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城 - 镜中人

　　雨初坐在长途公交车上。她习惯了穿梭星际只是一瞬间，但从机场到艾紫居住的城市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她和让一同回到地球世界，两人分别去拜访前会社学员。她曾与艾紫相熟，她将去见她。在机场与艾紫通了电话，艾紫要来接她，她说不用，请艾紫两个小时以后在所在城市的巴士总站等她就好。

　　天气闷热，公交车内空气不流通，混杂着汗味，土腥味还有些香辛料的味道，大概刚才发车前有人在车上吃方便面了。她倒是不介意这种人群聚集的新鲜热辣气氛。车里塞得满满当当，乘客，乘客的小孩，形态不同的包裹行李，还有家具。手提行李都堆挤在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旁边坐的阿婆，行李里还带了小板凳，用网兜绑扎在包裹上，正放在雨初的头顶上方，每次车子颠簸，雨初都担心它会掉落下来，阿婆自己坐在里侧，倒是睡得很熟。雨初不懂她为什么要带板凳出行，长途公车并没有站票。

　　车行途中，乘客都昏昏欲睡或已经在打盹，她也好困，但不太敢睡。她见到走道对过的大哥有个摩托头盔，灵机一动，问能不能借用一下，那大哥狐疑的看她，她指指头顶小板凳，大哥哑然失笑，站起身试着调整一下行李的摆放，但无果，都塞得满满的，于是把头盔借给她。她戴着，虽然更热，但总算安心一点。这场景乍一看好似一车的地球人加上她一个奥特曼。

　　她闭上眼睛。五年前她破坏了会社的行动，从兰塔斯回到地球，曾联系过艾紫，电话里她们都没有谈那边的事。艾紫那时跟她说，不打算继续念书了，准备回国去。后来等她回国后，写邮件给雨初，说是家里介绍，相亲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或许会结婚。那之后她们便没再联系过，直到今天。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结婚了，现在过得怎样？

　　睡也睡不着，思绪纷乱。她又想到达维尔，不知为什么，她这次回来特别想念他。他们差点就决裂分手，这让她意识到，不论多么深刻的感情，竟然都是这样脆弱的，一个闪失就全部失去。他的傲骄，他的痛哭，他的放弃，在她心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他们重聚的那天，他在帐篷里，坐在行军床上，看着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她一看就明白他在想什么，恐惧之下她不顾一切的亲吻爱抚他，使出浑身解术，只为了要把那个表情从他脸上抹去，她也做到了，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原来，在她被他伤害后，她狠狠反击，又深深地伤了他，这时她却感受到，她对他的感情是那么深刻。她想，怎么会通过伤害对方确认自己的爱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畸形的爱？

　　她此时身处嘈杂人群，却忽然想起他爱抚她时的表情，脸红了，她急忙把摩托头盔面罩拉下来，不想被人看见。这时，达维尔的意识传过来，

　　他用意识说，你在哪？在做什么？
　　她用意识答，在公车上，去见艾紫。
　　你有没有想我？他问。
　　有的。你不会是感知到了我在想你，所以现在传意识给我？
　　呵呵，好想抱你。他说。
　　她感觉自己的脸发烫。

　　这时，旁边大哥敲敲她的头盔，说，到站了，可以把头盔还我吗？

　　她发意识给达维尔，我要下车了，等会儿再聊吧。
　　他用意识说，谁在跟你说话，一个男的？

　　她不再搭理达维尔，急忙把头盔摘下来，还给那位邻座大哥，多谢他。

　　那位大哥，看这个女孩还他东西的时候，眉眼含春，脸色羞红的，心想，难道她因为自己的好心帮忙看上自己了？他于是问雨初，是否有人接站，要不要他送她？雨初忙说，有朋友来接的。
　　那大哥又说自己在某景区作导游，把名片递给她，欢迎她有空和朋友去玩。
　　雨初想，这位大哥人真热情。

　　三维世界的问题是，每个人都活在自成一体的主观世界，自以为是的去理解他人的想法，每个人都好似一个孤岛。虽然可以用语言沟通，但同时又开发了说谎的技能，使交流经常变成了泥石流。奥托总统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拼尽毕生全力去提升星球维度。

　　她下了车，这次回来只带了一支小旅行箱，她拉着箱子走出长途汽车站。对面马路边上站着一位少女模样的女子，白衬衫，卡其布裤子，扎马尾，整个人清清爽爽。雨初与她隔街相望，两人会心一笑。
　　艾紫带着她去了停车场。她看着艾紫把熟练的把一辆小型货车开到她面前，她登上了车，坐她旁边，箱子扔在后座。
　　她们一路上话不多。雨初在心里感受着与好友的久别重逢，她感知到，艾紫同她一样。她记得她第一次尝试使用意识力是艾紫引导的。好朋友就是这样，不管是分开了多久，几年，或是半辈子，再见面，却感觉好像是昨天才分别的，并没有陌生感。

