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晨光初熹，一身暗红朝服的二人穿过层层宫门，最后在那道乾阳门前停下。

　　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的大门紧闭，门前却是也没有什么守卫，只是周遭寂静地叫人心慌。

　　穿过乾阳殿，便是盛旭帝的寝殿所在之处。陆见疏神色淡漠地看着紧闭的宫门，晨时的空气里泛着冷意，伸出手来，皮肤便是刺骨寒凉的触觉，四下本就寂静，加之幽寒冷清，便显得愈发空荡。

　　“熹儿不会玩这么大吧？”

　　倒是陆远眯着眼忽然开口了，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紧闭的宫门，而后转头看着陆见疏，“昨日我可是听说了，他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可是激起了不少老臣的不满”

　　寒气侵袭，他略微瑟缩了下，还是将手收回了衣袖中去，脸埋在带着绒毛的披风上，才接着开口，“说不定眼下他们便在这里等着你呢”

　　陆见疏没说话，只是长久地盯着那道门，眉忽地皱紧，又松开，良久，才道，“那便等着吧”

　　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在带着寒意的空气里指间微泛着些红，其余则都是苍白，手指轻轻抚上那太门缝，忽而又侧开手，两手用力一推，那大门便打开了。

　　缓缓收回手，陆见疏拢拢衣袖，对着陆远道，“走吧，皇叔”

　　方才一直看着他的陆远移开了目光，笑了笑，“走”

　　屋内炉火烧的旺，躺在床榻上的人身上裹紧了被子，床褥柔软，房内点燃的小香炉也是可人，可上面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两道稍浓的眉微微蹙起，唇也抿着，仿佛做了什么梦般，眼睫不时轻轻颤动。

　　谢云栖实在做了个古怪的梦。说是古怪，其实是有些可怖。自打回了京中，从陆见疏口中知晓了他与四皇子的陈年旧事，得知他们二人间的恩怨深重，眼下偏偏四皇子把持着宫中朝中一切事务，明明是两兄弟，却互相见不得对方好。

　　不知是否昨夜回来路上受了寒，睡前竟是有些许头痛，去药房讨要了几服防治风寒的药，回来便一股脑儿的喝了，最后趴在榻上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大概因着这不舒服，往常睡眠质量很好且不常做梦的人，昨夜却是迷迷糊糊的做了个不短的。

　　梦中陆见疏照旧去了皇宫，只是推开门时陆见熹就在里面等着，身后是黑压压的宫中禁军，他笑得得意，手中一把弓在说话间便被拉开了，于是那支破风长箭便瞬间没入陆见疏身体。

　　偏偏那人不躲不言，竟是生生的受着。

　　梦里的血迹滴在地面上汇集成一滩不小的痕迹时，谢云栖汗津津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口中还在大口的喘气，额间的冷汗睡着脸颊流下来滑入松软的枕席。

　　他的目光还不甚清明，脑中混沌着，像是一时未从那梦里抽身出来，就着那个姿势瘫坐了许久，待到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一阵清雅的香气时，他才忽的回过神来，沾湿的眼睫无意识地煽动两下，眼中终于清明了。

　　额间的汗变得冰凉，谢云栖抬手将他们擦去，回过神来，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待到熟悉的物品一件一件的入了眼，他才真正地放下心来，从混沌中醒过来。

　　回神过后，便发现这屋里虽然暖和，却是确确实实地只有他一个人了。

　　掀开被角，穿鞋走至那香炉旁，他皱着眉将那小盖子掀开，香气一瞬间愈发浓郁了起来，鼻尖儿探上去嗅了嗅，被那香味儿刺激到，于是那小盖子便又被盖上了。

　　“说什么安神的香……”，谢云栖嫌弃的挥了挥鼻尖残存的味道，不免有些埋怨昨夜信誓旦旦说这香助眠的人，也不知道助的哪里的眠，不但没睡好，做的梦都是噩梦。

　　眼下这情景，自然是陆见疏那厮已经自己个儿进了宫，看来虽然他本来说要跟着去时，那人一口一个答应，这会儿看来是压根没这个打算。

　　实在是让人火大。

　　谢云栖愤愤地穿上了外衫，又后怕的加了件儿，生怕像昨晚那样再难受了。

　　不过也是，这是皇室里的事情，朝堂上的事儿，他是一知半解，就算去了，见着人家剑拔弩张的场景，怕也只能定定的在一旁瞧着，想来若是紧急的时候，殿下还要抽出神来顾虑着他，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这般想着，他心里不免舒服了许多，可是忽然的脑中又有了方才梦中那场景，一下子又担忧了起来，虽说心里知道那四皇子就算是厌恶小陆至此，也不会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人给杀了。

　　只是心里难免忧虑惊惧，要他一直在清疏殿中待着，是不可能的了。

　　若是偷偷的去看看……应当是没事的吧？

　　这般想着，谢云栖几乎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回过身又换了件儿更朴质些的衣服，换来换去觉得不对，想到什么似的，又去将先前那套宦官服拿出来，这衣服放了许久，加之他现在身体比之以前长了些肉，倒是比之先前穿着时更合身了。

