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这些都是邓乐康从前并不知晓的，她只知道母亲确实喜欢惩恶扬善，而乔姨的出现实实在在让她无处安放的正义感的得以安放，而乔姨从来也没有说过来邓家之前的事情，所以这些邓乐康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

　　邓乐康看到了乔姨眼神中不经意便能流露出的悲伤，也不想让乔姨一直深陷在过往的那些阴影当中，于是安慰似的握住了乔姨颤抖的双手，在握上的那一刻清晰地便能感受到乔姨手心的茧子。

　　“都已经过去了。”邓乐康低声呢喃道。

　　乔姨却拍了拍她的手背，擦了擦眼角似有似无的水痕眼睛亮亮的道：“不，我很感谢因为这些不好的事情，我才能遇到你母亲，你母亲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最神气的女子，我会代替她将你们好好养大，你母亲也不想让你们大富大贵，只要平安喜乐便是好的了。”

　　邓乐康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毛，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出现在了脑海中，随即觉得有些不符合常理，便还是没有太过于深究而是点了点头。总之，乔姨总是对他们好的，为了母亲也好，为了父亲也好，只要是乔姨自己的意愿，她们这些小辈都不会说什么的。

　　从乔姨房间里出来，邓乐康才算是想明白靳禾问的那个问题，乔姨为何对他们这么好？从前她只觉得是因为母亲救下了乔姨，乔姨为了报恩才对他们好。没想到乔姨竟然对母亲....

　　“邓姐姐？”靳禾刚跟着邓知许从院子外面进来便看到若有所思的站在拐角处不动的邓乐康，于是蹦跳着上前喊道。

　　邓乐康一下子被叫回了神智，抬头看着两个不知道刚从哪里玩了回来的两个人，一下子觉得心里的石头轻了一些，罢了，无论如何，都是情谊，上一辈的事情轮不到她来干涉。于是上前几步将靳禾脸上的污渍细心的用手帕擦拭干净，嗔怪的对着邓知许道：“这是又去哪里疯跑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邓知许也自知理亏，低着头不好意思道：“我怎么知道她这么笨，一个没踩住就掉下来了呗....”

　　靳禾也怕邓乐康责怪邓知许，赶忙道：“不是邓知许的问题，是我没抓住，就不小心摔着了。”

　　邓乐康看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回感情很好的样子于是调笑道：“你也别给他找理由，他这个脸皮厚的可是不知痛痒。”

　　靳禾哪里听不出来邓乐康话语中的揶揄，于是也有些红了脸。

　　时间过得很快，三五日下去周锦惜与靳禾也算是跟着邓乐康姐弟把茶县的土地几乎逛了一遍，因为洪灾的原因，茶县的庄稼损失惨重，虽然现如今抗洪是做好了，但是已经受损的地方总是需要时间的。

　　周锦惜果然猜的没错，此次前来南越就是因为赈灾银一事，朝廷因为一些机制的问题，其实国库也已经消耗殆尽，偏偏南越又遭此劫难，想要赈灾还是周锦惜提出的官员带头募捐起了一定作用，可是第二轮的赈灾银明明是赶上了洪灾最严重的时候发下去的，还是有隔三差五的请求朝廷支援的折子被递上来。

　　再看看折子的署名全都是一些七品以下的官员联名上书的折子，正常来说，折子是一级一级送上来，但是几位官员联名上书却可以直接呈到君上面前，这是因为只要联名就说明这是用性命担保的，一旦有所虚假这几位署名的官员便会被处以斩首之刑。

　　而且周锦惜知道就算是这几张折子还是没有被从中作梗之人破坏才得以呈上来的。南越赈灾银一事绝对有猫腻。

　　而茶县作为种植为主的一个地方，洪灾造成的影响也是最大的。作为茶县知县的邓伯父就首当其冲了，别看邓伯父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和年轻男子一起这里那里的看，每一株庄稼都恨不得亲自过手，这些周锦惜都看在眼里。邓伯父是个好官，但是可惜大平容不下好官。

　　靳禾也和邓知许感受了不少乡野情趣，每日上山下河捉虾斗蛐蛐，整日乐不思蜀的，不到饭点绝不回来。空闲了几日有余，邓知许在学堂也快将冬假放完了，几人总是要踏上去增城的路的。

　　夜里，邓知许自顾自的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看着这个那个感觉都有些用处，正装着的功夫，外面便响起来敲门的声音。

　　“谁啊？”邓知许以为是靳禾，毕竟这俩人算得上整日在一起，所以经常会有你找我我找你的事情，于是邓知许也只是象征性的问一句然后边打开了门：“不是说了收拾东西....吗？...”