　　她们在当年计划失败后，曾有一段时间鲜少联系，因为各自需要时间来思考消化事件带来的冲击和伤害。那时，知道艾紫回国，她就想着将来要去看她，今天她来看她了，而且是带着任务来的。

　　车行经过城区，又开上了城边的盘山公路，到半山一处平地，把车停了，艾紫说，到家了。

　　停车的地方是私人停车场，后面有个篱笆围的院落，进去后一片竹林，行走不多时，曲径通幽处，一座三层的颇具现代感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那是艾紫的家。

　　她们进了室内。室内全部是采用原木暖色调的装潢，很温馨，配合落地窗外的竹林，原木的墙壁与室外大自然彼此呼应，相得益彰。
　　艾紫说，她的爱人是个建筑师，房子是自己设计的。顶层自住，下面两层有客房，旅游旺季作为民宿出租。这几天没客人，正好清静。这时，有家里的阿姨抱了一个小婴儿走过来，这小婴儿两岁多，是艾紫的小孩。雨初见这个小孩十分可爱，眉眼很像他的妈妈。

　　艾紫亲自下厨，做了香辣红油抄手，雨初很久没吃到这么道地的国内美食了。甜点是桂花冰汤圆，软糯的汤圆带着点桂花香气，刚吃过辣的，吃一点冰冰甜甜的格外爽口，她们在国外待过，都习惯一餐最后吃点甜的。

　　你现在很能干啊！厨艺非凡！雨初夸赞道。

　　咳，自己开民宿，这些都得会一点。艾紫冲她笑笑。

　　这时，爱紫的老公回家来，第一次见面打了招呼，寥寥数语，雨初就明白，艾紫为什么愿意嫁给他。这个男人长相斯文，是那种乖乖男，不会给人压迫感，他一见面说的是，来了啊！好像雨初是他家常客，此地就是雨初该在的地方，所谓宾至如归，他能够给别人家的安全感。
　　艾紫与他简单说了几句家务事，看得出来，他们非常相爱。之后他就上楼去自己工作室。楼下安静下来，只雨初艾紫两人，阿姨在隔壁哄着孩子睡了。

　　艾紫说，我一直很挂念你，听欧洲的朋友讲，你辞了工作，自己开店？

　　雨初答，是的。自给自足，混个温饱，也挺辛苦的，但比以前去办公室上班开心。

　　雨初想，她如今做人很小心啊，我那时忙着开店，没有回她邮件，她就不再写来，宁可从别人那打听消息。

　　艾紫说，以前小时候看港片，里面的人物总是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那时觉得这句话毫无意义，但年纪越大越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活着且开心真的不容易做到。

　　此时，她们俩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院子里草木茂盛，微风拂过，点点叶片飘落。

　　你还是一个人吗？艾紫问。

　　雨初静默了两秒，就告诉她，自己和达维尔在一起了。

　　达维尔？艾紫在记忆里搜索这个人名，啊！那个人啊！她声音忽然压低说，那个异星球人？

　　是。雨初看着她的眼睛，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她于是小声地把当年会社计划失败后的事情告诉她，达维尔来地球找到了她，她随他回去，帮助他拯救了星球，于是，他们在一起了，直到今日。但对于她和让，俞美重逢，新计划的事情决口不提。

　　艾紫唏嘘不已，今天才了解，她在那之后竟还有这番经历。
　　艾紫看着她，有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嘛！雨初说。

　　我其实那时就感觉到，你有多么爱他。如今，我倒是担心，你爱他太深，反而容易受伤。李敖曾有首诗写道，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雨初想到之前和达维尔的种种，黯然说道，是啊，爱得太深，反而容易患得患失，互相猜疑伤害。

　　雨初想，艾紫没有变，跟从前一样，她们的谈话最后一定会落到爱情上。

　　傍晚的时候，她和艾紫站在三楼的露台上，夕阳西下，她们的脸都被映衬成金黄的颜色。

　　她问艾紫，你现在幸福吗？
　　艾紫说，我不太清楚，怎么定义幸福，但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我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雨初作了决定。她不打算告诉艾紫新计划的事了，免得艾紫出于义气跟她去新星球。
　　艾紫现在应该很幸福，有爱她的伴侣，可爱的孩子，美丽的房子，虽谈不上多么富贵，但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多人羡慕的。她不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艾紫的人生已经过了去不顾一切冒险的阶段，冒险的事情让自己这样的快乐单身汉去做吧。

　　她对艾紫说，你好好过日子，我要去忙一些事情，等忙完了就找时间再来看你。

　　艾紫看看她，说道，雨初，你不论在哪里，做什么，请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会一直在这里，你不要忘记来看我呀！

　　雨初想，等着新计划成功以后，也给艾紫弄一瓶命源之水。

　　*李敖诗只爱一点点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
　　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天长，
　　我的爱情短。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眉来又眼去，
　　我只偷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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