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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大婚(下)
“诸位,本王大婚,”六爷忽然开口道,“多谢各位到来,因为七里河大营事关重要,离不开人,十三弟未来,但前些日子他特意过来给本王送了新婚大礼,这份大礼是本王一直寻觅之物。”
大婚之日,身为主角的六爷忽然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皇帝的赏赐,皇后的赏赐通通不提,却单独提了下那十三爷的礼,明显是在憋着坏。
赋税司的一群人准备看好戏。
“这样的好东西,本王留着也是自私,不如借本王今日大婚,大家伙儿一起开开眼界!”
话音刚落,小厮们便抬着一张桌子与一长条状的盒子上来了。
六爷命人打开盒子,小厮麻利的从盒子里将那卷轴拿出来,然后在长案上徐徐摊开。
“哇——”所有人皆是发出惊叹。
这是宋徽宗的《草书千字文》。
龙飞凤舞,潇洒自如,乃是一等一的绝品,在大婚之日当众炫宝倒也像是六爷这文人王爷能做出的事。
一个大臣,弓着背,慢慢从人群里踱了出来。
踱着踱着,他踱到那副字的旁边,所有人皆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但无人上前去制止他。
那位大臣胡言吾觉得眼熟,想了好半天,忽然想起来,这不是朝贺那日,站了自己旁边的那位大人吗!
这位大人看着头晕眼花,出气没有进气多,但耳朵比胡言吾这样的年轻人好多了。
这位大人佝着背,手里还执了一把西洋镜,那西洋镜造型像是一把小宫扇,短短的手柄接了一块中间厚两边薄的透明琉璃。
这位大人举着那西洋镜,在眼睛和那幅图之间,不断的游梭着。
那老先生从头看到尾,最后转过身来,摇了摇头,“字倒是好字,不过,这是个假的。”
“啊?”
六爷脸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现场嘉宾皆是有些窃窃私语。
这时又有一个大臣叫嚷道:“你胡说!十三爷送来的怎可能是假的!”
“咳咳——”韩相适时的站了出来主持大局,“无论真假,今日乃璟正王爷大喜之日,心意到便是了。”
这时,又有一人站了出来,是个御史台的言官。
这言官胡言吾认得,算是六爷的死忠,之前给胡言吾穿小鞋的就是他。
“十三爷可能也是被别人诓骗了,才送了个假的,”言官恳切道,不过绵里藏针,这话分明是将火苗又拨高了些,“当然,大喜之日,无论如何都是喜上添喜,不过说来也巧,十三爷竟然也准备了《草书千字文》。”
六爷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喝道:“这事儿打住!”
可这位言官笑笑,无视自家主子的意思,“御史台的诸公给王爷准备的礼物也是《草书千字文》。”
话音刚落,两个言官便将卷轴取了出来,一左一右两个人,将那幅字缓缓拉开,摊在桌上。
当场哗然——
六爷的脸都绿了。
可这不知死活的言官继续道:“马大人是我朝著名的古董鉴定专家,不如也请马大人端着西洋镜好好替御史台瞧瞧,万一也是个赝品,那就不妙了。”
马大人端着西洋镜几乎整个人都趴了上去,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后,点头道:“不错!这个才是宋徽宗真迹。”
言官们的脸上自是得意,没想到两广总督送来的东西不仅能替自家王爷挽回颜面,而且还能当众打十三爷的脸。
真可谓是一举多得!
这堂堂璟正王爷大婚,一下子搞成了鉴宝大会,把从嘉礼王府接出来的新娘子晾到一边,真是又尴尬又滑稽。
璟正王爷,穿了一身大红袍,在这闹剧里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璟正王爷铁青着一张脸。
他没想到,下人并没有将那幅字给毁了,他更没想到,那副字最后竟然到了言官的手上,言官们屁颠屁颠又送了过来,在这里献宝似的给放出来。
个个都是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一个中用的!
韩相为了缓解尴尬,也走了过去。
韩相问马大人借了西洋镜,也细细的看了那言官呈上的字画,看完道:“确实如马大人所言,此物为真,那幅为假。”
朝臣们皆是摇头感慨,十三爷怎就送了个假货过来?
言官们无比得意。
“但十三爷送来的,也并非一无是处,”韩相和稀泥道:“常言道好事成双,今儿是璟正王爷的大喜之日,王爷得了双份的草书千字文,算是喜上加喜。”
“相爷此言有理!”
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句,众人的口风便转了,顺着相爷的话,也不追究真假问题,这事儿看样子就要过去了。
韩相又道:“草书千字文是帝王佳作,今日得见,诸位算是沾了璟正王爷的光,璟正爷文采盖世无双,入库之前不如当众一读这字,算是喜上添喜。”
此言一发,六爷脸色登时一变。
刚才那言官此刻机灵了些,抢道:“今日乃璟正王爷大婚!作为新郎此举实在不妥,大家若真想一闻究竟,那下官便来代劳吧!”
说着,便走上前去,不管六爷是否反对,就要开口读那字。
这时,又是一个声音由远而近地飘了过来。
“皇太孙驾到!”
本来众人看戏看的好好的,一听这话,连忙齐齐像门口看去。
皇太孙淳于琳珉,正在一步一步的朝这里走来。
他身穿了皇太孙的金色吉服,头上也是戴了冠子,数月未见,他长高了,看起来也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虽然他父亲被废,他这个皇太孙也是有名无实,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被废只是时间问题,但人家现在的头衔还是皇太孙,名义上的皇位第一继承人。
众人连忙向皇太孙作揖行礼。
皇太孙:“孤听说六叔结婚,特意过来给六叔庆贺,只不过孤现在还在监禁中,皇爷爷好不容易才允许孤过来璟正王府,孤给六叔贺完了还得回去。”
璟正王爷也是毕恭毕敬地给皇太孙行礼,却被皇太孙一下子挡了。
“六叔今天是主角,怎能让六叔给孤行礼。”
皇太孙的眼神又落到那两张字画上,“方才就听见说‘得了件好东西’,这便是了吧。”
淳于琳珉凑过去仔细看,“嗯,不错,这真是一件大礼,宋徽宗的狂草实属罕见。”
淳于琳珉也不管两张字的真假,竟然开始读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皇太孙这行为有些反常,莫不是关禁闭的久了,脑子被关出了问题?