　　邓知许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门口的邓乐康，吓得一个激灵，这大半夜的突然有个你平时就有些打怵的人站在自己房门前，怎么也是有些吓人。

　　“阿姐？你怎么来了？”邓知许结结巴巴的嘟囔着。

　　“怎么？我就不能来了？有了伙伴，姐姐也不要了。”邓乐康一边笑着一边故意说这话噎他，邓知许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看着邓知许一脸不知所措等着自己发话的样子，邓乐康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副心虚的样子？”

　　邓知许从小便不会说谎，只要心里有事，总是瞒不过姐姐的，现如今就是个例子。

　　邓乐康也不废话，毕竟明日就要出发去增城了，为了不耽误自家弟弟休息，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近些日子和靳禾走的是很近，可是我若是没记错，你之前还给沈喜送过花？”

　　邓知许也突然想起来此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邓乐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原本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可是母亲早逝，父亲忙于政务，乔姨又多有不便。长姐如母，有些话我务必要你明白。你身为男儿，总当顶天立地，朝三暮四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咱们邓家。你还年纪尚小，可能还不懂情爱之事，只是无论是什么事情总当三思而后行。沈喜可以当做没发生不在意，那若是你的行为给她造成困扰了呢？你不是不知道，流言是可以杀人的。”

　　邓知许低着头一脸认错的表情静静的听着自家姐姐说教，很多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有时候自己做事总是随着性子来，便容易欠考虑，以后便不会了。

　　“阿姐，我记下了。”邓知许点点头应声道。

　　邓乐康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明月高悬，周锦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前往增城这件事情有一种本能的担心，就好像只要去了，便会将原本平静的一切打碎，细想之下也许是林殊的不告而别导致以后不得不自己面对的不安吗？周锦惜也分不清了，但是她看着躺在自己身侧已经熟睡的靳禾，慢慢的也觉得困了起来。

　　.....

　　乔姨将自己一大早便起床做好的干粮递给邓知许道：“这是肉饼，你总吃不惯普通饼子，我就想着别再做那种了，这是中间特意加了你爱吃的牛肉的，这是乐康喜欢吃的鸡肉的。我也不清楚你们朋友喜欢什么，便都多做了些，你们路上带着吃。”

　　乔姨不放心的看看邓乐康又看看邓知许，只要这学堂一开学，总要是小几个月的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到时时刻刻去看望，总难免担心自家孩子在外面冻着了饿着了。

　　“谢谢乔姨！”邓知许看着怀里的饼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了，自己就是上次随口一提，没想到就被乔姨解决了，于是开心的朝着乔姨呲牙。

　　邓乐康敲了敲他无奈的笑了笑转头与邓知县乔姨道：“我会照顾好知许的，你们在家也照顾好自己，等我们得了空一定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乔姨点点头又不放心的强调道：“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直到乔姨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子，马车才渐渐消失在乡野道路的尽头。

　　这已经是四个人第二次赶路了，气氛也比第一次更加轻松些，加上茶县和增城本就不远，所以没怎么觉得就直接进了增城。

　　邓知许在帘子外面赶着马车，算得上第一个看到增城里面多了好几轮的官兵，来来回回的，至少走出去不远就能遇上一队，于是隔着帘子向着里面到：“增城最近有什么事吗？怎么加驻了这么些官兵。”

　　可是邓乐康和邓知许这半月都在袁州，而周锦惜和靳禾也不是本地人，自然是不明白的，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人说得出来个所以然。

　　增城有三大家，一个是身为知州的桑家，一个是当朝两广知府的岳丈家唐家，再一个应该就是城主府楚家了。桑家不必说就是在袁州时候高调异常的桑榆，唐家便是两广知府方浩的岳丈家，现如今知府的一儿一女就被寄养在唐家。因为有这两个家族的存在，原本应该是一城之主的楚家就显得逊色很多了。

　　“先回老宅吧，官兵增多说明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为好。”邓乐康用手将帘子轻轻撩起，露出一个缝隙不慌不忙的道。邓知许点点头，很快便将马车赶着回了她们在增城的老宅。

　　这座老宅在一个窄巷子里面，窄的周锦惜他们的马车都进不去，只能将马拴在巷口，几人下了马车徒步走进去。据说这宅子是邓乐康母亲的母亲那边的，后来嫁给了邓知县便随着一起去了茶县，不过邓乐康母亲本身是增城人来着。

　　穿过窄巷子，便能看到坐落在增城不算边缘的这处老宅，虽说小了些但是应该也不便宜，算得上是邓乐康母亲家的祖宅了。

　　“我外婆外公去世以后，这处宅子便没人住了，后来就留给了我和知许，刚好知许说想来增城读书，我便每年都会陪他过来小住。”邓乐康将门口的大锁用钥匙捅开，一边进去一边道。

　　可以看得出来因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住过人的宅子里到处都是灰尘与蜘蛛丝，光是清理干净就要费大力气。

　　邓乐康有些抱歉的道：“我们这边潮湿，就容易生这些东西，几个月没人住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没事，一起打扫吧。”光是邓乐康愿意收留她们这件事周锦惜就已经很感谢了，哪还轮得到她去挑三拣四，于是也不矫情的用布条将袖子绑在身后，跟着邓乐康他们开始里里外外的打扫。

