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璋

　　宁璋刚走过夏太监，就听到正殿敞开的大门处传来一声飞来的暗器声音，根据卷起的风声判断，想来是鹅卵石大的石子，而且发射暗器的人并不则呢么在行，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反应——无灵于是低下身子作势整理裙角，轻松避开了这个暗器。

　　“唉哟——”

　　夏太监防不胜防，脑门上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子。

　　宁璋听到正殿里头坐在上首那位娘娘压低了声音说话，“妩儿，你又胡闹，他可是皇后身边的人。”

　　“我知道，我没想打他。”这脆生生的声音，想必就是灵丘公主尚妩了。

　　尚妩手中握着一把弹弓，气势汹汹地跳到离门口最近的那把紫檀木螭纹官帽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宁璋。小公主自然是气焰嚣张性情跋扈的，她觉得站在椅子上就能比宁璋高出一头，根本不在乎行动举止是否合宜，只凶巴巴地问：“你就是孟宁璋？”

　　宁璋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平视，所以看不到她那个趾高气扬的小脸儿，看不到就看不到吧，反正宁璋也只把她当成个摆设，只是点头示意：“是我。”

　　宁璋走入殿中，老实恭敬地给坐在上首的仪妃娘娘行了个万福礼：“臣女孟宁璋，见过仪妃娘娘。”

　　仪妃年长庄妃许多，眼角眉梢也有许多岁月痕迹，但她气度很好，穿一身葡萄褐色暗线刺绣的对襟褂子，颜色款式都不算出挑，但格外熨帖，几乎连褶皱都看不出的那种熨帖。仪妃先叫身边伺候的宫女去看一下夏太监的伤势，嘴上关切了几句，又替尚妩赔了不是。

　　夏太监当然是满口不敢当，他才不想在宜明宫多耽搁一分一秒，赶紧把流程走完，把宁璋交到仪妃跟前就赶紧告退了。

　　仪妃叹了口气，对宁璋道：“好姑娘，快来我身边坐着。妩儿胡闹，以后少不得你多忍耐些。”

　　宁璋乖乖在仪妃下手第一个官帽椅上坐了。

　　仪妃前脚对宁璋笑容满面，后脚就板起脸看尚妩：“我提醒你一句，去笃思馆读书的事，是你求着你皇帝爹爹答应的，如果你再胡闹，连孟姑娘也忍受不了你的话，从此你就不必再提去笃思馆读书的事了。”

　　宁璋心想：什么叫连我也忍受不了？难道我在宫里的名声都已经是个底线了吗？

　　谁知尚妩比她还不服，跺着脚撒娇道：“母妃怎么只说我不说她，难不成只有我胡闹，别人就不会胡闹吗？”

　　仪妃懒得理她，翻了个白眼，只跟宁璋寒暄，问她多大年纪、读过哪些书、在家里平日都做些什么。

　　尚妩听得不耐烦，盘腿在椅子上扭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扯了弹弓，从花盆里摸了颗鹅卵石，挂在弹弓弦上瞄着宁璋蓄力。

　　仪妃正说着，一个眼刀朝尚妩瞪过去。

　　尚妩唬了一下，这眼刀对她确实是有些杀伤力的，倘若眼神能杀人，尚妩现在有已经掉了二两肉了。她赶紧解释：“弹弓上是要放东西的，不然如果我拉空弦，对弹弓不好。”

　　仪妃气得大拍桌子，吼道：“我是为这个吗？你就非得把弹弓举起来拉一下吗？”

　　超凶，真的。

　　尚妩抖了一抖，立刻没了气焰，嗫嚅道：“不玩就不玩，没必要这么凶嘛。”

　　然后仪妃才换上个温柔百倍的面容，拍了拍宁璋的小手说：“别怕，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尚妩这厮，我没法给她好脸。”

　　宁璋点点头，算是领教了。

　　“你也不用怕她，若是她敢跟你混账，你来跟我说就是。”仪妃的目光往外一扫，又问，“没带丫鬟来？”

　　“原是要带一个的，因不知是什么情况，想着我先来，若是丫鬟不方便的，也不必再打发回去了。”

　　仪妃笑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这就打发人去府上把你的丫鬟接过来。你就跟她那些哥哥们的伴读一样，索性在宫中住下，每十日回家一次，如何？你也不用担心，我想尚妩这要读书的劲头也不会持续太久，说不定过不了三五个月，也就不用来了。”

　　尚妩赶紧反抗：“母妃为何如此瞧不起我！打量我不能跟哥哥们一样读书，我非读给你看不可！孟宁璋，赶紧把你的丫鬟带回来，你可休想三五个月就能走，我告诉你，待住了，谁也别走！”

　　仪妃嗤之以鼻，只看宁璋的意思。

　　宁璋是既来之则安之，自然是紧跟着说了两句表决心的话，意思是肯定会踏踏实实跟公主读书。

　　仪妃见她也算小心谨慎，也不怕灵丘那骄纵的性子，还算对她满意，又拍拍她的肩膀：“让妩儿带你去看看屋子吧，你们两个玩一会儿，等用了午膳后，再跟着灵丘到宫中走走，熟悉熟悉。尚妩，你仔细些，看屋子就看屋子，别整些祸事，仔细你的皮。”

　　“知道了。”尚妩嘟囔了一嘴，从椅子上跳下，摆摆手让宁璋跟她去。

　　尚妩住在东厢，原本是通透亮堂一大间屋子，因着宁璋要来，便用屏风给两头隔上，分出了两个小房间，和中间一个起居室。这屋子分隔得很用心，仿佛生怕有人跟灵丘公主面对面似的。
　　尚妩离了仪妃，真当是脱了缰的野马，立刻本性毕露。她一进卧房，就把跟着的宫女太监全部打发出去，只留下她跟宁璋两个。

