佛从不觉着累。

      “谢兄是想早早做完这些事,好多腾出几个时辰去照顾陆师弟?”言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后故作羞恼般地轻打自己的嘴。

      谢闻枝的动作略有停顿,随即冷笑一声道:“这便被你看穿了,莫非是江潜亦是如此?”

      言栀笑而不语,正欲开口时却觉得脑袋上一阵痛,“啪嗒”,一直笔掉落地上。

      “还不快捡起来去做事?你若是拖慢了时辰,我定把你关在刑部干到除夕,让你们谁也陪不了谁!”原是谢闻枝向他丢了支笔,只见他抱臂在胸,模样不容置喙,言栀忙弯腰捡起了那支笔便笑着溜走,心中却不乏对谢闻枝的腹诽。

      那册子如此之厚,言栀在心中算着刑期与日子,半个时辰内便走了不下二十间牢房,囚犯一听能得提前释放,一个个皆是欢呼雀跃,砸着牢门以示兴奋,引得后头不知情况的囚犯纷纷立于牢前,努力伸着脖子望着四周。

      言栀揉揉眉心,刑部霎时间有如山间般猿鸣不断。

      “张铁狗是吧?”言栀来到下一间牢房前,正说着,那叫张铁狗的兴奋跳起,将脑袋抵在铁栅栏前,笑眯眯地盯着,可怖笑声如何也止不住,吓得言栀猛然后退。

      “妈的,敢吓我?”言栀气急败坏地在他脑袋上砸了一拳,那张铁狗“啊”了一声便跌在草席之上。

      言栀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里念着册子上的文字,“张铁狗,二十八岁,偷东西是吧?”

      “是,是。”

      “好好准备一下,冬至放你出去!”言栀白了他一眼,正欲离去,却听那张铁狗的语气笑中带着颤,磕磕巴巴道:“我,我......放出去啦?当真......当真给我减了、减了一年的刑?”

      “什么?一年!难道不是一个月吗?”言栀退回牢前,掐指算着时间,这才发现自己当真是头晕眼花算错了日子,差点坏了大事。

      “不减了,一年还减什么东西?回去睡觉吧,明年再走!”

      言栀话音刚落,那囚犯便呜咽着哭出声来,声音回荡在牢房内宛如恶鬼索命般渗人。

      “再哭!我进来揍你!”言栀一声骂,吓得张铁狗抱着大腿,愣愣地望着他,“你不信是吧?”

      “我信!我信!大人、我不哭了!”

      见他连连求饶,言栀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这便要前往下一间牢房,那些本如张铁狗般东张西望的囚犯现如今纷纷坐回草席之上,竟是一声也不敢发。

      言栀来至下一间牢房,瞧着牢房前的编号,却在册子中寻不到此人,不由的心生疑惑。他走近定睛一瞧,却见那人蜷缩成一团,浑身脏兮兮的,突然,他好似不安似的辗转坐起,言栀这才发现异样。

      这人竟是一头黄发。

      “你叫什么名字?”言栀问道,那人丝毫不畏惧似的与他对视着,他虽是蓬头垢面,但灰尘却掩盖不住他眼中的光。

      或许那不是光,而是不甘或是狠戾,就好像是只被人关在笼子里的狼。

      “你......叫什么名字?”言栀再一次询问,这一回他极具耐性。

      那黄发之人缓缓站立起身,他拖着叮叮当当的铁链来到言栀的面前与他对视,言栀这才发觉,那蜷缩起看似小小的一团竟比他高了将近一个脑袋。

      “你是新来的?他们没有告诉你么?”那人虽是异族模样,但却能清晰的吐出每一个字。

      言栀摇摇头没有说话,丝毫没有了方才雷厉风行的模样,但这却是他有意识的示弱。

      “你是来放人的?”那人问道。

      言栀点点头,“是,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伴着叮当拖动的铁链恍若能够勾人魂魄一般,“不必麻烦了,他们不可能放我出去。”

      “为何?”言栀在心中揣测着此人的身份,不过半晌他便想到了那个名字,却依旧佯装不解地抬眸望他,眼神清澈而又懵懂,好似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富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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