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有孩童见了我们，吓得直哭。忽日烈放慢了行军速度，他骑在马上，认真的打量那些流民抬头驻足的眼光。
　　他握紧双拳，青筋尽显。
　　“云州怎么样了？”我不禁问道。
　　有人摇了摇头，却不说话，有人哭着说云州已被大周占领，他们没有家了，也有人反驳，说北戎的将军还在奋战。
　　已经三天了，云州的战争还在继续。
　　我夹紧了马肚子，又挥手一鞭，策马而去。
　　“清妹！”小白在我身后呼喊一声。
　　云州的东城门逐渐浮现在我眼前，三天前，我也是从那里出来，今时，我却又要回去。我见到数名士兵倒在巍巍城楼上一动不动，太阳西沉，那城墙显示出一种诡异的压迫感。
　　城门下守军已空，我直接策马闯入，却见街道上仍有厮杀。
　　四处是破败的景象，战旗倒地，尸横街道，我竟一时不知道该帮谁。
　　那厮杀的几人也如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仍在互相抗争着。
　　然后，我见到周扬率军增援，他骑在马上，目光凛冽，他一□□进北戎士兵的身体，一下子就解决了这几个零散的步兵。然后他注意到我，策马经过我的面前，露出一种得意的微笑。他身后的士兵，则将我方的步兵带上了马。
　　他经过我身前时扬起一阵风，风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而后他又调转马头，回到我的身边，他高挺着腰，得意的说：“谢姑娘，我们胜了！”
　　“方惟呢？他怎么样？”
　　“将军？将军在营地啊，将军活捉了对方主将，现在北戎往西北方向后撤了三十里！”
　　此时小白与忽日烈一行人也到了这里。
　　忽日烈急问：“北戎往西北后撤了？主将被俘，主将是谁？”
　　周扬摇了摇头。
　　忽日烈面色沉痛，问：“其余伤亡情况呢？”
　　周扬收敛了得意的神色，严肃道：“北戎被俘逾千人，战死人数还未统计，我大周，战损也近千人。王子殿下，你有何打算？”
　　“我会率军去北戎营地。至于战事，有劳将军禀告大周朝廷，我北戎有意议和，还请贵军，善待我军战俘。”
　　我却见到忽日烈身后的精骑满眼愤怒，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斥着不满的情绪，而我军的士兵也毫不示弱，双方剑拔弩张，居然使得气氛异常紧张。
　　周扬也注意到这点，他自己甚至都已经警觉起来，到了此时，我们与忽日烈是敌是友已只在一线之间。
　　这气氛太可怕，谁也不确定继续僵持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只能分开。
　　毕竟双方的国家与民族矛盾，不是一场简单的“议和”就能说清。战争所造成的伤痛，可能要持续很多年。
　　忽日烈又转向我，道：“谢姑娘，云州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应当明白我的想法。”
　　“我明白。”我道：“我会向将军说明情况的。”
　　忽日烈点点头，下令身后的士兵退出云州城。
　　周扬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他低声问我：“这位王子殿下，究竟是否可信，你们从盛京，是否带了军队来？”
　　周扬确实有一个身为军人的敏锐，但我却不愿直接回答他，我只道：“我要见你们将军。”

　　周扬一路上问我们在北戎的经历，我都只是草草说了几句。小白见我心情不好，便也在一旁帮我应和着。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我们便到了军营，此时太阳也已完全落了山头。
　　军营里的气氛有些异常，站岗的士兵表情异常严肃，不见一丝欣喜。
　　周扬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下马找了个士兵一问，才知道是洛都派了使者过来。
　　洛都的使者，那便是萧岑的使者。
　　“使者现在何处？”我问。
　　小兵答：“应是……在将军军帐中吧……”
　　我连忙下了马，往营地中央跑去。
　　远远的我便看见齐泰环手靠在一旁，山羊胡子随风微微摆动，他整个人显得很安详。
　　许是感知到有人靠近，齐泰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姑娘，欢迎回来。”他平静道。
　　“齐泰，是什么人在里面？”
　　“据说是新任的礼部侍郎，叫李……李显。”
　　“我要进去。”我说着就准备拉开门帘。
　　齐泰忙问：“殿下已经告知我，他不会去争皇位，姑娘你也如此想吗？”
　　“当然。”听见皇位这两个字，我甚至有些恶心：“皇位有什么好的。”
　　齐泰睁大了眼，又道：“先帝的命令我已经传达的仁至义尽，既然你们不愿走这条路，那么，我便也没有义务再效忠你们。”
　　他语气挑衅，我不禁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庆王登基以后，你我难保是敌是友。”