　　邓知许早就习惯了这种活，看着靳禾不太熟悉的样子一边嫌弃，一边说着这里不对，那里不对。这边院子里几个人忙的热火朝天，外面大门却突然被叩响，按理说他们才刚到增城，还没来得及和增城的朋友报信，怎么这时候便有人上门了？

　　邓乐康看了眼邓知许，邓知许赶紧摇摇头，于是她也只能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去开门。邓乐康刚将门上的插销拿下来，便看到外面站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站在门口。按理说他们在茶县的朋友里面大多是平民家庭，也没有人家里雇得起小厮的，于是邓乐康礼貌性的问道：“你们找谁？”

　　其中一个小厮探头看了看里面，有点怀疑自己来错了，又确认了好几次才确认没有找错，于是问道：“你是邓乐康吗？”

　　邓乐康一愣，警惕道：“你找乐康有什么事吗？”

　　小厮这才确认自己没找错，于是道：“这是知府大人府上的请帖，过半月便是老太君的生辰宴，小的们奉桑大小姐的命令来给邓乐康姐弟，沈喜和沈喜旁边的那个男子递请帖。”

　　小厮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几个大红色样式的请帖递给了眼前的女子，并嘱托道：“请务必转交给他们。”然后也不等邓乐康反应过来便慌慌张张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的谈论着。

　　“这家到底什么身份？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谁知道，反正主子让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不该管的别管。”

　　“快走快走，谁知道这家什么人，能攀得上知府大人，肯定是个狠角色。”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说这话，幸亏邓乐康耳朵尖，基本上一些话都被听到了，然后一脸懵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请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打算。

　　看着邓乐康一直没回来的周锦惜跟了出来，就看到邓乐康楞在门口，于是拍了拍她道：“怎么了？不认识？”

　　邓乐康回过神来，将请帖递给周锦惜道：“桑榆派人送过来的，你和林殊也在名单上，她应该不知道林殊已经走了。”

　　周锦惜拿过来请帖仔细看了看，心里一阵疑惑，桑榆跟他们实在算不上亲近，甚至算得上冤家，没道理知府家的太君生辰宴请他们才是。再说了那是知府家的宴会，又不是桑家的，为什么是她才下请帖？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桑榆是怎么知道他们一行人到达增城的？而且时间掐的那么刚刚好就好像一直盯着他们一样...一直盯着？周锦惜心中冒出来一个不好的预感。

　　邓乐康看了看周锦惜的脸色也是疑惑的问道：“怎么想着给我们发请帖的？虽说我们占个知县的身份，但是我父亲向来不和他们来往，宁愿躲在乡间实实在在干点事情，所以老太君生辰从来也是不叫我们的。”

　　周锦惜将请帖递还给邓乐康道：“有蹊跷，既然还有半月有余，那便静观其变吧。”

　　邓乐康这才点点头将请帖装进了衣袖里，等回来和靳禾邓知许一说，邓知许便跳的八丈高气愤道：“桑榆平日里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这时候想着给我们递请柬了？我看八成有鬼！别去！万一有诈，就是想让我们下不来台呢？”

　　其实邓乐康也对于桑榆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她也是不主张去的，但是既然是知府的帖子，若是不去，万一才正是中了她的计谋呢？比如说扣她一个大不敬的帽子之类的。

　　周锦惜冷静的分析道：“既然他们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我们进城的时间，就代表她一直在等我们，这是有预谋的。你们去年和她在增城见过面吗？”

　　邓知许一愣道：“当然见过，要不怎么会被她一直针对。”

　　周锦惜点点头道：“那就对了，桑榆应该知道你们最近会回增城，所以应该一早就派人在城门口守着，等查通关文牒的时候有我们这几个人，她就会第一时间知道我们的行踪。”

　　“可是为什么呢？我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一直死咬我们不放？”靳禾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的发问道。

　　邓知许一拍桌子给其他人吓一跳道：“那还不好说！桑榆这个人心眼小，肯定是看我们不爽找准一切机会报复我们！”

　　周锦惜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不应该，她只是知州的女儿，看上去应该还有想要往上爬的心愿，知府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如果她只是单纯想要报复我们，完全可以换一个简单的方式，没必要将我们弄到寿宴上，万一那时候我们坏了事，反而影响她的仕途。”

　　邓乐康也比较赞同周锦惜的说法，跟着点了点头，最后还是道：“先不说这个，明日你的学堂便要开课了，你还是先忙这个吧，至于寿宴，沈喜说的对，寿宴还有半月有余，可以以后再论。”

　　众人点点头便又投入到冗杂的家务活里去了。

　　虽说邓家不是穷的只能供一个孩子进学堂，但是邓乐康毕竟是女儿身，就算是不比周锦惜当年那么保守，但是女子入学堂的事情还是少之又少，所以邓乐康的本事都是自学得来的。

　　靳禾这几日和邓知许野惯了，眼见着玩伴就要日日夜夜去学堂了，靳禾自然是舍不得的，但第二日还是眼巴巴的看着邓知许只身上学去了，连连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周锦惜看着靳禾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禁笑道：“瞧你丢了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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