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

　　夜里我洗漱过后正准备睡觉，却隐约听见敲门声，疑惑着去开了门，只见云柏站在门外，也是洗漱过的模样，眼睛里盛着烛光，亮晶晶的，他面上带着笑，跨进房间又轻轻把门关上。

　　“我想你。”他突然抱住我。

　　我心中一阵窃喜，又仍觉疑惑，晚饭时才见过，不过一个多时辰不见，不至于这样，于是问他道：“怎么啦？”

　　“没事，只是想你了，很想见你。”他拉着我走到床边。

　　我爬上床，又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点位置来，若无其事道：“快睡吧，你明日还要上朝。”

　　他熄了灯躺回床上，手掌放在我的腰上，热热的，我不敢动弹。“渺渺。”他突然出声唤我的名字。

　　“怎么了？”我抬头看他，但夜里一片黑，什么也没瞧见。

　　“冷不冷？”他问我，我只觉好笑，也不好张口说他搂着我有点热，便又凑近他些，搂住他的腰，轻声道：“不冷。”

　　这一觉睡到了天亮，云柏何时起身，何时出门，我统统不知道，只觉得睡得舒服，醒来神清气爽，是难得的好心情。采薇已经不见踪影，只好让夏荷和秋兰帮我梳妆，心情好的时候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好看些，于是迫切地想出门逛逛。

　　所以王府的八角亭书院今日只能自习了。

　　“今日天气好，王妃想去何处？”夏荷跟在我身旁。

　　我出门只是想见见风，见见人，避免孤芳自赏，问我去何处，倒真是难住了我。

　　“有什么好去处吗？”我反问她。

　　“听说城西玉璟园这几日正热闹，王妃若是不嫌远，倒是可以去看看。”夏荷道。

　　“玉璟园？”难不成搞什么活动？

　　看夏荷没答我，秋兰道：“玉璟园要在重阳时开个赏菊会，这些日子让各家把开得好的菊花拿去评选，若是选中的就可以在重阳当日的赏菊会上展出。”

　　听着倒是挺新鲜的，又是赏花，算风雅事，可以去凑个热闹，“那园中的绿菊岂不是也可以拿去参选？”

　　“自然可以，这绿菊品种珍贵，说不定能入选呢。”夏荷笑道。

　　府里匆忙备了马车，我领着夏荷和秋兰，再带上一盆开得特别好的绿菊出了门。这绿菊向来是采薇照料的，采薇细心，照料得极好，我仔细瞧了瞧，半点枯枝枯叶或者残缺的花瓣都没有，实在是精致得很，不拿去参选倒可惜了，就是不知道这种评选对花瓣数量有没有什么讲究。

　　“王妃，后面那辆马车好像一直跟着我们。”我正数着花瓣，秋兰突然开口道。

　　我探出头去看了看，确实有辆马车在后头，只是看不见人，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

　　“跟了一路了。”秋兰又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的？”

　　“出府没一会儿就在我们后面了。”秋兰向来话少，却最是谨慎细心，她说的自然可信。

　　“兴许是同路罢了，玉璟园这几日名气大，想来不少人要去看呢。”我说。

　　秋兰点了点头。

　　我又探头看了一眼，还是毫无收获，我认真回想了片刻，我没什么仇家，应该没事。

　　到了玉璟园，夏荷扶着我下车，秋兰捧着我们的绿菊，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马车果然也停下了，只是不见人下车，我们便往园中走了。

　　玉璟园是真的热闹，从门口的人流就可以看出来，进进出出的人群犹如下雨前“搬家”的蚂蚁，队伍排得老长。我们跟着人群进去，找了处人不太多的阴凉处，将我们的绿菊放好。

　　园中人多，游人不少，花匠也多，像我们这样几个人守着一盆花的是少数，多数都是一两个人面前摆得满满当当，一副“任君挑选”的态度。花越多的地方，自然挤的游人也越多，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想去凑个热闹，于是还是领着夏荷和秋兰往人多的地方去，秋兰紧紧抱着花盆，生怕磕着碰着。我挑了处人最多的所在，拼命往里挤，才算是看到了大家来赏的花，这家确实有不少新奇的品种，怪不得人这么多。

　　我是个“花痴”，花的品种完全不晓得，牡丹和芍药都分不清的人，让我分辨这些菊花的品种也实在太为难人了。我只能看出来有些菊花花瓣瘦长且多，有些菊花花瓣宽一些扁一些，似乎也没有那么多层，颜色更是千奇百怪，紫的、白的、黄的是最常见的，橙红、赤红的相对少些，还有一株较为奇特，是墨紫色，墨色偏多，紫色偏少，围观群众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这株。新奇归新奇，就是不咋好看呢。

　　这么多菊花都没有绿色的，我十分满意，觉得我们带来的绿菊说不定会很有市场呢。我又艰难地从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中钻出来，夏荷和秋兰在外面等得都有些急了，大约是怕我遇着什么坏人。

　　我又领着夏荷和秋兰回到方才的阴凉处，拂了拂灰尘坐下来，我道：“我瞧着他们都没有绿菊，我们这个说不准还真的就能一枝独秀了。”

　　“那是，采薇姐姐照料得这样好，王妃又格外喜欢，评个“花魁”也不为过。”夏荷一边说一边笑，倒是得意。

　　秋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好，挑不出毛病来。”

