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青

　　几个小时后，宋懿涵来到了堀川府。

　　那是一件日式传统贵族的府邸。庭院之中，有棵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树，路上，遇到一个面容凹陷的老人，他被人用竹子编制而成背篓背在背上，不住的咳嗽，身上散发着不太好闻的苦药味。

　　瘦弱的老头用混浊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嘶声喊叫。

　　这苍老沙哑叫声让宋懿涵感到一阵不舒服，心底发慌。

　　“贾庄，他在说什么？”宋懿涵小声询问。

　　贾庄低头详细的解释：“他在唤斋先生的名讳，堀川斋。”

　　“……”

　　这叫声太过于凄厉了，宋懿涵不忍心去看，快步走开。

　　他来到了房间。房间昏暗，只有朦朦胧胧的光晕，而只有这朦胧的光才能把房间的漆器的美发挥到极致。宋懿涵眼光不错，还被宋余昭带过，程松溪点拨过，眼力更是比常人厉害。

　　漆器采用黑、褐、红三色作为底色，绘有泥金画并涂上蜡的首饰盒、文几。

　　用一盏灯光或一根烛火代替日光或灯光映照过去，原来轻浮的东西就会立即变得深沉而凝重起来，更具有禅意。

　　在晦暗之处借着摇曳的烛火，反射出难以琢磨、虚幻般的魅力。

　　案桌上摆放着一整套干净的和服，黑色的布料上以金线绣出繁复的花朵纹样，看上去低调而华丽。贾庄将他被扯坏的衣物一一脱去，然后展开和服，从内搭开始，一件件穿上。

　　堀川斋进门的时候看见正是这一幕，贾庄示意面前的少年平展地伸开双手，而他柔顺的照办。

　　少年纤细得好像未发育完全，气质恰好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带有一种纯粹感，身体的毛发很稀疏，一双腿细长而笔直，皮肤更是白得毫无杂质。

　　像是富士山上，那一片未被人踏足的雪地。

　　又像是五湖旷野上，簌簌抖落风雪的仙鹤。

　　堀川斋看得痴迷，突发奇想，想在这少年的身体上留下一朵朵欲开的红色樱花。

　　那一定美极了。

　　比起那奇异的服装，显然和服更适合这位从另一个大陆而来的少年。

　　那具雪白的躯体被和服包裹，脚下踩着木屐，每走一步，都发出悦耳的声音。他的表情怜悯而仁慈，不像是浮世绘里没有表情没有起伏的角色，而是一阵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那到底是什么呢？堀川斋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宋懿涵注意到了他，开口说道：“斋先生？”然后开口说道，“谢谢你借我这套衣服，等我回去了，洗干净了再让人送还给你。”

　　“不用了。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套和服，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堀川斋走进门，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节，只极小弧度牵动嘴角，显出不动声色的矜持。

　　堀川斋自顾自倒了两杯茶，一杯轻轻推到对面的空位，宋懿涵便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堀川斋道：“你叫什么？”

　　他的汉语不是特别的流利，宋懿涵听了好几遍才听懂，连忙说：“宋懿涵，我叫宋懿涵。”

　　堀川斋道：“你很年轻。”

　　宋懿涵道：“嗯。”

　　堀川斋道：“你是学生？”

　　宋懿涵道：“嗯。”

　　堀川斋边嗅茶香边问他：“你们中国人，很喜欢喝茶。”

　　“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而且，喝茶对身体很有好处。”宋懿涵这么说着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后面犯了职业病，手指在茶盏反复摩挲。

　　堀川斋好笑道：“怎么，喜欢？”

　　“这种款型很少见，就想看看。”宋懿涵说。

　　茶盏的勾勒这富士山的皑皑白雪和粉红色樱花，其实你不细看，并不能看出什么，只有当滚烫的茶水倒入茶盏，漫山遍野樱花在富士山盛放着，飘落着，教人误以为闯入仙境。

　　宋懿涵的目光，在器具上流连忘返，恨不得拿手中把玩。

　　堀川斋肆无忌惮地望着他。少年手指把玩着茶盏，叫他浑身都燥热了不少，觉得那手在一寸寸地游走于他的肌肤，他感到了动作之下隐含的挑逗，同时又一阵阵目眩神迷。

　　穿着和服的少年别有一般风情，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他现在只想将这朵花骨朵摘下来，含里嘴中，反复咀嚼，尝尝是什么人间好滋味。

