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寒山转苍翠

　　忙忙碌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盛夏。

　　荷花季一到，方秀芸便开始赶制绸衣。绸衣的料子是用山谷里的荷花茎丝与蚕丝混合在一起纺织而成的，面料光滑细腻，既高档又美观。

　　方秀芸日日忙碌在织机前，几乎不曾休息。这般赶工了月余，方才制好了绸衣。

　　山内原料有限，今年也只能做出这样一件绸品，山内众人都对其爱不释手，期盼着绸衣能卖个好价钱。

　　绸衣制成的第二日，众人便启程出山，好赶在换季前把东西卖出手。

　　由于张长泓在山谷里修葺房屋，方秀芸便离不开山里的两个孩子，这次出山的人就变成了白芷、沈卓清、以及王念周。

　　一行人到达郑府后，还是老样子，先由管事和小厮查看了织品，再来商讨价格。

　　管事老伯见到众人带来的绸衣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饶是他见多识广，却也被眼前绸衣的精致所震惊。

　　管事极轻柔的摸了摸那绸衣，只觉得触感冰凉，衣面细腻而流畅。他便眯起了眼睛：“嗯，是个好东西啊……”

　　白芷等人都在库房里站着等着，听见里头的管事说的话，大家纷纷面露喜色。

　　自打上次宋贞吓唬住了郑府的管事后，管事老伯便没再难为过他们，想来这次也会出个好价钱。

　　“按老规矩来吧，你们是想换粮食还是银子？”

　　眼下还是换粮食更值钱，可是今年雨水丰润，山里的耕地都种的不错，大家在吃食上一时之间还不会短缺。反倒是银两成了大家的难题。

　　先前白芷手里的银两，在过去两年里也花的差不多了。想起张长泓还在谷中修缮房屋，所需之零碎物件也不少，而且诸如砂石、窗纸、朱漆等东西也不能完全从山里就地取材，白芷便觉得目前还是换些银两回来的好。

　　这点在出山前，大家伙儿也有商量过。

　　“我们这次想换银子。”

　　管事也答应了，但他却没有立即付账，却道：“你们冬天送来的几批毛褐，夫人爱极，便吩咐想要亲自见你们打赏。”

　　白芷等人一愣，皆有点猝不及防。

　　大家交换了个眼色，到底也不好驳了郑府夫人的面子。

　　便由管事老伯引着，众人鱼贯往宅院深处走。

　　跨过了一道月亮门，顺着回廊继续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进了间堂室。

　　堂室布置的极清雅，暗沉的红木小桌上，一只小巧的云纹香炉正散发着雅致的幽香。

　　半晌，郑家的女主人从屋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然后端坐在了屋内上首。

　　众人皆得给她行礼。

　　郑家夫人年岁在三四十之间，眉眼清疏，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瞧着便有些郁气，但她体态丰腴，身上的衣服也极为精致贵气，令人一瞧便知，此人乃世间少有的贵妇。

　　管事恭敬的献上了绸衣。

　　郑府夫人只斜了一眼：“倒是挺好看的。”又道，“怎的府中有传闻说你们是京中高官之家仆？高官家仆还需出来做买卖吗？呵呵，真是有趣……”

　　众人心头一跳。

　　白芷也暗道，原来宋贞的话，到底惊动了郑府的主人。

　　正当郑府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之人慌张的面面相觑时，她忽见其中一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一脸镇定的向前走了几步。

　　白芷面不改色道：“正是如此，我家大人是前年冬天入京的，入京前留了不多的家奴守着祖宅。此地离京城甚远，如今年景又乱，大人也已许久未回来打理家业，我等既不敢荒废家宅，又苦于粮食短缺，这才不得已外出走动。”

　　郑府夫人慢悠悠的问道：“你家大人姓甚名谁，府宅何处？”

　　白芷决定赌一把。

　　“我家大人姓刘，祖产在明城以西。”

　　沈卓清和王念周都心慌极了，纷纷瞪着一脸淡然的白芷，不约而同心道，她怎的把刘言玉说了出来。

　　不料郑府夫人一听刘姓，倒是面色一沉：“姓刘？……可姓刘的人多了去了，你家大人的名讳为何啊？”

　　白芷恭敬的作揖道：“大人当年急诏入京，曾吩咐过不可声张，还望夫人见谅。”

　　“呵，我倒是讨问不得尊姓大名了？如此藏藏掖掖！”

　　白芷装作惶恐的样子，连连致歉，后才道出了刘言玉的名字。

　　郑府夫人毕竟是女子，朝堂之事也并不知晓太多，她便只几下了这名字。

　　她见白芷言行有度，不卑不亢，全然不似一般农家子，倒是有些动摇了。许这几人真是京官家仆，若如此，倒不可生出是非。

　　当即，郑家夫人也不想为难他们，便挥了挥手：“绸衣留下，赏。”说罢，郑家夫人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管事捧着个盒子来了，盒子里面摆满了银子。