　　“好，有种便放马过来。”
　　说完我便拉开门帘，进入帐中。
　　方惟没有穿护甲，他坐在书案前，面色有些惨白，正用手护住胸口咳嗽着。他的对面，有副将李清，中郎将杨裴胜，还有一个穿着红色朝服的官员，应当就是李显。
　　方惟见我闯了进来，眼里便陡然来了几分欣喜：“清儿，你回来了！”他欲站起身迎接我，却有些站立不稳。
　　我急忙跑过扶住他，问：“你受伤了？”
　　“不碍事。”他平静道，又转身向我介绍起来：“这位是礼部侍郎李大人，摄政王请他来拟订议和条款。”
　　那个李显显得精明干练，瘦小的身材负千斤之重而不再话下之感。
　　我大周最近势头正猛，萧岑却派人来议和。大周人士不知道前线状况的，一定以为是我军主将不力，才造成如此局面。
　　萧岑这些做法，不过是为了贬低方惟，又树立自己爱民如子的形象罢了。
　　我心里有些气不过，便赌气反问：“摄政王为何派人来议和？”
　　方惟暗暗拉了我一下。
　　李显也不生气，说道：“战事延续，劳民伤财，并非好事。”
　　我便道：“今日，北戎的王子忽日烈已然允诺，他会派人来与我大周议和。”
　　“此话当真？”杨裴胜抢问。
　　“自然当真。我大周连攻羌洞、云州，俘获对方主将，自然有接受议和的资本。”
　　李显则道：“如此甚好！”
　　方惟道：“若是这样，有劳礼部拟订和谈方案了。杨将军与李将军，请继续驻守云州，谨防有变。”
　　几人点了点头，杨裴胜有些欲语还休，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跟随众人退出军帐。
　　方惟一脸笑意：“清儿真厉害，你们果然做到了。你们在北戎有无什么凶险？不过白少侠一定会保护好你，这我倒放心，忽日烈呢？他心里究竟怎么想？”
　　我却笑不出来。
　　这么久以来，我们互相过得这么辛苦，都是被皇权所害，如今，却还得继续殚精竭虑，甚至面临凶险。
　　眼前这个人，还在故作轻松的笑。
　　我就静静的看着方惟，看着他眼里的笑意逐渐消失，看着他的神色逐渐焦虑，直到他的手温柔抚过我的脸颊，他皱着眉头问：“清儿，你怎么哭了？”
　　我一把抹干眼泪，问：“你伤哪儿了？”
　　“哦，没事的，就是被箭擦了一下。我只是故意想让旁人认为我伤的挺重，你看，其实不严重。”
　　他将我拉近了些，我看见他缠在腰间的绷带，那里还隐隐有些血迹。我伸手去触碰他的伤口，却再也忍不住，直接双手搂紧了他的身体。
　　他一怔，轻声试探的道了一句：“清儿？”
　　我没有回答，仍抱紧他。过了片刻，他才伸手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则轻扣我的发丝，他的下颚抵在我的头顶摩挲。
　　“那日我率军进城。”他道：“进城后，我与齐泰混在了北戎军队当中，找到了忽日辉。后来为了将忽日辉带回来我们经过一番激战，事后我才发现自己受伤了。我当时还想，答应过你注意自身安危的，这回要被你数落了。不过……我也庆幸，会有这样被你数落的机会。”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与我一同回临淮，还答应过，要与我相守共白头。”
　　“我都记得。”他手上的力多了几分。
　　“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可要作数。”
　　“清儿……”他放开了我，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也见到了他眼睛里的欣喜与光彩。
　　那光彩让我着迷，没有什么比那双眸子中明亮的希望更璀璨的光辉了。
　　“清儿，我早就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会一辈子守着你，我绝不食言。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愿意……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好高兴……”
　　他又拥我入怀，他喃喃着：“这不是梦吧？我以为你记恨我……我都不敢告诉你……你明明说，要与我不复相见……”
　　“对不起。”我道：“是我清醒的太晚了。”
　　他又放开我，他一只手捧着我的脸颊，眼里无限柔情：“清儿，你真美。”
　　“这份美永远都属于你。”
　　“我爱你，一直爱你。”
　　“我也是，一直爱你。”
　　我爱方惟，我一生一世的爱人。昏黄烛光下，他的面庞曲线更加柔和，他的音容笑貌，我看一世都不会厌倦。
　　幸好我清醒的不算太晚，这段蹉跎的时光不会变成终生的遗憾。
　　他笑了笑，靠近我，我感到他的鼻息，感觉到唇齿相触的缠绵。
　　却在这瞬间，周扬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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