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楚老师如约地出现在了清晨的操场上。每天早晨，当轩怡从宿舍楼下来的时候，总能在楼梯口看见一身运动装扮的楚老师。
　　自从轩怡答应后，楚老师便再也没有提及舞蹈的事，只是要求她将头发留起来，不要再剪短。楚老师恢复得很快，几天的适应后，便跟上了轩怡的速度，和她一起完成跑步。
　　剥离师生关系，楚老师也不过是个初涉世事的年轻姑娘，也喜欢新鲜美味的食物，也向往外面的世界，说起明星、电影来，也头头是道。轩怡虽然安静，却不是个漠然的人，几日的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两人聊起奥斯卡，聊起香港电影，楚老师总是容易被动人的情节、感人的对白所打动，而轩怡总是不自觉地从叙事手法、故事背景上去分析。这样的角度，常常使楚老师感到诧异，不曾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有这样的见解。
　　只是轩怡不知道的是，她和楚老师聊的大多数电影从未在平山县放映过。
　　过完新年，大家便盼望着春节，而比春节更早到的是学期的期末考。学校的期末考并不是太难，普遍的基本知识点加上一两道用于拉开分数的大题，给了学生们一个不错的成绩。阙胜没能保住第一的位置，总分差了轩怡两分；鼠子的成绩倒是滑了下来，到了年段第五；秀兰最是高兴，一口气跨进了年段前二十，着实抱着轩怡好一阵感谢；虎子也进步了不少，考得比秀兰还好，只是名次上与同乡差距的缩小并不能掩盖分数上差距的加大，还是让他有了些失落。
　　寒假的到来，便是分别的时候，秀兰和轩怡也将有一个多月不能相见。秀兰的不舍表露无遗，她总是邀着轩怡春节到她家来玩，更是不忘提醒，初二时来最好，可以有好多好吃的。轩怡不确定自己能否有这样的方便，直到最后秀兰离开，也没能给她一个明确。
　　王主任在轩怡考完试那天来学校找她，塞给她一大包糖果零食，红红绿绿的，当作过年的礼物，要她自己留着吃，更是抱怨，以前都是她去找他，上了高中，怎么连这时间都没有了。轩怡没有将糖果带回去，分些了给秀兰和其他女孩。这段时间，老陈倒是经常来县城，采买年货，交办事务，更是每每特意来看轩怡，跟她确认回去的日子。
　　轩怡和虎子、鼠子相约了回家的日子，在大年前的一个礼拜。只是让轩怡颇感意外和感动的是：回家那天，在校门口外等候已久的喜滋滋的老陈。

　　年关，自是乡村最为重要的时节。
　　日近年关，即便在这偏远的小山村，也渐渐地被年的气氛所渲染，青山绿水间点缀起红妆来。红，代表着红火，代表着热闹，代表着喜庆。屋檐下挂着大红的灯笼，带着金黄的穗带；门上贴着火红的春联，还有大大的红福；就连村口的牌坊，也用红绸装饰了起来，一派喜气。
　　那白墙黑瓦间的红，分外地鲜艳，从白塔处下望，便是能一下子夺人眼目，那是一种别样的色彩，是写意山水间浓墨重彩的红，有着神摇意夺的浓，一种强烈的情感归宿凝结在这红色中，让初次见到的轩怡着实感到了震撼。
　　冬至时分酿下的酒正香醇，养了多时的猪正待出圈，满地跑的鸡已回了笼，一切的年货都已采买置办，等候着归家的游子。春节是塔下村最为重要的节日，出门在外的亲人，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个时候回来，与家人团聚。塔下村就如同一个磁石，吸引着所有陈氏的子孙，不由自主地向着它的方向聚拢而来。
　　这更是个特别的年，全村的青年们都回了村，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不见的乡亲，都在这年见了面。村里一派喜气祥和，大家刻意地不去谈论，却都心知肚明，这是这个村子的最后一个年。一切的成就与美好，都将在这个年后落幕；一切的纷争与不和，也都将在这个年后抹去。乡亲们放下了成见，一句“也不知能不能再见”，便能化解多年的郁结。
　　年是个盛大的节日，更是个隆重的祭典。

