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神剑续）桃花影里飞神剑

　　上官堡。
　　“她还是要逼我们么？”说话的人儿微蹙眉头，略有忧色。
　　方兆南望着门外出神半晌，“她执意要找我们报仇……”听得耳畔一声叹息，他连忙掩去心中的焦虑，转过身来，扶着那女子的肩，对她说道：“你不用担心。”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的。她忽然也笑了。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些许无常之感，她以前曾无数次想象，若他们能在一起，她会是多么幸福。可此刻她忽然有些害怕。这幸福是不是只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了？她却不肯让他看到她的担忧，也是笑了笑，对他说道：“好，我不担心。”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罗玄失踪了。江湖上只能这么流传。没有人不相信他是遭了冥岳中人的毒手。
　　“罗大侠一向宅心仁厚，难免遭人暗算。”有人这么摇着头说道。
　　“这冥岳的妖女着实可恶——”另一个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歼灭魔教的行动要开始了。一众武林人士早在冥岳百里以外的地方小镇上驻扎了起来。这镇上当然不只有三帮四派的人马，也有前来看热闹的各路杂流，当然，还有冥岳中人扮作的普通人。
　　“今天的米价又涨了。”一个穿着红色粗布衣裳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说道。
　　另一个女孩子也笑了，“红袖姑娘说这是岳主的意思，把方圆数百里以内的米粮先都买了下来，他们攻不进去，时间待久了辎重一定有问题，那就只能买我们的了——”她拖长了声音，
　　“是啊，岳主说的，咱们和正道有仇，和银子可没仇，要不然，”她哼了一声，“我一定在给他们的米里全都下毒！”

　　买来的米粮早就先试过，这里离冥岳如此接近，也难怪这些江湖人士日日如履薄冰。只是倒也奇怪，他们中最早到这儿的也有半月有余了，这半月里镇上却一直平安无事，没有一个人离奇失踪或者被杀。只是那些按捺不住自己先行去探路的，但凡进了冥岳的迷阵，都没回来。
　　“我只是到时候跟着去看看热闹，大不了到时候我跑就是。”许多人抱得是这样的念头，故而留下；也有亡命之徒一心要留下，或者这是个扬名立万的良机，也说不定。
　　但远处的冥岳却一直都是静悄悄的。也时常有三帮四派的人成群结队地在冥岳门口叫骂，可那一边就是没有任何回应。
　　尽管如此，待着不走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小凤姐姐，我要离开一阵子，你能……你要好好保重啊！”小凤看着萧玄背着行囊，牵着马到她面前来向她告别,看上去极其放心不下她。

　　小凤心下诧异，却不说破，笑着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她过往有过仇家，此刻那仇家也不知是在何处，至少留在这里她是安全的。倒是这萧玄的恋恋不舍让她意外。
　　还没出行，聂无错就已经是归心似箭，一心想着冥岳事了之后，她带着小凤去四处游历的情景。留小凤和萧鸿在此处，实在是无奈之举，只是，只要她再回来，她就算公开守在他们身边也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了。
　　“等我回来吧！”她最后望了一眼留恋万分的桃花林，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玄儿说了，她走之后，我们两个就负责保护你和他们家老萧！”莫离在小凤身边望着远去的萧玄嚷道。
　　余三好则是沉默不语。他几乎可以猜出他这位朋友的身份了，虽然惊讶，可这惊讶早在他发现自己见到了聂小凤之后被冲淡了不少——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在武林中风头鼎盛了几十年的罗玄，他都没什么兴趣。他只是好酒、好剑，也喜欢美人而已。

　　日光折射在林中女子手中的剑上，不时地闪出点点寒光。
　　萧玄曾经说过，这剑法的要诀便是要心中“空明澄澈，空无一物”，若是练到最高境界，天空中就会落下许多桃花。
　　小凤听她说得神奇，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这套剑法使起来的确颇有威力，虽然她现下还不纯熟，但只需假以时日，她自会有所进境。
　　现在烦扰她的，却是每到练到关键时刻的时候，她心头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背影，犹如梦魇一般。纵使一开始她再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可是这么久苦苦思索却毫无头绪，她不免也有些困惑。
　　更大的困惑是在于，萧玄走后这些天她没什么事做，闲暇时一直在练剑，可眼看着手下的剑招越来越纯熟，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仿佛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毫无价值。
　　每当她略有进境，这种心里的失落就越来越大。可她不会让迷惘控制自己的心绪，往往到了这时，便嘱咐自己将这放下，过了一会儿，也就不记得了。

