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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放逐
何今追在梅竹青的后面,大声喊道:“梅先生,你不能进去,梅先生!”
梅竹青充耳不闻,他掀开帐帘,把站在门口的宋河推到一边,径直走到了原奉面前。
原奉正低着头研究沙盘,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只小标旗,准备插在白凉城的点位上。
梅竹青揪着原奉的领子,把他按在了北境疆域图的图板上,质问道:“文岫呢?”
原奉倒是平静,他把标旗插到一旁,淡淡道:“走了。”
“走了?”梅竹青气极反笑,“你自己相信这话吗?”
原奉沉默地看着梅竹青,转头示意蔡昇、宋河,还有一军帐的将领们都出去。
宋河不情愿道:“将军……”
原奉没答话,蔡昇叹了口气,上前揽着宋河的肩膀,把人推出了门。
刚刚,原奉正在与自己手下的部将们商讨阿雅旧部叛乱一事。一周不到,以圆日会为首的叛军已从白凉城一线杀到了鞑克南关的众多营旗口,几乎波及长鹰三十六关。
而梅竹青突然闯入,一下子撞翻了军帐里的沙盘。
“我再问你一次,文岫呢?你那天不是答应我,放过小妹吗?你现在到底把小妹弄到哪儿去了?”梅竹青双目赤红。
原奉扣着梅竹青的手腕,把人推到了一旁:“我说了,她走了。”
“你杀了她。”梅竹青定定地看着原奉。
“你要是愿意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原奉扶起沙盘,淡漠地答道。
“所以,那日文岫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梅竹青又问。
原奉手下动作一顿:“什么话?”
“你不要和我装傻,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梅竹青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师父……”
他说不下去了,像是什么东西卡在了嗓子眼。
“你相信她?”原奉抬起头,望向梅竹青。
梅竹青浑身发抖:“我希望是假的。”
“那就是假的。”原奉答道。
梅竹青欲言又止,额头上崩出了一根根青筋。
“闹够了吗?”原奉指着帐帘,“闹够了就出去,我还有正事。”
“正事?你能有什么正事?这些年你倚靠我的暗线云桩四处搅混水,难道都是为了正事吗?”梅竹青冷笑道。
他不常与原奉争执,平日里就算有了矛盾,梅竹青也向来顺着原奉。他谦和,脸上总是挂着笑,从来不会计较原奉越矩的指使。
但是这日一早,他却发现文岫消失在了自己的钱庄中。梅竹青翻遍了广宁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没能找到文岫的身影。
最后,他在将军府的院墙上,看到了那只叼着文岫衣角的苍鹰。
那件湖绿色的对襟薄衫还是梅竹青买的,铺子就在正宁街外市集口,有天下午,文岫向他讨了几枚铜钱,说是看中了那家铺子外挂的新衣。
从前在京梁时也是这样,梅竹青不似原奉,他没有坏脾气,文府里养的那些女徒弟们都很喜欢他。当然,也包括文岫。
“我知道你不喜欢小妹,我也知道,你这次要我把她寻回来是为了什么,但……但你怎么能……”梅竹青狠狠地指了指原奉。
原奉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崇令,我没见过我的亲兄弟,自小身边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他们动辄要讲尊卑有别,但我却把你当做我的兄弟,你知道,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可是……”梅竹青放缓了语气,他垂下头,“崇令,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一句话就够了,小妹她到底在哪儿?你告诉我,我们就还是兄弟,你要我去找郡主,要利用我去扳倒权贵,我都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小妹她……”
“她死了。”原奉漠然道。
“什么?”梅竹青木然抬起头,“她……”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原奉答道。
“我……”梅竹青脊背发凉,头脑嗡然,他扶着帐梁,后退了两步,“你真的,真的杀了她?”
原奉想要伸手去扶梅竹青,但却被他一把甩开。
“你真的杀了她?”梅竹青怔怔地看着原奉,“就像是害了我师父一样?”
“君兰?”原奉皱起了眉。
梅竹青摇了摇头:“我和你认识了十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君兰。”原奉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夜我就在文府,远远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当时师父拉着我的手让我快跑,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告诉我,有人给皇帝通风报信,说他养私兵,要谋反。”梅竹青颤声道,“我带着小妹从后门离开,偷偷听到来抓捕师父的人说,皇帝收到了一封密信,里面写满了文家人的罪行。小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她要给师父报仇,结果也落在了那些人的手中。后来,后来……”
后来,原怀宁在原奉的指使下,抓到了穷途末路的文澈,文澈笑着留下遗言,便被原怀宁斩于刀下。
梅竹青带着文澈帮自己立起的暗线云桩去了北境,原怀宁因此平步青云,成了原奉在朝中的一根钉子。
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谁也没能找出双刀门的信物,让那把云靳刀阴差阳错地落到了李司南的手中。
梅竹青从未想过这样的开始,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他一厢情愿地信任着原奉,却没料到竟走入了今天这步田地。
“崇令,你会杀了我吗?”梅竹青问完,又自嘲一笑,“不,你不会杀了我,我可是淳隆太子遗孤,是你争权夺势的筹码,你怎么可能杀了我?”