　　他满意地整了这个衣袖，出了门，刚打开房门，便看见了在门口蹲着的迟迟。

　　“……”，谢云栖抽了抽嘴角，“我这话一脚下去，你可能会没有脑子”

　　迟迟抬起头，脸上是被抓包的困窘，她起了身，不在意地卷了卷脸边的发，“我可没有要偷窥的意思”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偷窥啊“

　　谢云栖收回已经迈出了一只的脚，整整衣襟，“有事？”

　　迟迟没说话，先是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才皱着秀气的眉，犹疑道，“……那个撒娇精终于把你踢了？”

　　言下之意，他难道又要做回老本行了？

　　这话说的让他一时没接的上，谢云栖皱着眉弹她一脑壳儿，”你是不是话本儿看多了？“

　　迟迟揉着额头，这次却是难得没有回手，噘着嘴，“行了，我当然知道你要去干嘛”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谢云栖，迅速抬起手捂住他的嘴，“很好，什么也不要说，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

　　谢云栖瞪大了眼睛，扒拉开她的手，“为什么？”

　　迟迟白他一眼，“自然是某人不让你去喽！”，顿了顿，她脸上现出得意之色，继续道，“他求着我我才来的”

　　“……”

　　谢云栖摸摸下巴，看着迟迟，忽然笑起来，“怎么着都不让出去？‘

　　对，怎么样都不行！“，迟迟答得斩钉截铁，很有原则似的。

　　谢云栖没再多言，伸出手把人拉进来，“走走走，不去了，聊天！”

　　迟迟似是没料到这人就这么听话，一时怔楞，呆呆地随着他进去了。

　　寝殿前果不其然，聚集着众臣，似乎是早已等候多时。

　　陆见疏远远望了一眼，忽而侧首对着陆远道，“皇叔，果真是等着”，面上忽然显出笑意来，抬脚往那边走去，“照那人的性子，在此等候的竟不是禁军”，话音里竟是有些遗憾之意。

　　陆远倒是不诧异他的举动，只淡笑着摇摇头，轻声留下一句，“你啊”，便也抬脚跟上去了。

　　群臣之前，陆见熹像是早早便知他要来，气定神闲地站在哪里，眼睛朝这边看过来，看着往这边走的人笑。

　　一种臣下便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待到看到来人是谁时，面上神色变了又变，竟是十分精彩。

　　陆见疏还是沉静地走，到了寝殿前，忽的站定了，身子挺的直，颔首朝着众臣轻轻问候，而后伸出手来，就着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弯腰行了礼，宽大的衣袖随着手上动作展开又落下。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人群里满是唏嘘声，像是没料到他会忽然行此大礼，虽说陆见疏不得宠爱，朝中也无要职，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眼下行此大礼，着实是不合身份。良久，忽然一人大声道，“殿下，这可使不得啊！”

　　陆见疏直起身来，面色沉稳，“这一拜是为大盛有如此之肱骨，父皇有此般尽心之贤卿。诸位自父皇病后便守候在此，辛苦。”

　　众臣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再看时，不似先前那般愤懑不满，“殿下言重了”

　　“六弟说得不错，”，方才未发一言的陆见熹忽而想着走上来，正正站在了陆见疏面前，“江南一趟，六弟怎么忽的这么懂事？”

　　这两人站的极近，明明一个面上笑着，另一个面上无甚么波澜，眼睛却都是互相看着，那股子火药味儿极足的氛围看的周围人都不敢说话了。

　　还是陆远从旁边挤上来，伸出手来，略微将二人轻轻推开了些，笑着拍拍二人的肩膀，“两兄弟站在一起，怎么都要忘了我这个皇叔了”

　　陆见熹这才后撤了一步，看着陆远时开口倒是恭敬，“皇叔见谅，和六弟许久未见，竟是有些想念”

　　’想念‘二字被他加重了语调，在舌尖跳动，吐出来时，他的眼睛又是看着陆见疏的了。

　　“皇叔今日可还好啊？”

　　他这般轻巧又亲切的问着这话，仿佛前些日子将陆远府上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不是他一样。

　　不过这二人说起话来倒是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气氛倒也不那么冷清。

　　半晌，陆见熹忽然又开口了，他回头看看身后的群臣，玩味地笑，“只六弟和皇叔两人？”

　　陆见疏眯着眼道，“自然，你这是何意？”

　　“哈，”，陆见熹摆摆手，在原地踱着步子，狭长的眼闪着精光，“父皇卧床也有些日子了，六弟今日才来，还以为出什么岔子耽搁在路上了呢”

　　这一番话说的温和委婉，谴责的意味却十足明显。

　　陆见疏挑眉，忽然哼笑了一声，“说笑了，倒是皇兄，近些日子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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