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往事

　　“同学们，寒窗苦读十余载，成败只待百日后。希望诸位在高考的那一天，旗开得胜，考取到理想的大学！”
　　艳阳高照，木棉花开，姹紫嫣红，百废待兴。可正是如此的大好春日，正是决战高考的关键时刻，在百日誓师大会的演讲进行时，众人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丝毫的热情洋溢，反倒是入定了一般站在操场上，嘴里念念有词，咋的一看还以为大家都在练习什么绝世武功。听到了标准的结束语，大家心里都默认道，司令台上的那位终于讲完了！台下的同学一改困容，马上兴奋了起来，一片鼓掌喝彩，掌声甚是热烈。
　　“老师们，同学们，路途遥远……”
　　“噫——”本以为他的演讲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大段，众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嫌弃，纷纷把头一甩露出幽怨的眼神。
　　“相信每当我们回忆起为了高考我们坚持奋战到凌晨的这段青春岁月，我们会为自己感到自豪……”
　　“我的妈呀，张嘉乐怎么还没有念完，他昨天不是还在吐槽文章太长，背不完吗？”彭浩抓狂地挠头，看着台上絮絮叨叨的张嘉乐，发出无能咆哮。
　　“难得不用上课考试，我权当放假。”陆遥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无奈地摊了摊手，“张嘉乐念的东西实在是太无聊了，我都已经想睡觉了。”
　　“妈的！这哪里是内容无聊！”彭浩实在是受不了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语调平直且不变的嗓音，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脏话，“张嘉乐就不能念得有激情一点吗？”
　　“他也不容易，被迫上台，总是要做做样子。”徐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迷离半睡半醒，说完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可是张嘉乐真的决战到凌晨吗？我平时十一点都已经睡了。”小胖认真地思考着张嘉乐刚才说的话。
　　“小胖，都说了是做样子给别人看，怎么会是真的。你看我们宿舍楼有哪个宿舍是超过十一点都不关灯的，而且在这里问无脑的问题，小心被宿管大叔拎去喂狗。”陆遥先是用心良苦地循循善诱，最后突如其来的一个威胁，吓得小胖不敢再说嘴。
　　可小胖想了想，退后一小步，继续说：“可是我们以前不是偷偷玩手机玩到凌晨吗？宿管大叔不是也没有管，而且大叔也没有狗。”小胖无视他的兄弟异样的目光，依然只顾自己说，“他们火箭班的是偷偷摸摸地聊天聊到凌晨，才不是学习到凌晨，云哥不就是这样说的。”
　　若不是有太多目击证人，彭浩和陆遥都想捂住小胖的嘴，然后把他塞进小黑屋里关禁闭。
　　站在他们前面的薛颖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一清二楚，她也在好奇，为什么每次开会这群人都会出现在她的后面，为什么能听到他们奇奇怪怪的对话。她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台上正在演讲的张嘉乐。原来是他！薛颖然猛然醒悟，这个人不就是体育课跟他们一起打球的那个火箭班男生吗？不过张嘉乐好像也不是年级前五，怎么也能在司令台上讲话？
　　薛颖然不禁好奇，转过头问：“他是怎么逼迫上去讲的？”
　　彭浩揭开事情的真相：“现在还有一百天就要高考了，不用脑子也知道‘国旗下的讲话’是极其浪费时间的事情，既要自己写稿子，又要背稿子。他们班拔尖的几位以前就已经去过了，现在当然不想去。可这总是要有人上去讲话，张嘉乐运气不好就被抽签抽到了。”
　　听到“抽签”二字，薛颖然心下大悟，原来，二猿是学了老严的那一招，一旦没有人自愿就要抽签。
　　“同学们，我们每日埋头苦干，无怨无悔，愿以拼搏的汗水换取一个满意的成绩。”
　　听到这句薛颖然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句话，毕竟她并没有只顾着刷题，其实每到饭点的时候都在想着吃什么才好；有时候看习题书也会不由自主地看书页最底下的段子；做题做累了也会发呆玩笔。
　　同时，大部分人听到这句话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像他所说的或者大众认为的样子，每天发奋学习至深夜，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他们不由地低声发笑，觉得高三也不过如此，不就是该吃就吃，该学习就学习，只不过学习的时间延长了而已。
　　“困难、疑难、求知是我们的动力；疲倦、挫折、孤寂是我们的徽章；知识，才华，能力是我们的目标；无论何种艰难险阻，也无法阻止我们追求更美好的未来！”这本应激励人心的话语从张嘉乐的嘴里蹦出来却变得平平无奇，彷佛是在讲今天吃了饭睡了觉一样。
　　司令台下的笑声却是愈发肆无忌惮，特别是他们火箭班，笑得惊天动地。无端端的大笑，让人感得极为诡异。
　　薛颖然纳闷道，难道其中有什么我们听不懂的暗语？于是便看向陆遥一行人，期待着他们能够透露小道消息。可他们笑完了之后，纹丝不动，出乎意料的没有像往常一样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见到情况如此，薛颖然只好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心想，他们大概是在笑自己根本不可能会做到如此完美且标准的一个学生吧。