　　轩怡站在崖边，极目望去。清晨的薄雾正在开散，脚下的小山村在眼前逐渐清新明亮，沉寂已久的屋子有了打扫，暗沉的烟囱冒起了青烟，许久关着的门开了口子，连狗儿也叫得更欢。随着归村村民的逐渐增多，山村渐渐地活络了起来，就连绕村而过的小溪，也活跃欢腾了起来。
　　身后响起了小伙伴们的呼唤声，是虎子那变声后的嗓音，粗而低沉。
　　“来看日出，怎么也不叫上我们？”虎子没好气地说，“你这下可惨了，我们去你家里找你，你爷爷居然不知道你跑了出来，还好你奶奶说你可能上了崖来。”
　　轩怡没有回头，依旧欣赏着眼前的山中小村，如朵朵红梅在寒冬中绽放。她抬手随意地在空中挥了挥，作为对虎子的回应。
　　“轩，你看谁来了。”虎子走近她。
　　轩怡转身，迎面是虎子那张放大了的脸，吓得她下意识地后退。
　　虎子喘口气后大笑，为自己的成功戏弄而开怀。他让开身，将身后的人拉到她面前。
　　“木头！”预料之中又出乎预料，轩怡高兴地上前拉住他的手，看着才见过几面的顺生怯生生的模样，轩怡没来由的亲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回来的，今早就被他们拉来找你了。”
　　“怎么这么早？”轩怡疑惑地问。
　　“来的时候，他们要我站在你的床边，贴着你的脸，然后把你摇醒，看你会不会被吓到。”木头如实地回答，一副认真的样子。
　　“你不说不行么！”身边的鼠子，玩闹地用手堵上了他的嘴。
　　小时的玩伴又聚在一起，相互间的打闹捉弄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又是往昔的样子。
　　“太阳快出来了。”轩怡提醒道。四人停下了嬉闹，一同站在崖边，看着天边的红云，如沸腾般翻滚。
　　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刺穿云雾向着崖边射来。瑰丽的阳光照在崖面上，崖上的白塔泛起了金光，暖暖地阳光亦照在他们的脸上，少年的脸庞正褪去青涩。明暗的分界留在了山尖，缓缓地下降，光明过处，一切都活了过来，摆弄出各样的动静，而山下的村庄依旧在晨昏中静默。
　　新的日子即将来临，他们仿佛看到了时间的脚步，缓缓而来。
　　四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阳光洒遍山谷，村庄的一切都明亮了起来，他们才转身下了山崖。

　　“轩，木头给你带了礼物。”虎子从床边蹦起来，拉着正进屋的轩怡，将她带到木头面前。说这话的时候，轩怡刚在正厅里吃完早饭，从屋外进来。
　　四人下了山后，相约着一同钻进了轩怡的屋子。
　　“木头，厉害啊。”轩怡看着坐在桌边椅上的木头，夸奖道。
　　听了这话，桌边的木头一脸的憨笑，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
　　“赶紧啊，把礼物拿出来。”虎子推了推身边的木头。
　　“哦，”木头连忙收敛起笑容，转身从身后拿出个盒子来。
　　轩怡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边躺着只女式钢笔。
　　“我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正好你们都在上学，我想这个你们用得上。”木头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轩怡不喜欢。
　　“真漂亮。”轩怡看了看笔，又看了看木头，将盒子小心地合上，放在书桌上。
　　“是么！”得到了轩怡的夸奖，木头的眼睛更加地亮。
　　“给我们说说，外面的世界。”鼠子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一句问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挺好的。”木头言简意赅，没有过多的说辞。
　　“怎么？”轩怡关切地问，简单的话语中有着难言的情绪。
