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翌日，生物钟把俞温闹醒，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洗漱躺在郑禾恩怀里，登时有些气恼尴尬。
　　昨晚喝到断片，俞温不知道自己何以呈现这副丑态，急忙下床准备上班。
　　临出门，他照例把三餐放进床头的冰箱，意外见醒目位置放着签署完毕的离职申请。
　　俞温使劲压下翘起的嘴角，对床上佯睡的人道，“想明白了就好。我去上班了。”
　　郑禾恩听出他的笑意，心中一片酸麻，默默把嘴唇咬的死紧。
　　俞温下午便去信息素管理中心给郑禾恩办离职手续。
　　丁澎湃全程高兴得眯眼，仿佛今年赚了一个亿。他签完文件，把俞温的手握了又握，还要热情的带他去郑禾恩的办公室。
　　俞温婉言谢绝，忽又对丁澎湃补充道，“丁主任，有些事你知我知。”
　　丁澎湃点头哈腰，“是是是，这是自然。”俞氏现在可是加德研究所的大金主，自己这回走运捡到便宜。加上俞温能给郑禾恩做主辞职，他乐见其成，当然不会多嘴。
　　轻车熟路找到办公室，敲门之后，整个研究所十来只眼睛齐刷刷的盯住俞温，眼神从疑惑惊奇转为一致的愤怒。
　　“俞温！怎么是你！郑博士呢？”小丽不再客气，恨声质问道。
　　俞温没有答，只淡淡点头，朝郑禾恩的工位走。
　　研究员们几乎同时朝俞温靠近，虚虚挡在郑禾恩的桌子前。
　　俞温站定，凭借身高优势，视线越过他们头顶，看清那张办公桌的全貌。
　　即使一个月没有上班，郑禾恩的工位依旧整整齐齐纤尘不染，足见他平素威望，众人对他极是爱戴，才会一如既往的擦拭他的桌子，使一切维持原状。
　　但郑禾恩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过段时间他真正痊愈，俞温会安排他进俞氏研发部，待在俞温眼皮子底下。只要郑禾恩想，无论什么地位，什么工资，俞温都会满足他，那不是比在这儿拼死拼活更有前途么。
　　俞温和众人对峙片刻，略带惋惜的叹一口气，“郑博士身体抱恙，无法继续工作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他托我带走他的所有私人物品。当然，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不要也罢。其余机密文件会有专人负责处理。有什么问题吗？”
　　“郑博士在哪里休养？我们要去看他！”
　　“对！这么久没有一点消息，凭什么你上下嘴唇一碰就说他生病离职？！”
　　俞温扯扯嘴角，亮出手里文件，“离职申请是他亲自签署的，笔迹你们应该很熟悉吧。其余的无可奉告。”
　　“可是...他也可能是被你逼的...”还有人不依不饶。
　　俞温不胜其扰，转头就走。
　　“你站住！”小丽冲到门边，双臂大张不让俞温离开，“是你让森和拒绝我们的合作，你到底搞什么鬼？！再怎么说，你总得让郑博士跟我们道别...”
　　俞温目光倏然冰冷，alpha气场全开，压得小丽不由自主的旁撤一步，瞪着他的背影咬碎了牙，却又无可奈何。
　　...
　　俞温驾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冷风从对开的窗户穿过，浑身十分畅快轻松。他没来由的觉得奇怪，从来不曾背负什么重担，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
　　郑禾恩因他今日没有应酬而略微吃惊，却接受的很坦然。俞温突发奇想也搬个小桌板坐在他身边吃饭，他淡淡瞥一眼，神态一如往常不冷不热。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又似乎哪儿变了。
　　俞温咀嚼不出这种微妙的不同，慢慢回味过来，后知后觉原因得追溯到自己那天说话太重，只顾胡乱发泄一气，毫不考虑郑禾恩的感受，又给郑禾恩摆了那么多天臭脸，冷战成为习惯。
　　郑禾恩的脾气一贯极好，倒是俞温这段时间被酒精腌入味，一点就火气上头。他开始后悔自己冲动之下把两套西装剪碎，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相送的为数不多的礼物，穿上它的柔软触感似乎历历在目，而回忆却硬生生被他毁了。
　　但俞温不可能拉下脸道歉，他们之间的坎儿永远存在，他完全有理由生气，只是用错方式。从把郑禾恩拷在这里开始，一切都回不了头。他只能强撑着扮演狠辣偏执的角色，把恶事做尽。
　　他从来没考虑郑禾恩会不会恨他。郑禾恩的爱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理由不爱呢？
　　所以睡前，俞温轻轻松松开口提要求，希望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转过来。”
　　郑禾恩愣了愣，十分平静的转身，把手搭在俞温腰上，埋进他胸前轻轻嗅着，仿佛能闻到烈酒的信息素味。这样的姿势不见得有多温存，更像两块嵌合的拼图，维持微妙的平衡，在各自的领域止步不前。他预感这样的机会可能不多了。
　　郑禾恩可以确信昨晚的话俞温一句都没有听清，那便当作他的独白好了。他是个心软的懦夫，唯独要对自己狠。
　　现在他用所有的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出现。
　　...