“你是我的兄弟。”原奉说道。
梅竹青一愣,他看着原奉认真的神情,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兄弟?”梅竹青点了点头,他指着原奉的鼻子说道,“你说我是你的兄弟,可你却把圆日会和郡主的秘密瞒得密不透风,你说我是你的兄弟,可你却能对我师父和小妹痛下杀手,你……”
此时,军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何今跑了进来,他匆匆说道:“将军,不好了!鞑克动乱骚扰到了北境边界,白凉城大批流民南下,现在全堵在城外!”
原奉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梅竹青:“回梅花印,等我回去,我把这些都告诉你。”
说完,原奉拎起佩剑,钻出了军帐。
登上瞭望塔,草原之中处处可见滚滚狼烟。流民南下,拖家带口,哈尔达骑兵横扫南关营旗口,不分青红皂白,将无数无辜百姓打为叛军。
白凉城中已混乱许久,镇压阿雅旧部的柘木儿王军武士短暂停驻,可一旦等他们离开,便又是一轮烧杀抢掠。
藏身在马市中的呼格楚已凭借圆日会的号召力,纠集到了上万起义军,他们抓壮丁,占村落,侵部族,横居南原一带,利用大卑山这一天然山堑,与柘木儿王军对抗拉扯。
为了逃避徭役,鞑克牧民一路跑到了大俞北关,祈求仁慈的长鹰将军能放下吊桥。
“你觉得原将军会收容那些难民吗?”图日西问道。
李司南正靠在房门口,远远地望着对面一户人家收拾行囊。她听到图日西的话,心不在焉地答道:“不会。”
“为什么?”图日西不解,“收容草原难民,编入自家军队,百利无一害。”
“仁义亡国。”李司南没头没尾地接道。
图日西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呼格楚?”李司南转头问道。
“不急。”图日西慢悠悠地回答,“如今四地战事纷纷,大祭司忙得很。”
“大祭司?”李司南轻蔑道,“这称号是他自封的,还是你们尊崇的?或者说,是他从阿雅先民的亡灵那里得到的?”
“小娘子,说话不可如此无礼。”图日西摇头晃脑道,“大祭司所代表的是千秋万代的阿雅王,自然身负天地所托,肩垂圆日之辉,双手所指之处,能燃炎炎圣火。”
“是吗?”李司南嗤笑了一声,“若是这位大祭司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会不会用他的圆日圣火把你烧成灰烬?”
图日西一眨眼:“所以不要让他知道。”
此时,院外的大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一队鞑克武士策马奔来。为首之人一勒马缰,停在了对面那户正在收拾行囊的人家门前。
“奉上离王令,现收白凉城中商户私产充公,编白凉城五十岁以下儿郎入军,纳白凉城中民宅做库!现在,把你家银钱交出来,男丁跟我们走!”说完,几个鞑克武士便破门而入。
这一切尽被李司南纳入眼底,她猛地站直,似乎想要上前。
“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图日西低声道。
李司南回头:“可是……”
“现在圆日会、王军都在扩充部下,只要战火不逼近上离,柘木儿王就不会放出亲军和乌赤金麾下的铁骑。除了抓捕平民,他们没有其他法子。”图日西说道,“现在正是圆日会得民心时,就算是王军压境,恐怕也没有人愿意参军。昨个儿城内辎重库便炸了一次,里面存的猛火油被暴民烧了一大半,连北城城墙都烧出了个窟窿。所以说,现在赶鸭子上架,适得其反。”
李司南皱起了眉,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那户哭天喊地的商户。
轰隆!不远处的城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
一个鞑克斥候跑到了领兵旗长前:“军报来禀,城外一伙流民打开了本督府后的军武库,抢出了几大箱猛火油,现在他们烧断了城门吊桥,是要将我们烧死城中!”
“什么?”这旗长震怒,“速速递兵,打退他们!”
话音未落,城外又是一声巨响。
李司南伸头望去,只见北门处升腾起数丈黑烟,燎燎火光直冲云天。
“不好,要失控。”图日西低声道。
李司南看向他:“失控?”
“去收拾东西,咱们去本督府避一天。”图日西说完,转身匆匆走进别院,与一小厮耳语片刻,又对李司南道,“后门马厩处等我!”
李司南来不及思索,便被人推到了房后。她挎着云靳刀,守着两匹瘦马,焦灼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院墙那头传来了几声口哨,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探出了脑袋:“是鹊官儿小娘子吗?”