　　白芷接过手，只觉得那盒子沉甸甸的，约摸里头非得装了三十两银子不可。

　　顿时大家喜笑颜开。

　　尤其是王念周，方才，他甚至想过要动手，面色便一直冷峻的很，当下，他可算放松下来了，本就英俊的眉眼一染上笑意，很有感染力。

　　白芷也跟着笑了。

　　然她光顾着开心了，走出堂室的时候，脚下一拌，差点将手中的盒子丢了出去，幸好沈卓清扶住了她。

　　白芷便回头朝沈卓清吐了吐舌头。

　　这一回头，白芷见堂室的屏风后头，有一身着华贵的小女孩，正探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

　　女孩与白芷四目相对，登时涨红了脸，忙躲进屏风里去了。

　　“你还在看什么？快点走吧。唉，也不知阿肖今天去哪儿了……”沈卓清道。

　　白芷这才跟着大家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来郑府卖东西时，李肖一般也会陪同，但今天却不知怎的，直到做完买卖，李肖也没有出现。

　　李肖不在，但他们在离开郑府前，却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丁小雅装扮成婢女的样子，出现在了府中庭院里。

　　她一改往日的颓废干瘪，如今面色竟隐隐有了光泽。

　　丁小雅见到众人，便走了过来。她落落大方的甜笑着跟王念周打了个招呼，这才对沈卓清和白芷道：“哎呀，这不是李家大嫂吗，好久不见啊。”

　　沈卓清不由得皱起了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小雅也不恼她语气里的生疏，只笑道：“多亏了李哥哥对我好，还给我找了差事做。如今我不仅有饱饭吃，还能住在这么气派的府邸里呢。”

　　听这口气，颇是有些自豪。

　　“阿肖呢？”

　　“不知道呢。”丁小雅盈盈一笑，“你有什么事的话，我来替你转达好了。”

　　沈卓清不愿与丁小雅多磨牙，扭头就走。

　　白芷也跟着往外走，走了许久，回头，竟见丁小雅依然站在原地笑嘻嘻的。

　　明城街上恢复了些生气，行人也变得多了些，只不过街上的难民与乞丐仍旧三五成群，蓬头垢面的缩在街角，等着府衙施粥。

　　白芷等人打算替张长泓买些建材再回山。

　　路上，沈卓清嘟囔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每次与丁小雅说话后，都觉得挺不舒服的。”

　　白芷挽住沈卓清的胳膊，说道：“那个丁小雅，有点奇怪……李大哥也不知最近在忙什么，不会中了她的美人计吧？”

　　沈卓清大惊：“什、什么美人计？”

　　白芷噗嗤一笑。

　　这沈卓清虽曾为人妇，但内心竟单纯得很。

　　白芷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以作安慰：“没事的，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李大哥就好。李大哥那个人，耿直的很呢。而且他也不是张二憨，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不会有事的。”

　　“唉！”沈卓清叹了口气。

　　王念周回头，他走得快，也没听清身后的两个姑娘在聊什么，只见她们二人磨磨蹭蹭的，便提醒道：“我们得快点儿，要不天就要黑了。”

　　白芷二人这才不说话了。

　　大家按照张长泓的指示，一一采买好了所需的建材，然后将东西搬上了马车。

　　临离开闹市前，白芷还从某个铺子里买到了一个铜制的火锅。

　　这玩意儿挺贵的，但白芷一见到火锅，就走不动道了。她万万没想到周国也有火锅，只不过在这边，火锅被称作古董羹。

　　以后，等到了冬天，大家搬进山谷里住时，就可以一起赏雪涮锅子了。白芷想想就觉得激动。

　　今日赚了不少银子，沈卓清和王念周也心里高兴，便没有规劝白芷省钱。

　　三人说说笑笑的往回走，正要上马车，忽地，一乞丐从远处冲了过来。

　　那蓬头垢面的乞丐瞪大了眼睛，目光如炬的上下打量着白芷。

　　王念周上前一步，挡在白芷前面，喝道：“你要干什么？！快滚开！”

　　但乞丐却将手里缺了口的土碗一摔，怒道：“好啊，好啊……你个死丫头，竟过得挺快活的么？！还能吃锅子了？啊？！”

　　白芷护着古董羹退后了几步，接着，她忙俯身将古董羹塞进马车里，这才转身对视那乞丐。

　　那乞丐消瘦如鬼，脸上疤痕遍布，看起来落魄极了。

　　沈卓清害怕得瑟瑟发抖，忙挽住白芷的胳膊，拉着她往后退。二人后背都贴在了马车车厢上。

　　好在王念周在。

　　他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山里除了李肖外，就数他功夫最好。

　　王念周来自北地，他的心比李肖狠，也不说废话，当即就给了那乞丐一拳。

　　乞丐又瘦又弱，哪里经得住这一重拳，登时口鼻喷血，蹲坐在了地上。

　　王念周拔出砍刀，凶恶道：“再缠着我们，就把你砍成两半。”

　　乞丐吓得双股颤颤，但仍旧狰狞道：“三丫，你、你气死了你婶子不说，竟然还找人打你小叔？！这、还还有天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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