十八爷段暄一脸严肃地站了出来。
“咦?这是什么?”淳于琳珉突然提高声音,他指着那狂草作品里的一段龙飞凤舞,“这字写的潦草,我竟认不得,六叔,你是专门搞这个的,这是什么字?”
六爷瞟一眼,“回禀殿下,是昃。”
淳于琳珉点点头,“我是个俗人,文采修养也比不得六爷,这草书千字文看着是龙飞凤舞,赏心悦目,只是有很多都辨不得,不如,请六叔朗读一下,让大家也一同享受一番。”
这下言官们也点头了,毕竟刚刚六爷解答出了皇太孙问的那个字,六爷不识字这个谣言不攻自破,刚刚替六爷出头的那言官,现在也是一脸自信的看着他,璟正王爷淳于翻。
璟正王爷略微失了神,一向足智多谋的他竟然没了主意。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好好的一个大婚会变成这样样子。
这皇太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偏偏又这个时候接着刚刚的闹剧演了下去,偏偏又腹黑无比的让六爷读一下……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面对无数双期待的眼睛,他摇摇晃晃走向了那《草书千字文》。
御史台、韩相、皇太孙、老十八……
你到底是不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
六爷从未有过如此急促时刻,看着面前那字,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开始发慌,脑子里响起了无数的杂音,背后传来无数的目光仿佛要将人的身上刺出无数的窟窿来。
胡言吾打了个哈欠,目光从六爷身上移到了淳于琳珉身上,然后再移到段暄身上。
他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听见前面传来众人的惊呼声:
“王爷!”
想也不用想,六爷晕过去了。
好好的一场王爷大婚,竟然变成了如此的闹剧。
这婚礼,也算是不用进行了。
六爷晕后,这相关的礼仪都停了,六爷被抬进了房里,宫里的太医立即进行了诊治。
众宾客已被安排到了璟正王府的西边。
胡言吾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六爷不找个借口推辞,他明知自己有那毛病,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去。
“原因无他,他想证明自己,”李玄甫解释,“他有那毛病,但被众人架到了那个位置,言官们相信他并不像传闻的那样,而更多的人,是打算一探究竟。”
段暄点头,“人被逼急了,大脑往往跟不上。”
这时,又是一人踏进房内,赋税司等人见了连忙准备行礼,这人却一抬下巴,“免礼。”
这人身后还跟了个宫人,但这宫人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在门口候着。
“小主子近来可好?”徐行一抱拳。
“嗯,”淳于琳珉简单道了一句,然后走到李玄甫面前,他目光里闪着些许星星,“太傅,最近可好?”
一晃数月未见,淳于琳珉竟然是长高了些许,去年他比胡言吾矮些,现在二人却是差不多了,但他仍是比李玄甫要矮一头。
胡言吾见状便敦促众人一道出去,单独给他们二人相处的时间,却没想到淳于琳珉道:“不必了。”
“我马上就要回宫了,”淳于琳珉对他们道,“皇爷爷只给了我一个时辰出来,能见到你们,我已经很知足了。”
段暄的脸色笼着一层阴色,明显是不高兴,他之前和淳于琳珉说过,让他不要过来趟这浑水,但来都来了,现在去责备也是无济于事。
淳于琳珉看出了段暄的不高兴,却是笑笑,道:“你不是淳于琳珉,我也不是淳于翾,你想不明白我想的,我也没必要按照你想的去做。”
抛开二人的皇族头衔,这话听着像是朋友间的互损,但胡言吾的脸色忽然一变。
淳于琳珉发现了胡言吾脸上的异样,他再抬眼看看段暄,再看看李玄甫。
赋税司的这些人中,除了胡言吾,其余人等皆是一派云淡风轻,没有听出话里的深层意思,淳于琳珉心里有了底。
看来,聪明如胡言吾,是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胡言吾:“这次六爷大婚,出了这种大事,日后皇上问起来,你又该如何回答?”
“最坏,不过是被废黜,”淳于琳珉满不在意道,“反正满朝文武都这么觉得,我这个皇太孙,只是虚有其名,被废了,撵出宫去当个废人,倒也是件好事。”
徐行:“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淳于琳珉道,“我本来就不该是皇太孙,你们应当效忠的是面前的十八爷。”
赋税司虽然是十八爷在管,新派大臣都以十八爷马首是瞻,但大家都知道,新派的真正主子是面前这个皇太孙。
“皇太孙就是皇太孙,十八爷也只能是十八爷,”胡言吾坚定道,“他做不了你的事,你也没办法让他按照你说的去做。”
淳于琳珉心中了然,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门外的宫人催促,他便道了句抱歉,转身离开。
他身体刚转,就感觉自己的手腕一下被握住了,他诧异地转头,看着握他手腕的那人。
那人正是一直沉默不语,却眼中氤氲了一层水雾的李玄甫。
“太傅,松开。”
淳于琳珉低垂的睫毛轻轻扇了两下。
李玄甫却是违抗了君令,舍不得撒手,这一放,不知又是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
淳于琳珉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李玄甫,也是对赋税司的这些人道:
“孤,在紫禁城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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