李司南一怔,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你是……”李司南上前一步。
“我找了你好久,”这小乞丐笑出了一口黄牙,“在二里地外的马市口,有个被捆住手脚的女人给了我两串铜钱,让我去找从前广宁府飞鸟阁里的鹊官儿娘子。”
“鹂娘……”李司南一时惊惶,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急忙问道,“那女人让你找我做什么?”
小乞丐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吐出了一个字:“跑。”
一列骑兵冲进了白凉城马市,为首的武士挥刀砍断了圆日会插在街口的长旗。他解下腰间铜角,引首长鸣。
几只栖息在驿站屋顶的雀鸟被角声惊起,扑棱着翅膀向南飞去。
端坐在马背上的哈尔达没有注意到,在牌楼一角,原奉的苍鹰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督帅,此地已经没有叛军了,想必他们是得到风声了。”一手下说道。
哈尔达冷哼一声,沉着脸环视左右。
年初一战中,他被长鹰军揍得不轻,损失了众多部下,连自己的副将都折在了商镇。这次,为了证明实力,哈尔达主动请缨,要一举平定叛乱。
可战事拉扯了足足半月,叛军如钻了地洞的老鼠,声东击西,四处冒头。
哈尔达连连受挫,被圆日会逼得几乎要败退。
“不过是一群獐头鼠目的败类,竟能把我草原武士耍得晕头转向!”哈尔达愤慨道。
“督帅,属下听闻,有不少边境流民跑到了大俞北境,其中肯定夹杂了许多阿雅余孽,您不如向吾王请命,令王军南下,攻打长鹰吧!”有部下提议道。
“不可,”哈尔达皱眉道,“原奉小儿无比狡诈,他见到那么多流民,势必会料到这方战事如何,若我们贸然开战,一来违背了早先议和之约,二来……恐怕凶多吉少。”
“我看也是,”又有部下接道,“属下听说,那原奉日日紧闭城门,连自己人都不放进去,更别提鞑克人了,如今去打北境,得不偿失。”
“可是圆日会狡窟三窟,咱们根本找不到他们首领的踪迹!”哈尔达的副将叫道。
“都别吵,”哈尔达不耐烦道,“今夜在此地驻扎,我要向上离询问下一步计划。”
大卑山山脚下,几个农户的家中闪着灯火,门前的几头奶牛正在悠然吃草,不远处是一个赶车回家的农妇。
“圆日高升,烈焰炎炎,草原之花,必将湮灭……”
“圆日高升,烈焰炎炎,草原之花,必将湮灭……”
农妇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几个高壮的男人,几人靠近房屋,隐隐听到了屋中传来这样的低吟。
“是呼格楚回来了?”她轻声道。
屋门缓缓打开,阿亣日站在门下,冷冷地看着这农妇:“进来吧。”
后院中,呼格楚正坐在一堆明火旁,两个随从为他举着胡灯,几个觋衣祭首在围着火堆叩拜。他们听见了脚步声,转头看向随着阿亣日进屋的农妇。
“阿鹂。”呼格楚看到她,嘴角浮起了笑。
鹂娘摘掉头巾,冷漠地望着呼格楚:“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暂时的落脚处罢了。”呼格楚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鹂娘坐下。
“看来,你是被柘木儿王的大军追着打了。”鹂娘讥讽道。
“你似乎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情景?”呼格楚一笑,他抬手抚过鹂娘的侧脸,“看到那帮屠戮了上离的异族践踏你我的草原吗?”
鹂娘没说话,一双眼睛被火光映得熠熠生辉。
“我身边有叛徒。”呼格楚突然道。
火堆旁的祭首听到这话,都飞快地垂下了头。
“没有外人知道我在马市,但哈尔达却能找到那里,若是再晚走一步,恐怕圆日会就没有未来了。”呼格楚沉声说道。
鹂娘抿了抿嘴,目光落到了别处。
“阿鹂,我不想怀疑你,但是我现在也不得不怀疑你了。”呼格楚起身,一手压在了鹂娘的肩膀上,“上天会审视你,阿雅神灵会注目你,圆日高升!”
“你要做什么?”鹂娘睁大了双眼。
听到“圆日高升”这话后,几个祭首如提线木偶般起身,幽幽向鹂娘靠近。
“不要!”鹂娘高喊道,“不是我,我没有通风报信!”
“剥去她的手皮,让圣火烧燎。”呼格楚平静道。
“圆日高升,烈焰炎炎,草原之花,必将湮灭……”
“圆日高升!”
鹂娘被堵住了嘴,捆住了双臂,她绝望地仰头望向天,这夜色深沉,寰宇幽邃,黑得无边无际。
“阿鹂,不要挣扎了。”呼格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鹂娘隐约听见他说,“璧心公主归来,光泽洒遍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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