　　但是学校领导瞧见众人不求上进的样子，本是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台上无神地背稿子的张嘉乐也感觉现场氛围十分不对劲，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紧接着他就开始紧张了，然后忘记词儿了。整个操场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春风的呼吸，气氛冷寂得可怕。
　　张嘉乐沉默了半响，还是想不起来，只能硬着头皮乱说一通。“感谢各位的聆听，我的发言完毕！”他深深地举了一个躬，小步快跑地离开司令台。
　　台下的掌声轰然一片，甚至愈演愈烈，直至校长接过话筒，匆匆宣布百日誓师正式结束，让大家有序退场。

　　“三——二——一——茄子！好了，下一个班。”
　　一个班井然有序地撤离，下一个班有条不紊地上场，一上一下，匆匆走个过场，俨然是一条毕业照生产流水线，简直就是大煞风景，浪费了大好阳光，浪费了大好绿水青山，浪费了大好青春。
　　学生穿校服，老师也穿校服，但两者却大为不同，天差地别。学生的校服宽厚笨重，老师的校服却像是参加重要仪式的西装礼服。
　　任若琪看着从未见识过的，传说中的流川十年前师生共同拥有的校服——小礼服，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我也想要一套。”
　　陆遥则不以为然，摇摇头，道出其中真理：“我可不要，如果再买一套不怎么穿的礼服那岂不是亏大发，我非要到教育局投诉它。”
　　“穿什么不也是件衣服。”彭浩对此也是不以为然，“如果它是免费的我还勉为其难，但是要收费，管他是哪门子礼服，老子可不穿，毕业照也不拍了。”
　　“也不用这么绝吧。”薛颖然不解地看着他，“学校哪里得罪你了？”
　　“学校克扣了我的成人礼，我不想配合。”彭浩双手抱胸，将头一扭，谁也不看。
　　“看来你的意见很大啊。”
　　其他人见到老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便赶紧闭上嘴，只有彭浩蒙在鼓里，他听到有人询问他意见，便喋喋不休地说：“那可不是，学校每天尽是弄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比如百日誓师，根本不会有人听。照我说，学校于其举行百日誓师这种没用的集会，还不如给我们一人一个鸡腿，简单方便省事！”
　　老严双手抱胸淡然地说道：“你倒是想得挺美，一个鸡腿6元，一个年级有一千多人，你自己算算要多少钱。当流川是银行，钱是打天上来的。”
　　听到老严特有的川调口音和上扬夸张的语调，彭浩忽然打了个寒战，慢慢地转过头，露出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也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说说……”
　　老严没有多与彭浩计较，清了清嗓子，对我们所有人说：“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同学们拍完照记得在学宫门前的空地集合。”

　　大部队慢步走向前，位于大殿正中央的木制雕像渐渐展现它的真面目，仰视那尊端方守礼的孔子像，不愧是万世师表，香火旺盛，雾气缭绕。
　　“祭孔不就是封建迷信！” 彭浩左右四处探望，发现周围没有老严或者其他老师的身影，继续吐槽，“我们作为新时代新青年，怎么能去拜一个雕像！学校担负着培养下一代有作为学子的重任，又怎么能带头组织这种事情！”
　　小胖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是陆遥提出不一样的观点，语重心长地说：“耗子，你就不懂了吧！这操作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考试高分可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也有可能是拜了孔子的结果。既然拜孔子有可能得高分，不拜孔子也能高分，拜拜他没什么损失。只要是能得高分，别说是拜孔子，拜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孔子是人，又不是神，也不算是拜神，所以也不算是封建迷信。”
　　听完陆遥的论证，小胖也深感赞同，同时又点点头。
　　面对小胖两头倒的态度，彭浩忍不住提醒：“小胖，你就不能坚定你的立场吗？”
　　小胖嘴里在嘟囔些什么的时候，最早一批就来到学宫的凌云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要烧香吗！”凌云手里握着一大把香，冲了过来，彷佛是要以香为剑，朝他们几个身上刺上几刀。
　　“云哥，你终于出现了，我等着你叫人夹带午餐呢！饭堂的饭菜太难吃了！”见到凌云出现了，小胖像是看到救星，歇斯底里地哭喊。若不是凌云后退几步，用手里的香挡在他们俩之间，小胖差点就要抱上去了。
　　“我们难得一见，胖子你就只能想到吃的吗？”凌云侧过头，十分嫌弃地说。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压低声音说，“还有不要再提‘夹带’两个字，你们都好意思说，之前一直没有找你们算账！早餐店大叔悄悄帮我们带快餐进来的事已经被发现了，以后就别想着吃快餐了，反正还剩一百天，忍忍就过去了。”
　　“了解！上个学期我们体检后的班会课，老严就慎重其事地盯着我们看，说什么学校已经知道我们在玩什么把戏了，诸如此类的。我就猜到我们的事情败露了。”徐文十分的淡定，摸着下巴思索道：“可是这件事只要我们几个知道，我们也不是经常吃，它是怎么被发现的？”