　　一周后的清晨，唰的拉开窗帘，浓雾背面竟是雪天。江面白茫茫一片，隐隐有帆上下颠簸，宛如白浪翻涌。路上植物盖着雪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抖落无数银尘。
　　z市鲜少下雪，且雪花极其细碎，所以这美景转瞬即逝。
　　房间里几乎没有温度变化，郑禾恩对外界的感知有些迟钝，他定定注视窗外许久，捕捉每一个移动的小白点，这对他来说居然是如此有吸引力的事，背影更显得落寞而怅然。
　　身后传来俞温的脚步声，郑禾恩知道他要出门，心下竟是微微一涩，鬼使神差的回头叫住他，“俞温...”他哽了哽，“今天外面冷，注意保暖，慢点开车。”
　　俞温略带讶异的凝视他，转瞬，难以控制的倾身上前，将两人的距离拉至极近，试探着吻住他的嘴唇。
　　郑禾恩微微将唇瓣启封，迎接俞温的深入，湿软的舌头一接触便难分难解，如鸳鸯交颈相互逗弄舔吮，呼吸逐渐交织凌乱。
　　久违的缠绵悱恻，久违的心跳加速。窗外的风刮得很慢，慢到飘雪纷扬的轨迹几乎可以被捕捉，慢到时间几乎止住流淌，为此刻的宁静和温暖驻留。
　　郑禾恩终于承受不住，在急促的喘息中低头，躲开俞温的啃咬。
　　俞温食髓知味的舔舔嘴唇。早晨时间实在紧张，他无奈起身整整领带，笑道，“我知道了。对了...我今晚有约，晚点回来。”
　　“嗯。”郑禾恩目送他出门，他远去一步，心跳就慢上一分，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尽头，那种鲜活的跃动再也无法被感知。
　　郑禾恩蓦然捂住心口，空落落的，什么都没留下。俞温卷走这个房间的最后一丝余温，把灰败留给郑禾恩的世界。
　　这天，郑禾恩望着窗外发呆，很久很久，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突然，尖锐的门铃声响，差点把郑禾恩吓得魂飞魄散。他几个月没听见这种声音，刚想下床开门，手腕就被铁链用力一扯。他无奈苦笑，又躺回去。
　　没想到几分钟后，大门自动打开，有人走进来。
　　郑禾恩一惊，正考虑要不要出声，熟悉的拖鞋趿拉声已近至房间门口，中年女人的碎碎念传入耳中，“这俩孩子，出门也不知道关灯...”
　　来人竟是周阿姨。
　　郑禾恩惊慌失措藏起右手，周阿姨已经先一步发现他，比他更惊讶，“禾恩？禾恩你没去上班？生病了？”她走到床头，关切问，“脸色这么差，要不要我...”视线缓缓下移，落到铁链上，“这什么？”
　　“没什...”郑禾恩想阻止。
　　周阿姨一把扯出铁链，不料尽头是郑禾恩的手腕，“诶这...你...怎么会？谁做的？是...是小俞先生...？”她不敢置信的掰着手铐，“怎么回事啊？太不像话了，他怎么能这样对你？钥匙在哪？我先帮你解开。”
　　郑禾恩推推她的手表示无用，“周阿姨，您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您再也不会来了...”
　　“哎哟傻孩子...”周阿姨心疼的握住他的手腕，“你被欺负了怎么也不说呀...钥匙呢？”
　　“我没事。”郑禾恩摇头浅笑，“钥匙俞温随身带着。他是不是跟您说了让您别来家里？”
　　“是啊，不过最近天冷，俞先生实在不放心，托我来看看，没想到...禾恩你别急啊，我这就去跟小俞先生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周阿姨打算掏手机。
　　“阿姨，您别...”郑禾恩拦住她，一时又找不到解释的词句，有些语无伦次道，“阿姨是这样...我...我们这是...我们分手了，但是他不希望我...”
　　周阿姨越听表情越纠结，也知道情侣间的事自己不方便插手，犹豫片刻只好问，“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总不能一直这样...”她晃晃铁链道。
　　这话引得郑禾恩脑中山呼海啸，闪过一个令他浑身战栗的可怕念头。
　　这不正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么...如果错过今天，他怕自己再也没办法离开...
　　“阿姨，有个不情之请...”郑禾恩艰难的动了动喉结，低头将一切痛苦的神情抹杀殆尽，抬眼满是决绝。
　　“您能不能帮我去俞温那儿，把钥匙‘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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