　　“孟宁璋哇孟宁璋，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把小五迷得五迷三道的，整天把你挂在嘴边上？”尚妩只有十岁上下的年纪，模样倒是娇俏可爱，可是说话时趾高气扬的劲儿，真是让梁英和蓝凭月等人望尘莫及。

　　小五？哪个小五？难道是五皇子尚玉？

　　管他是谁呢，很明显现在她跟尚妩一对一，最重要的就是气势不能输，话说的明不明白不关键。于是宁璋施施然挨着楠木冰绽玫瑰椅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尚妩道：“这有什么难的？”

　　“这有什么难的？”尚妩冷笑一声，立刻举起弹弓。

　　她手里刚刚抓了一把鹅卵石，就等着此时派上用场。第一颗瞄着宁璋的眼睛，“咻——”一声设了出去，第二颗瞄准宁璋的鼻子，第三颗、第四颗紧随其后。她的弹弓拉得蛮快，几乎是上一颗才弹出去，第二颗就已经拉开了弓，憋足了劲儿一雪前耻。

　　只是尚妩这功夫，孩子中算玩得好的，遇上宁璋，真是没处说理去。

　　宁璋作势拿起杯子喝茶，她将内力蓄在茶盏上，抬胳膊的功夫，将那些射来的鹅卵石用茶盏一一挡了，且用内力将其全部反弹出去，一共六颗鹅卵石，整整齐齐钉在了尚妩身后的门框上。尚妩原本的力气并不足以让这些鹅卵石嵌入门框上，是宁璋有意晃她一下。

　　尚妩果然只觉得眼前一阵眼花缭乱，回头看到这六颗鹅卵石的时候，真觉得宁璋运气居然这么好，正好趁她打弹弓的时候喝茶，居然给她躲过一劫！

　　怎么回回都让她躲过一劫！

　　尚妩还真不信了，憋着气扑过来要跟宁璋肉搏。她之前跟大皇子尚城学了两手近战功夫，自信能够拳拳到肉，绝对不会再让宁璋凭好运气逃脱了！

　　尚妩刚冲上来，宁璋就脚尖点地向后侧翻了椅子，椅子与地面斜了个角度时，宁璋一个后空翻翻身下来，暗中给了椅子一脚，那冰绽玫瑰椅歪歪斜斜，刚好砸到要扑上来的尚妩身上。尚妩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身上还盖了个椅子。

　　宁璋向后闪开两步，毫不客气道：“你方才的弹弓力道不对，所以打不中。”

　　尚妩憋着气爬起来，气急败坏问：“怎么力气不对！？”

　　宁璋一个转身，闪到了方才尚妩扑过来之前的位置，抓起落在地上的弹弓，以及地上散落的鹅卵石。她离尚妩只有两尺距离，笑嘻嘻拉开弹弓：“比如，我最终要算计你的眼睛，那我就不能朝你的眼睛打，而是要说——”

　　话未说完，手中鹅卵石弹出。

　　那颗鹅卵石是瞄着尚妩下盘打过去的，她下意识闪避，又踩到了地上原本散着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尚妩还算眼疾手快，立刻去扶手边的雕花楠木小桌，可是那楠木小桌实在太小，尚妩这么一扶，桌子也就跟着她的力气歪了，上头的茶盏飞出来——正好是方才宁璋端起来的茶碗——眼瞅着就要朝尚妩脸上砸下来。

　　宁璋眼疾手快，走前一步接住了茶盏，只剩下茶盏里半热不凉的茶水，哗啦啦一下浇到了尚妩的眼睛上。

　　“——而是要说，小心脚下。”宁璋微微笑着，把茶盏放到了另一边的小桌上。

　　尚妩抹了把脸，咬牙切齿道：“你你你……你早不说，等我跌倒了才说，这是趁人之危！”

　　宁璋伸手把尚妩扶起来，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是吗，那要不我把话说到前面，再来一次？”

　　“放肆！放肆！”尚妩吓得立刻连退两步，显然对她有些畏惧。她在宁璋手底下接二连三的吃过亏，才知道自己是遇上高手了，前面一次次宁璋能躲开，可见不是因为运气，就是厉害。难怪尚玉念叨她那么多次。

　　尚妩其实心里已经服了，但是面子上挂不住，尤其现在脸上像落汤鸡一样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更丢人了。她生气的甩开宁璋，坐在一旁生闷气。

　　真的很气，又怕自己说的那句话触动了宁璋，让她又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所以尚妩居然一时间不敢说话。

　　宁璋鼓励她：“别生闷气了，实在气不过，可以去告我的状。”

　　这句话在尚妩听来，简直比讽刺还要讽刺。告状是尚玉才会使的手段，这种不上台面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她灵丘公主的作风！太侮辱人了！

　　眼见尚妩对此不屑，宁璋反而哈哈笑道：“其实你也算厉害了，只是方法没用对。只要用对了方法，那打遍天下恐怕都无敌手了。”

　　“是吗？我要用对了方法，能打得过你？”

　　“嗯……至少和我交手不在话下。”

　　“那……那怎么才是用对了方法？”尚妩有些怯怯地看着宁璋，经她这么几下折腾，尚妩方才的嚣张气焰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渴望而又抹不开面子的羞怯。

　　宁璋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这是我的独门秘籍，不能外传。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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