　　莫离完全没有缠着罗玄的意思，她不过是对罗玄格外地好奇，却又不敢去打扰这位前辈，常常是远远地站在药庐之外，一边克制不住地往里头张望，一边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添乱，不能添乱……
　　小凤看到的，就是莫离在药庐之外，一会儿踮起脚来往屋子里看一眼，马上又懊恼地低下头来，嘴里还无声地说着什么。
　　她不觉一笑，情知她是不愿打扰罗玄。这些天罗玄几乎足不出户，连她也是很少能见到他。这几日，不知道他……好不好？才动了这个念头，小凤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开始挂念起罗玄来了？
　　她绕过只顾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莫离，经过他的窗边的时候，不由得向内瞟了一眼。
　　药庐里的摆设这几日并没什么变化，可她也没有看到他如往常一样忙碌的身影。他在发呆。
　　他在对着一个白布包发呆。

　　当他知道萧玄走了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随之而去。

　　他从来不喜欢冒险。他知道现在的武林已经大不如前，也知道没有牵制的聂无错的武功有多可怕。他不想最后面对的是最坏的结果。所以立刻前去襄助正道，完全掌控住局势，似乎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

　　可偶尔一丝恐惧也会侵入他的心里。他从不怕聂无错的武功，即使她要杀了他，他也不会怕。但现在，他怕的是什么？
　　她带着血泪倒在他怀中……他一惊，却听门“吱呀”一声响。
　　“莫小姑娘，我虽曾答允授你一套武功，可是那雪花神剑非二人不能成，因此我——”他还没说完，却看清了进来的那个身影。

　　“我可不要学你的武功。”小凤笑着说道。
　　罗玄见是她，心下不知为什么渐安，也是一笑，目光微微侧了侧一旁的雁伏刀，不执一语，低头继续忙碌着。
　　小凤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的桌子上一扫，却见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已经堆满了那几张桌子。她走近前去，拿起一个小瓶子细细端详，忽然问道：“萧鸿的伤势很严重么？”

　　她没有听到她回答，只是见他转过脸来，微微点了点头。过不了一会，他才又说道：“这药物练成了，就能接续他的性命。”否则……

　　小凤心里竟也有些微的触动。她与萧鸿并无多大的情谊，但感激之情，兼着萧玄对她的照拂之情，她对萧鸿，总还是有些许在乎的。
　　故而她只是迟疑了片刻，就笑了笑，到罗玄身边，为他打下手。
　　她一加入，罗玄的压力顿时减轻。
　　只是小凤偶尔抬起头来，还是会发现罗玄在对着那个白布包望一望。也只是望一眼，随后又会低下头去了。

　　莫离的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她跳着进来也要给罗玄帮忙，可是她既无从医的经历，做起事来又急躁，以至于忙没帮上多少，却惹了不少小小的麻烦。直到最后，她终于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决定放弃做神医丹士的帮手的打算。
　　此刻她无聊地托着腮，瞪着罗玄和小凤的背影，看着他们俩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各种的……协调。
　　“两钱白术，三钱川芎……”药庐里唯一的声音是罗玄的。
　　他话音一落，小凤早就找到了药材，并秤好了放到了他面前。

　　莫离觉得这样的他们俩很有趣，忽然就笑了起来。

　　听到背后莫离的笑声，罗玄才像是忽然惊醒，往外看去，天已经快黑了。再看小凤，虽然取药秤药不算太繁重，可此刻她额上也已泛起了细细的汗珠。

　　“小凤。”
　　“嗯？”她一回头，他立刻走神，望着她的笑靥又怔了一会，这才说道，“这儿有我，你去休息吧！”说着就回过脸去，不敢再看她。

　　莫离噌地一下跳了起来，舒展了一下坐得疲累的筋骨，这才嚷道：“罗……师……罗……前辈，”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罗玄，
　　半路上不知道拐了几个弯，才说道，“您也休息吧！”望望罗玄，她又赶忙补充道，“我帮你看着炉子。”