　　许久之后，宋懿涵不太好意思地开口：“斋先生，你可以告诉我哪里能买到这样款式的茶具吗，我想等回国的时候带一套回去……”

　　堀川斋大方道：“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我……可是，可是……”

　　“没有关系的，我很喜欢跟你说话，总感觉跟你很熟悉，像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一样。如果可以，我们可以做朋友，那么，朋友之间互送礼物，也没有什么，对吧？”堀川斋说。

　　“……朋友吗？”宋懿涵此前对堀川斋抱有敌意，很大部分是因为他站在程华弌的立场，为了另一方的利益。可是，当他们平心静气坐下来，他发现，对方还是很友好的。

　　堀川斋道轻笑，声音带有蛊惑：“是的，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宋懿涵心思单纯，也没多想：“那好吧，那我给你这个……”他下意识从身上掏值钱的东西，可因为值钱东西都被抢走，身上又穿着崭新和服，什么都掏不出来，尴尬道，“抱歉……等以后有机会了，给你……”

　　“当然可以，那就下一次见面再给我吧。”堀川斋笑着，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

　　“嗯！”

　　许久之后贾庄缓慢走到宋懿涵身边，附耳提醒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程先生那边不好交代。”

　　宋懿涵同意了，不着痕迹地朝他点头示意。

　　堀川斋正聊在兴头上，过分细致地跟他交谈，宋懿涵充满歉意地打断道：“抱歉，斋先生，我想我该回去休息了。”

　　堀川斋尝试将他留下来：“如果你愿意，今晚可以留下来……”

　　宋懿涵摇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

　　对方再三推脱，堀川斋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送客。

　　他很快发现他手腕上绑着两根红线，其中一根是祈福时候送的，红线上绑着小木牌，用日语写着护佑平安之人的姓名。大灾大难面前，居然还能想到把这种鬼神之说放在心上。

　　堀川斋知道那木牌写的是什么，但故意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他笑了笑，很不好意思地将袖口挽起来给他看了一眼，依旧是那两个人的名字。

　　宋懿涵说：“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即使猜测到答案是这样，可听他说出来，还是会很难过。

　　意识到这点，堀川斋的胸口像是被尖锐的针刺痛了一般。

　　堀川斋亲自送他回酒店，两人边走边聊，即使语言不通，但宋懿涵明显发现无论他说什么，堀川斋都能很快的反应过来。

　　他很完美，完美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跟他交谈，没有任何压力。

　　这让宋懿涵感到惊奇。

　　到了酒店门口，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下人惊呼声，身边的少年立刻停止了跟他说话。

　　堀川斋脸上笑容依旧，可眼神却极快地阴冷了下来。

　　天色已晚，程华弌迟迟不见人归，心里担心的厉害，已经派了两波人出去寻找，但都没有消息，现在听到人回来了，随便找了个借口从舅舅身边脱身。

　　出了门，看见贾庄伤痕累累，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程华弌心都提到嗓子眼。

　　宋懿涵赶紧从人群跑过来，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跟前，跟他说这一天的遭遇：“小少爷，我不是故意要回来这么晚的，我跟贾庄回来的时候遇到抢劫，贾庄受伤了，我身上的钱也被抢走了……”

　　程华弌望定了他几秒，抬手紧紧抱住他。

　　“——咳。”

　　堀川斋打了声咳嗽，似笑非笑地望着抱着一起的两人。他道：“既然人安全送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

　　宋懿涵朝他招手，示意再见。

　　程华弌缓慢抬头望着他，企图从那眼中探究出什么；对方也静默了下来，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许久之后，程华弌打破了局面，率先开口说道：“斋先生，无论如何，今天多亏了你，懿涵才能平安到家。”

　　堀川斋点点头，笑容不变：“程先生，来者是客，我自然该礼数周到。你不用客气。”

　　两人简单的应付了几句，堀川斋便离开了。回到住所了，宋懿涵跟着程华弌上楼，门刚合上，他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时间过了好久，宋懿涵支撑不住那个姿势，原地摇晃了一下，道：“小少爷，我没事儿……”

　　程华弌反而却抱得更紧了：“懿涵。”他说道，“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堀川斋这个人，他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的身份相当复杂，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被他盯上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哦哦，好，我知道了。”

　　程华弌滔滔不绝，跟他仔细地交待吩咐，直到宋懿涵凑近，抬头去索吻。

　　程华弌愣了一秒。

　　一吻结束，他叹了一口气，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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