　　“具体点，你在哪里工作，在哪个省，哪个市，工作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工厂大不大，工友多不多？”虎子也是好奇，一串的问题提出。
　　“我跟着舅舅，也不知道到的那地方叫什么，只知道火车坐了一天一夜，下了火车，有汽车来接我们，说是厂里的车，那车七绕八绕的，又坐了几个小时，到了工厂。那里有许多我们的乡亲，大家都生活在一起，就跟在村里一样。住宿是厂里统一安排的，一个房间八个人，虽然挤了些，但都是同村的，大家都很照顾我，经常帮我。”
　　“还真好啊，厂里还解决住宿。”虎子接话道，“我听同学说，他们去的地方，还要自己解决住的问题。”
　　“还包吃呢，厂里管中午和晚上，只有早餐要自己解决。所以，去了那么久，我都没怎么花钱。”木头自豪说着，连带着眉毛都翘了起来。
　　“这么好？”虎子显然有点儿吃惊。
　　“赚的钱还多呢，像我这样手脚算慢的，我一个月赚的钱，比在这田里一季赚的钱都要多。工作虽然幸苦，但比起种田，没有太阳晒，又不用下地，那是好得太多了。”木头回答。
　　听了这话，虎子的神情也期盼了起来。
　　“那，你没出去走走？大城市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好玩的？”鼠子的眼里同样充满了期待，迫不及待地问。
　　“哪能啊，我们工作是计件的，做一件赚一份钱，我手脚比别人慢，所以我就多花时间做。别人出去玩的时候，我去厂里做，这样才能多赚钱。”木头的眉角微扬，为自己能多赚钱而感到得意，全然没有回答鼠子的问题。
　　“那休息呢，你不休息么？”轩怡问。
　　“有啊，反正我也不会什么，他们城里人玩的东西我也不懂，回到宿舍，洗个澡就睡。出来打工，不就是赚钱。我舅说了，先赚钱，赚了钱好回家讨媳妇。”说到这，木头的脸不由地红了起来。
　　“呦，都想着讨媳妇啦。”鼠子推搡了下木头。屋里笑声一片。
　　“真的这么好赚？”虎子有点不信。
　　“虎子哥，你可得相信我，要是我没赚钱，怎么给你们带礼物！”木头的话有点着急，生怕他们不相信，“再说了，虎子哥，你比我聪明，手脚比我快，你要是去了，赚的一定比我多得多。”
　　“我信，我信。”虎子连忙安慰，讨媳妇的话在他的心里荡起了涟漪。
　　“那当地人通常干什么，你不懂，别人没跟你说么？”鼠子紧追着刚才的话题，“比如穿什么，玩什么？”
　　木头摇着头思索，似乎在努力地回忆，过了半晌才回道，“老板他们不住在厂里，厂里也没什么活动，休息的时候都是大家各自活动。据说，每年过节会有晚会，几个厂的人一起。今年我去得晚，没赶上。明年我就能赶上，我一定去看看他们在玩些什么，回来告诉你。”木头像是得了任务，信誓旦旦。
　　“不说这个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轩怡岔开话题问。
　　“准备初七就回去，厂里给加班费，到年十五。我想早点过去，可舅舅说我是第一年回家过春节，不让早走，要多跟爸妈在一起。”
　　“也是！”虎子接话道，“多待几日，以后，我们几个也只能在春节才能聚在一起。”

　　一个上午，他们都待在轩怡的屋里，闲聊着话，谈论着各自的新生活，谈论着遇到的新奇事。人生的分叉与间隔，在这段时间中生长，滋生出各自的心思与期盼。谁曾想到，几个月前的他们，聚在一起时，还只是商量着去何处玩耍，彼此相互地娴熟，无话不谈。
　　日近中午，小伙伴们起身告辞。虎子抱歉地说道，下午他要帮着爷爷，去打扫宗祠。木头也是忙碌，还得将田里的地翻一翻，预备着开春时的播种。小伙伴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无法相约一起玩。
　　轩怡将众人送出了大门，回头向正厅望去，正厅中有了来客，正和老陈告别，两人正站着客套。轩怡不想进去，拐了个弯到厨房，帮着奶奶将午饭端了出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