　　想到她午间要来帮忙却造成的慌乱，罗玄苦笑着摇了摇头，望了望丹炉的火，确定一时半刻不回来也没什么问题，才说道：“不必了。”说罢，求救似的望了小凤一眼。

　　小凤情知他是不希望莫离把一切搞得更糟，忍着笑意，拉着莫离道：“莫姑娘，我听余三好说今晚是他下厨烹饪——”
　　“啊？”莫离一听，药炉的事情立刻就忘到一边去了。罗玄感激地笑了笑，小凤露出了个促狭的笑容，他一惊，却见她面色立刻变得如常了。他笑笑，也信步走出了庭外。

　　而此刻庭外，又是另一副景象。
　　秦家堡的人不仅未减少一人，比起前几日，反倒又多了数倍。

　　余三好刚把打来的野味炙熟，还未放作料，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迷药？他情知这样的迷药对他来说是无效的，但对有伤在身的萧鸿，和武功平平的小凤来说，却一定会起作用。当下立断，他跃进了院子里，见到罗玄等人，也来不及分说，只能说道：“罗大侠，请代为照顾离儿，我护送萧先生和小凤姑娘离开。“他并不知晓罗玄现在毫无武功，只见香气
　　弥漫中，两个身影站立不住，他一把扶住萧鸿，却见小凤扶住的那个，正是罗玄。

　　他原本想，以罗玄的武功，加上他和莫离，应该不至于对付不了一般的好手，只是他想不到的是，罗玄此刻也中了迷药，而他以为一定会出事的小凤，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逆徒！还不赶快出来！“楚青萝的喝骂声，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家堡好大的名头，却不惜做这等下迷药的勾当，当真下流无耻 。“朗声说话的，却是余三好。此刻他望见外面火光熊熊，一时间也看不出外面究竟有多少人。

　　楚青萝大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来历！对付和魔教妖孽勾结的逆徒，我又需要讲什么江湖规矩？“
　　萧鸿听她说话，目光立刻落到小凤身上。楚青萝是认出了萧玄，还是认出了她？

　　只听楚青萝继续说道：“罗大侠，你是正派人士，想来是被我这逆徒蒙蔽了，你大概还不知道，他的那个丫头，就是近来在武林中声势浩大的那个魔教余孽吧“
　　一声轻咳自小院里传出，她听得分明，那是罗玄的声音，之后却再也不闻他应答。
　　她虽然忌惮罗玄的武功，但想着他必定不会帮助魔教妖人，因此信心满满，就要号令手下的人去搜人。
　　罗玄原本还站立不稳，一靠近小凤，竟稍稍恢复了几分清醒。他原不知，小凤身上带着的那块白玉凤凰佩，有避寻常迷药的功效。
　　楚青萝正要下令，却见门扉打开了来。
　　是罗玄。只是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此刻，他正挽着那天她看到的那个黄衣女子。
　　人群里立时爆出一阵抽气声。因为，罗玄与这女子此时的姿态，实在是太暧昧了。

　　楚青萝脸色一变：“罗……你！”
　　小凤挽着罗玄的一只衣袖，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些人。
　　楚青萝的失态也只是一瞬，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她说道：“罗……罗……玄，我是来带那逆徒的！萧鸿，你还不滚出来！”
　　“罗大哥，我们走吧！”小凤轻声说道。
　　罗玄笑了笑，却不经意地落在了楚青萝眼中，她只觉得心中一刺，望着两人越走越远，她心中的恼恨也越来越深。蓦地，她喝道：“慢着！”一个纵身，就落在了罗玄和小凤身前。