　　坐了片刻，总算有人看见我们的绿菊了，是个小男孩，一边凑近一边喊：“姐姐，快来看，这有朵绿色的菊花，快来快来。”

　　说话间他扯掉了一片花瓣，拿着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笑得憨憨的，自言自语道：“真的是绿色的诶，我从来没见过绿色的花。”

　　我们三人集体愣了一下，面对这个场景实在不知所措。采薇精心养的花，一路上我们都在夸它，再与旁人家的对比，那也是新奇、无瑕，挑不出毛病的，眼看就被这小崽子扯成了残品。我的心在滴血，脑子里在措词，思考着该如何骂他。

　　可这娃笑得特别开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要是我骂他两句，会不会当场哭出来，这样的话明日我欺负幼童的事迹就要传遍京城了。

　　两相权衡，我不敢开口，只自己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再看那崽子还笑得特别开心，我心里想打他。

　　夏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朋友，怎么能随便摘我们的花瓣呢，这花好好的，被你弄坏了。”

　　小男孩龇了龇牙，不知道是要哭还是笑，这时有个年轻的姑娘跑过来，一把打掉他手中的花瓣，骂道：“你这崽子不听话，让你别跑你跑这么快，找不到你，回去我非被爹娘骂死。”

　　有人替我骂了他，我应该感到解气才是，但是看到这姑娘把我被扯掉的绿菊花瓣直接打到地上了，我好像更气了。

　　小男孩似乎觉得委屈，瘪着嘴，却又不敢哭出来，低头看了看地上绿色的花瓣，犹豫着要不要捡。

　　那姑娘依然气势汹汹，滔滔不绝地骂着她弟弟。我有点看不过眼了，开口道：“姑娘，你能不能换个地方。”

　　那姑娘愣了愣，大约是有点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赔笑道：“对不住啊。”

　　我冲她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她脸上有点挂不住，终于道：“我弟弟弄坏了你们的花，我们可以赔钱的。”

　　原来是看见了，她到这儿以后一直在骂弟弟，我还以为只是担心找不到弟弟，原来她弟弟的恶行她也瞧见了。

　　我还是假笑，“姑娘，这绿菊珍贵，但也有价，若要估个价教你赔这一片花瓣，倒不算难事。可不止是这一片花瓣的事，毕竟少了一片花瓣，我这绿菊便残了，原本是一等的花，如今勉强够个三等，我们的损失可不好估价。”

　　“那……那怎么办？”她终于露出怯色，气势弱了下去。

　　“罢了，只请你父母好好管教你弟弟，也好好教你礼数。”我道。

　　她瞪了我一眼，似乎不服气，又咬牙低下头去，低声说了句“多谢”。

　　我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离去，心里还是有点感慨，从前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若是有，一定要让他们多赔点。现在我不缺钱，倒莫名生出一点愧疚感来，仿佛那男童和他姐姐没有错，错的是我一般。

　　方才那姑娘动静不小，倒是惹了不少注意，远远地看热闹的挺多，不过不是好事，没人愿意过来，我们的所在彻底成了一处无人问津的孤岛。正当我打算回府时，有个水碧色的身影走到我面前。

　　我无精打采地抬起头，见是裴瑜，赶紧提起几分精神来。

　　她不若之前那般冷漠，脸上带着不太自然的笑容，轻声道：“我想单独与王妃谈谈，不知王妃可方便。”

　　见我点了头，夏荷和秋兰便退到远处去。

　　“裴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吗？”我让她坐到我对面。

　　裴瑜笑了笑，我觉得她脸都笑僵了，比我的职业假笑还不自然。“有一日无意间听家兄说起，元青将军要回京了，所以今日冒昧打扰，想问问王妃这可是真的。”

　　我知道她从前的样子，便知道今日她这般客气殷勤实在不容易，于是点头道：“是啊，我也听说了。”

　　不过，裴璇知道这件事也是我派人把消息漏给他的。

　　“这几日我一直在宁王府外等着，只是王妃少出门，那日出门，我跟了一路，却竟是进宫，也没机会说上话，只好今日再来打扰，还望王妃见谅。”她可能是觉得我是故意不告诉她准话。

　　“原来一直跟着我们的是裴姑娘。”我笑了笑，又问：“那刚才那个扯我们花瓣的幼童不会也是你找来的吧？”

　　裴瑜愣了愣，这反应显然是不知道，我又道：“元青将军要回京我的确是听说的，不过消息应当是准的。”

　　“元青将军他……不曾给您写信吗？”她有点失落。

　　我实在不好解释，只好简洁答她：“不曾。”

　　她点了点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了，抬头看到我的绿菊，笑道：“这花真好看。”

　　“裴姑娘当真适合绿色，这水碧色也极衬你。”她夸我的花，我当然也要夸夸她。

　　她露出几分羞怯，那是我从来没在她脸上看过的表情，“方才王妃说这绿菊被损坏了？那不如我把它买下来吧。”

　　我愣了愣，没想到她话题转这么突然。

　　“虽残了一片花瓣，于我来讲，却是更喜欢的。”她道。

　　“裴姑娘若当真喜欢，不如重阳那日再来吧，我还想让我这绿菊参选呢。”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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