　　“还不是因为灭绝师太！”凌云激动地道出了真相，随后发现自己反应过激，马上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然后眼神向他们示意，一起来到一个人比较少的地方。
　　但其他人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师太是怎么发现他们的秘密，她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凌云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来：“体检那天，我不是告诉你们在店里等早餐店大叔，让他夹带午饭进来的吗？你们怎么还叫了二猿过来？”在最后一句，凌云彷佛在说“你们怎么把鬼叫过来了”一样。可想而知，当他看见二猿把一箱箱快餐搬到教室时，他的脸色一定是死灰死灰的。凌云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你都不知道，一开始我以为二猿竟如此好心，居然会主动请我们吃东西，可后来我看见包装袋，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原本应该是早餐店大叔该送来的快餐，怎么会落到二猿的手上！？”
　　“是师太叫的！”陆遥当机立断，言简意骇，立即将真凶供出来，随后又补充道，“当时我们也没想到会见到师太，也没想到师太会叫二猿来，都是意外，意外呀！”
　　“师太知道你们买快餐就算了，二猿送快餐也算了，他们已经想好办法帮我们带快餐进学校了，你们只管让他们快离开，怎么还会让师太见到早餐店大叔！？而且还对上了话！结果什么都暴露了！”凌云不管他们的说辞，直截了当，点出重点——不能让学校的老师知道有早餐店大叔这个人存在。
　　“不对呀！师太不是坐着二猿的车回学校了吗？”小胖挠挠头，脸憋得通红。
　　“我们几个都看见的，不信你可以问薛颖然和任若琪，她们也是在场的。” 彭浩也觉得事情与他们当时见得有些出入，便指出当时还有目击证人。他们是真的没有让师太知道他们的计划，就连薛颖然她们也不知道。
　　“我们当时是亲眼看着老师们离开的，然后再让留了张字条给早餐店大叔，告诉他快餐已经送到学校了，辛苦他跑一趟了。”徐文将后面发生的事情交代完后，便推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师太忘带东西，又返回去拿，结果就遇到早餐店大叔了。”
　　“你们还留了字条！”凌云万分震惊，瞳孔忽然放大了几倍，激动地拍了拍大腿，“怪不得级长找我的时候，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原来人证物证俱全！我想赖都赖不掉！”
　　“算了，反正只是思想教育了一顿，也没有闹大，不管了。”凌云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然后给他们每人派三支香，“这个不用钱，不烧白不烧。”
　　徐文接过三支香，道了一句：“谢谢。”
　　而彭浩则是仔细地端详手中的香，夸张地说：“要不是它们都是新的，我都以为你是从香炉里拔出来的！”
　　“我像是干这种事的人吗！”听闻如此评价，凌云的语气拉长至九霄云外，他对此表示十分的难以置信。
　　可是他们少有的默契，不约而同地“嗯”了一声，他们的眼神就在说，是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陆遥警惕并疑惑地问，“莫不是诓来的吧？要是被发现了，老严和级长岂不是要找我们算账！”
　　“够了！不要就还给我！”凌云向陆遥摊出右手，然后眼神看向门旁挤满人的小角落，示意道，“在那边自己随便拿的，今天可能是学校报销了，您老人家自便吧。”
　　“哎！别这样！”看着取香的角落被人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陆遥赶紧后退一步，“我们云哥的人品值得信赖。”
　　“哦。”凌云拖长语调，漫不经心地回答，明显是在说，陆遥的话十分的不可信。
　　与此同时，级长扛着两根巨大无比的……香？从旁边的小道穿过，红光满面，疾步如飞地走进大殿。像极了升官发财回乡探亲的那种架势。
　　顿时，凌云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细细小小的香，与级长的对比起来，简直是相形见绌。
　　“封建迷信，封建迷信哇。”彭浩夸张地捂着自己的心脏位置，痛心疾首，仰天长叹，“悠悠我大中华，真是无奇不有。”
　　看到彭浩浮夸的演技，凌云更觉得滑稽，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着大人的语气说，“等你发财了，烧一支更大的香，我们都会以你为荣的。”
　　“其实我觉得我们派代表上香就好，人人都去上香，真的是污染环境。”徐文用手在鼻前来回地扇了扇。
　　“这都是流川的习俗，不是封建迷信，我妈妈在流川读书的时候，在高考前也是来孔庙拜孔子，去书院接受熏陶。据说这个习俗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科举考试前也是先去孔庙，再去书院，然后乘船赶考。”彭浩无奈地摆摆手，“你要是不信，也可以当作花钱买平安，进庙求保佑，心理安慰嘛。”
　　“原来如此，受教了。”陆遥还趁机举一反三道，“孔庙就在隔壁，书院就在门前，我们学校可以说是整个流川里书香气息最浓郁的地方了。”
　　最后小胖精辟地总结道：“三年如一日地接受学宫香火的熏陶，就算是不涨知识，我们比其他人更机会熏成有知识的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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