　　“秦夫人，”罗玄说着，小凤却察觉到他身子在微微发颤：他在怕什么？正想着，却觉得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有些惊愕地望着罗玄，却见他既不转过身来看她，也不再说话，只是这样与楚青萝对峙着。
　　良久，打破沉默的是楚青萝：“你要这样维护魔教的妖女么？”
　　罗玄一笑，楚青萝想转过脸去，却又不由自主地望着他。
　　“不知秦夫人所指为何人？”
　　楚青萝一回过神，又看到了小凤，她眉头一皱，指着小凤喝道：“她！”
　　小凤只觉得攥着自己右手的那只手又紧了紧，可罗玄的声音依旧如往常一般淡然：“无稽之说。请恕罗某不奉陪了。”说罢，拉着小凤，转身就走。

　　却听耳畔兵刃破空之声。他不由自主地想反手去挡，却听“铮”的一声，回头看见小凤的那把旧剑堪堪挡住了楚青萝的剑招。“小……”他几乎要唤出她的名字来，却又极时收住，“秦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青萝不收手，“她跟萧鸿在一起，一定也是魔教余孽！”
　　魔教余孽……这句话太过熟悉了，从他见到年幼的小凤的时候，这四个字就一直和她紧紧相联，有如……附骨之蛆。
　　倏地，一束火把自空中飞落，秦家堡众人一惊，却见三个身影迅如脱兔，几步就已跃出了人圈之外，只听那少年在远处笑道：“能劳烦秦夫人如此大驾，算不算我辈的容幸呢！”
　　楚青萝还是错算了他和莫离的武功。
　　罗玄一声轻笑，拉着小凤就要走，却听楚青萝喝道：“慢！”手中招式，却是攻向罗玄本人。
　　不过一瞬间，她就和小凤斗在了一起。

　　罗玄只觉得小凤的手一松，方才迷药的劲还未尽数散去，立时有些站立不定。
　　“你……”这景象，应了楚青萝的猜测，她立刻停了手。这一幕她只有震惊，“你受伤了？”什么样的伤，才会让神医丹士罗玄内力劲失！……“是……”她眼光一寒，他却没等她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重新拉着小凤。小凤讶然地回头望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她想明白了，他刚才并非害怕，他担心的，是她。否则他不必历险，以他与秦家的交情，他必会无虞。－－他这么费劲周折，是为了什么？

　　算算就这会儿，莫离和余三好早就走远了，她也不再多言，嘬唇一啸，之前察兀尔赠予她的那匹红马应声而出，在众人惊疑的目光里，她跃上了马背，把手伸向了罗玄。
　　他没有向她伸出手。
　　有那么一刻，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似的。
　　“罗玄！”楚青萝的声音格外响亮。

　　小凤微微有些讶异：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迟疑。（凤啊，你伙食太好了知道不？师父和你都肥了，一，一匹马撑不住啊……求别七巧……哈哈）

　　楚青萝眼见他伸手握住了小凤的手，也跃上了马背，“罗玄！”她这一声，听起来甚是悲怆。却见他不过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一骑，片刻绝尘而去。

　　“师娘……”无她命令，秦家堡众人不敢妄动一分。
　　“兵分两路，追！”她说道。众弟子应声要走，却听她说道，“罗玄与魔教妖女聂无错勾结，你们要把他活捉了。”这一句，却无人应。她悲戚地一笑，“他现在受了重伤，武功全失你们还怕什么？！”却无人注意到她落下的泪：他明明可以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可他宁愿被人坐实了勾结魔教的名声！也不肯和她楚青萝走……
　　他！
　　早有大胆的弟子得令，率众追去了。

　　另一边，聂无错早已到了冥岳，却是死守不出。冥岳外的七杀阵，困住了不少人，她也只是让人把这些人尽数关起来。她在等，等三帮四派的锐气耗尽。

　　那红马疾驰，罗玄回头望了望已在极远处的桃林：平静的日子就此结束了。那数月时光，对他来说，宛若一个梦境一般。
　　只有她是真实的。
　　尔后天大地大，也是生平第一次，罗玄觉得前路是未知的。
　　她注定，是他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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